兩三日之後,長安城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坊間百姓紛紛傳言,道是那恭王李博義指使捉錢人壓榨城中商賈,又在長安城外強買土地,有人不堪其害,憤而訴諸官府,聖人聞之震怒!
又幾日,宮中便傳出恭王李博義被削了爵位,奪了食邑,流放豐州的消息。
尋常百姓不明就裏,只當是長安城中少了一條害蟲,不少人都覺得大快人心。
世族大家們的態度就很微妙,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只要是稍微有些能力耳目的大家族,基本上都已經知曉這恭王李博義便是當日買/凶夜襲羅宅之人,也知曉皇帝與羅用就這件事進行過一次面談,只是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料到,這件事最後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大義滅親?那都是戲書上的段子。對於眼下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家族就是家族,若是連自家人都不護着自家人,又如何能在這世間立足?
尤其是這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處在一個那樣的權利漩渦之中,李氏家族原本應該是他的依靠和後盾,也是他應該要竭盡全力去保護和扶持的。
當今皇帝為了那羅家的事情治恭王的罪,雖合法度,卻並不很合這個時代的情理。
甚至在律法上還有這樣一條:「親親得相首匿。」也就是說至親犯法,家人可以相互隱瞞,官府不得追究其罪責,可見這個時代的家族親情和家族觀念之重。
「倒是小瞧了那塊棺材板兒。」消息傳開以後,長安城中不少人如此嘆道。
事實上他們不僅小瞧了羅用,同樣也小瞧了李世民。
自李世民登基以來,至今已有十四五年,許多人大約都已忘記了,從前那個和將士們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秦王李世民,忘記了這個人的骨子裏,其實是一個殺伐決斷的將軍,也是一個敢於身先士卒的戰士。
不管怎麼說,經過這件事以後,長安城中這些世族大家們,終於也更加清楚地知道,羅用這個人在君王眼裏的分量,同時也重新審視了羅用這個人的價值。
對這件事反應最大的,還是李氏一族,聽聞當日便有不少族人入宮去見了李世民,怒氣沖沖地去了,然後又蔫頭巴腦地出來了。
不用說,肯定是皇帝跟他們說了恭王做下的荒唐事,這件事說來着實丟人,竟然買/凶夜襲,意圖殺害朝廷命官家裏的幾個小孩……他們老李家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啊,所以皇帝才令人去查了恭王府的錢財往來,給他安了這麼一個罪名。
最後,連這李家人也是默許了的,流放便流放吧,好歹還是豐州,不是像崖州那樣的險惡之地,恭王做了那樣的荒唐事,總該叫他得些教訓。
當然李氏一族之所以這麼容易就服軟,主要也是因為他們的家族原本就不算十分強大,若不是李氏父子當了皇帝,當下那些世族大家根本瞧他們不上。在李氏一族與李世民的關係中,李世民顯然佔據着更多的話語權。
這一年正月的長安城,也是頗多動盪,在恭王流放之後,緊跟着便是長安縣令上書請辭。
先前在江南那邊發生的事情,現如今已經在長安城中傳開了,坊間百姓都把它當成笑話來說,現在別說是那些世族大家了,就連市井小民都在看他們祁家人的笑話。
「……」
「聽聞那祁縣令辭官了。」
「就那五百兩白銀賣妾的人家,又能出了什麼好筍。」
「先把人打得沒了活路,再來要挾別個心善的花五百兩白銀來買,我呸,真是做得一筆好買賣。」
「也莫要把女子太不當人看!」
「先前見他那般審案,便覺此人不好,如今看來,他們祁家的家風便是如此。」
「家風不正,即便族中出了那一兩個高官又有何益。」
「……」
外面的風風雨雨對羅家姐弟並沒有什麼影響,羅用久不回長安,如今難得回來了,四娘她們幾個得空便要圍着他轉。
姐弟幾人現如今便生活在白府這深宅大院之中,很少出去行走,五郎六郎也不去縣學了,而是跟着白家子弟一起上了他們的族學,四娘與七娘也跟隨白家那些小娘子們一起上學。
羅用這日從外面回來,四娘她們都還沒有下學,只有麥青蔫蔫趴在院中,於是他便向麥青招招手:「麥青,過來。」
「汪嗚……」麥青抬頭看了他一樣,哼哼了兩聲,並不動彈。
「你不過來?」羅用在自己袖子裏摸了摸,摸出一條細細長長的紅色物什:「你真的不過來?」
「……」麥青不吱聲,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不過來拉到。」羅用說着便在那物什上面一咬一撕,然後自己坐在那邊一口一口吃了起來:「我還說趁着七娘她們不在,給你吃一回獨食呢,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
「汪!」麥青睜大了眼睛,這個味道好像有點特別香的樣子。
「我說你也別太難過,豆粒兒那性子比你可招人待見多了,它這會兒下了陰間,閻王老爺一個看順眼了,說不定還能封他個地獄神犬啥的噹噹,以後哪天你也下去了,說不定還得靠它罩着,它當老大,你就當跟班。」羅用坐在廊下的台階上,一邊嚼着火腿腸,一邊對着這條大狗碎碎念。
「汪!汪汪汪!」麥青汪汪叫喚起來。不知道是對根本這個設定很不滿,還是對羅用幾口就把火腿腸咬了大半根很不滿。
「你要吃啊?那你早不說,你看我這都吃沒了。」羅用說着把最後一口火腿腸塞到嘴裏。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麥青很是惱火!這都什麼破主人啊,這麼不靠譜,沒看它正傷心着麼,竟然自己一個人都吃了!
