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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維爾再次回到宅邸是四日後的清晨。七色字小說網 www.qisezi.com艾奧聖殿沒能從他身上發現什麼,只得暫且放他離開。
「埃莉諾女士。」簡潔頷首後,神官與埃莉諾錯身而過。
她不由出聲叫住他:「塞維爾大人。」
塞維爾止住步子,卻過了片刻才回頭,一言不發。
埃莉諾眼一掩:「聖殿的人沒有為難您吧?」
「我無話可說,他們自然毫無辦法。」
應答中的嘲弄語氣刺了埃莉諾一記。她絞着雙手,良久才輕聲說:「塞坎達斯因我而死,您大可以告發我。」
「聽說將軍原本可以躲開那一箭,」塞維爾靜靜陳述,「有友人告訴我,將軍與安吉洛一族的人在那一晚前就聯繫緊密。僱傭兵比不過忠心耿耿的家族護衛,塞坎達斯自知無法幫到您。但他的死卻能為您與安吉洛家族牽線。」
塞坎達斯侍官隱含不露的質問再次在耳畔響起:您是否原諒他了?
埃莉諾閉了閉眼:「我不知道這事……」
「我想也是。」塞維爾微微一笑,態度久違地溫和。
「塞維爾大人,您是否願意聽我懺悔?」
神官吃了一驚,默了片刻道:「我無法拒絕。」
埃莉諾攏緊披肩:「這附近有座清靜的聖堂。」
「您還是不要貿然離開宅邸為好,有聖壇之處便可懺悔。」
於是二人移步宅邸擺放聖壇的偏廳。塞坎達斯並非狂熱的信徒,加之那一晚又有護衛在遁逃前順手牽羊,除了木製聖像外,聖壇上空無一物。
塞維爾在聖堂中繞了一周,似乎佈下了隔絕聲音的結界,而後繞到神龕後。
埃莉諾拉過軟墊跪下,撥了兩顆念珠,將母親的遺物放回袖中,沉吟着開口:「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也許我一直以來都是錯的。我所遭遇的不幸本就是我種下的惡果。」
神官沒接話,但她也不需要他出言勸慰。
她只是想將這一切傾吐而出。
「在那之前,請您先聽我講個故事。很久以前,某國的君王與同父異母的妹妹相戀,雖然無法成為眾人祝福的夫妻,兩人卻在彼此都成家後,有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姐姐並不知道自己與手足並非……並非真正的血親,就這麼對秘密毫不知情地一點點長大。這個女孩……」
埃莉諾停頓了許久,才繼續道:「這個女孩與君王的長子有婚約。」
塞維爾深吸了口氣。
「簡單來說,她無間讓未婚夫得知了兄弟真正的身份,可笑的是,她自己都沒察覺這件事。那時她還太小,很難聯想到這種事上。」埃莉諾搖搖頭,「不,也有可能她只是不願正視事實。」
「之後發生了一系列悲慘又可笑的變故,男孩被真正的父親殺死,老國王又死在了長子手上,女孩一族成為了被驅逐的罪人。女孩怨恨曾經信任的未婚夫,發誓要回到故鄉為家人復仇。」埃莉諾微微地笑起來,「但這樣的宏願很快被拋在了腦後,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以為這一切可以被忘卻,她總有一天能原諒自己的仇敵,直到不幸再次降臨。於是女孩發誓不再原諒,她要向所有傷害過她、傷害過她家人的仇敵復仇--哪怕不擇手段。」
「埃莉諾女士……」塞維爾的聲音顫抖起來。
「等女孩……終於再次回到故鄉,卻得知了當年的內情。她是不是才是罪魁禍首?她離開王都後的不幸……又是否是弟弟的亡靈對她的報復?她為之困擾,卻也無法回頭。」
「三女神的使者,請您告訴我,如果是那女孩……她該怎麼做?」
塞維爾長久地沉默。他終於從聖壇後繞出來,神情疲憊:「您為何要向我傾訴這些?」
「也許您之前是正確的,有些時候……相信神明能帶來慰藉。除了懺悔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說出這些事。」
塞維爾溫和卻悽慘地笑了笑:「但我幫不到您。」
「也許我只是想找個聽眾。」
「但為什麼是我?」他的口氣里有譴責的意味。
埃莉諾低下頭:「也是,您一定不想聽這些骯髒的事。請您原諒我的自私。」
「您無法原諒自己,即便深知這不是您的錯?」
她點點頭,唇邊浮現奧妙的微笑:「我甚至無法確信這真的並非我的過錯。」
「無意之舉非罪。」
「我明白,但……」
明知安東尼斯的言辭經不起推敲,他不過想讓她同他玉石俱焚。但她竟然並不抗拒。
「您應當比我更精通魔物之事,除非主人身死,靈魂契約無法解除。」她垂頭,紅眼睛的惡魔此刻肯定在某處暗暗笑她,「如果我因此毀滅,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如果真的有冥河,他們是否能原諒我?」
塞維爾長久地緘默。而後,他驀地開口:「您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請說。」