「沒有了,說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羅用說着又在袖子裏掏了掏,果然沒有了,又在懷裏掏了掏,也沒有,最後他又在另一個袖子裏掏了掏,然後從那裏面又拿出一根火腿腸,慢動作一樣,一點一點拿出來:「咦,怎麼還有一根?」
「汪!」麥青一個猛撲過去,就把羅用撲在了地面上。
這丫叼着那根火腿腸走到旁邊的角落裏趴着啃,一口啃下去,就聞着味兒了,還嘗到了一些香香鹹鹹的滋味,再咬一口,還是這樣,再咬一口……這是什麼油紙,怎的這般難咬開。
「拿過來,我幫你剝啊。」羅用自己拍拍灰塵又坐了起來,托着下巴看那隻傻狗咬火腿腸。
「汪!」麥青一隻爪子按着火腿腸,轉頭向羅用汪了一聲,顯然是在警告他別打這根火腿腸的主意。
「嘖,你都咬成那樣了,誰稀的吃?」這也太看不起羅用了。
「汪汪!」麥青顯然不相信他,又沖他汪汪了一聲,然後繼續埋頭啃自己的,啃得頗高興,大尾巴都甩起來了。
羅用見麥青這般,不禁也笑了起來。
轉眼距他回長安也快有一個月了,恭王已被處置,長安縣令也辭了官,他們羅家人也差不多可以收手了,至於跟這件事可能有牽涉的其他家族,一時卻是動他們不得。
事實上羅用暫時也不用去動他們,皇帝這時候正盯着這些人呢,他們羅家勢單力薄,在這件事情上,不妨先退一步,把戰場留給上面那些大佬,等他什麼時候攢夠了資本,再衝進去殺他幾個來回。
再過幾日,羅用便要回常樂縣去了,他如今畢竟還是常樂縣令。
唐朝這時候的官員雖然也有任期一說,但是像常樂縣那樣的偏遠地界,任期往往都很模糊,路途實在太過遙遠,也沒什麼人願意去,像之前的譚老縣令,就在常樂縣當了許多年縣令,最後還在那地方那個安了家。
這回一去常樂縣,羅用便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那裏待上幾年,按照他先前的想法,只要把政績做出來,應該待個三四年的就能回來。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李世民這個人雖有善於納諫之名,也頗有胸襟頗能能耐,但他也有相當記仇小心眼的一面,又是個當皇帝的,權利又那麼大,萬一他到時候想想還是覺得不太高興,隨便叫羅用在那邊陲之地多待幾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四娘他們,羅用決定就先託付給白家,白家人很沉得住氣,他們現在就是穩中求進,打算在李治上台以後再贏一把大的。
對於一個有着數百年歷史的大家族來說,一二十年的等待,仿佛也不算什麼很大的事情一般。羅用沒有對他們提及李世民的壽數,他們這些人看起來也一點都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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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刑部的鄭侍郎這一日寫了一封親筆信,令人送回滎陽本家。
今日他在街上偶遇離石羅三郎,那羅三郎聽聞過自己先前因為他的事情呵斥過幾個口出狂言的小子們的事情,對他似是很有好感,硬是說要請他吃酒致謝,鄭侍郎想了想,便也答應了。
席間兩人聊到隴西那邊的現狀,這兩年的發展,還說了說鄭侍郎家裏都做些什麼營生。
滎陽鄭氏那是正經的世族大家,時下的五姓七望之一,士族中的士族,大家中的大家,不過他們家族的營生,主要也就是一些田廠織造之類,這些大家族的興旺依靠的,大多還是朝堂政治上的博弈。
羅用卻說沒有錢帛處處都難,他這一次回長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便花用出去不知多少,他們滎陽鄭氏一族要養活那麼大一家子人,又要培養後生,又要經略朝堂,這其中的開銷,想來也可觀。
君不見那龍榻之上的九五之尊都要為戶部的庫銀髮愁,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該掙錢的時候還得掙錢啊。
這鄭侍郎聽羅用滿口錢帛地說着,頗覺有幾分好笑,這長安城中的士族子弟們,不管有錢沒錢的,哪一個不是強撐門面,何人像羅用這般,這麼俗這麼直白。
「鄭兄若是信得過我,不若趁早經營幾個鐵礦,將來必定可以生財。」在這一頓酒快要吃完的時候,羅用這般對他說道。
鄭侍郎也不是個傻的,今日他與羅用分明不是偶遇,而是對方有意要尋他,此時又說出這樣的話,不知是為了感激自己先前仗義執言,還是他有要與自己結交之意,或者兩者兼有。
對這羅用,別的事情不說,要論掙錢的能力,那他還是很信得過的,於是他在回到自己府上之後,當即便修書一封,令人送回本家。
這羅用叫他經營鐵礦,便是因為他認定了鐵價能漲。
只是,這鐵價因何能漲呢,總不能因為那些個針坊,針坊才能用掉多少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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