「我不覺得……那東西會遵守諾言,但如果您發誓不會向皇帝外的人出手,我就替您保守秘密。」他淡藍色的眼睛裏有股奇特的哀傷,「我無法苛責您的選擇,更沒有資格阻止您遵循本心行事。」
埃莉諾沒能掩藏住訝異:「您之前可不是這麼想的……」
塞維爾自嘲地笑了笑:「即便是我,也會改變。」
「您在聖殿是否……」
他打斷她的問詢:「不瞞您說,安吉洛的艾薩克求見過我。」
四處結盟,打算拉攏住塞維爾牽制埃莉諾,艾薩克的意圖實在露骨。埃莉諾突然感到輕鬆了許多:「他承諾會為德菲討回公道?」
「大神官承諾,如果我與艾薩克見面,他就向皇帝再次提起德菲的事。」
「安吉洛與神殿的關係真是緊密。」
塞維爾的口氣也嚴厲起來:「明明是聖井的守護人,艾斯納的神官卻令三女神蒙羞。」頓了頓,他再次問:「那麼,您能否答應我?」
「我發誓。」
神官便心滿意足地笑了。
「塞維爾大人,聖殿的人真的沒為難您?」埃莉諾陡然不安起來。
塞維爾似乎被逗樂了:「再怎麼寡廉鮮恥,他們是神職者。」
「在港口有一艘以我名義定下的船,您可以隨時回阿雷西亞。」
「多謝您的好意。」塞維爾沒拒絕,「我需要時會事先告訴您。」
撤掉結界,塞維爾在門邊駐足:「主父在上,願三女神原諒您。」
埃莉諾獨自站在聖壇前,抬頭凝視烏爾德神像。塞坎達斯是否想通過過去女神博得克里斯蒂娜的原諒?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阿默斯憑空現身,輕巧地落到神龕側,笑笑的:「恭喜你得到了塞維爾的諒解。」
她沒搭理他:「把塞坎達斯留下的那個紙卷和母親的密信給我。」
「嗯?」
「交換他們的火漆,這點事你做得到麼?」
阿默斯噗嗤一笑,手指靈巧地一錯,雙掌平攤:「舉手之勞。你究竟想幹什麼?」
「拉安吉洛一家下水,」頓了頓,她閉眼,「阿默斯,我還需要你幫我撒個謊。」
阿默斯身體前傾;「嗯?--」
「讓我暫時忘記與你的契約。」
「這下你會完全忘了我的存在……」阿默斯一頓,立即明白了埃莉諾的意圖,柔柔地嘆了口氣,「遵命。到了最後這步你都這麼為他着想……我都覺得你可憐起來了。」
黑髮男人說着俯身在她額心一吻:「但我不會忘記你的,埃莉諾,我會陪你到最後。」
埃莉諾從眼睫下看進他赤紅的眼睛裏,笑了笑:「之後見,阿默斯。」
「之後見。」
須臾的暈眩。
埃莉諾再次睜開眼時有些茫然。她環顧四周,費勁思考了很久,將心中的計劃又過了一遍,最後決定去找喬治。
早晨是練習劍術的時間。宅邸後部有專為訓練守衛留出的空地,埃莉諾來到小小的校場邊時,喬治正與人劍擊。天氣已日漸炎熱起來,場上人都只着單衣,盡情揮灑着汗水。
也因此,埃莉諾一現身,頓時變得萬眾矚目。
喬治朝騷動來源瞥了一眼,挽了個劍花,出招速度明顯加快,將對手逼得節節敗退直至告饒,笑笑地拍了拍這小兵的肩膀,才將劍一收走到埃莉諾面前。他抬手拭去額際汗水,雙眼更亮:「您怎麼來了?」
用的是敬語,他的眼神卻在撩撥她。
剛運動完,喬治只是站在那裏,便能令人面紅耳赤。
埃莉諾稍別開臉:「先去洗個澡,我想讓你去個地方。」
喬治眯了眯眼:「好。」跟着她一路走到浴室外,他才含笑低聲問她:「你不一起來?」
她瞪他:「我在廊下等你。」
沒有過很久,喬治便一身清爽地走近:「是時候讓我去取那樣東西了?」
埃莉諾將一個包袱和一件斗篷往他懷裏推。
「剛才我見了塞維爾,他……有點不對勁,我懷疑艾薩克與聖殿竄通想逼他供出不利於我的事,」埃莉諾從衣袖中取出羊皮紙卷,「帶着這封信去城外的聖西蒙娜神殿。」
喬治盯住火漆上的徽記:「科穆寧玫瑰,這不是塞坎達斯的信。」
「火漆和信件都是偽物。為安娜問診的醫官經常前往那座神殿祈禱,其中的一位神官安德魯是塞坎達斯的人。他可以作證聽到了醫官懺悔謊稱皇后妊娠時間。信的內容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位安德魯大人的安全?」
「安吉洛的人肯定會盯着你,甚至想方設法搶走這封信,」埃莉諾湊近,以只有兩人聽得清的聲量道,「安吉洛的人會以為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密信,而艾薩克太有威信,手下人肯定不敢貿然當場拆封,只認為我想要讓你帶走這封信脫逃,我會以此為籌碼拖住他們。」
「所以我必須讓他們奪走這封信?」
埃莉諾點點頭,手掌在他胸口輕輕一撫:「但千萬不要受傷。」
喬治一聲笑:「我不會的。」
「那之後,你想辦法擺脫監視前往聖西蒙娜,警告安德魯,艾薩克如果知道他聽到了醫官的懺悔一定會除掉他。帶他逃走,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威脅那裏的大神官,讓他主動向雲宮告密。」
「但你呢?我不在,誰來保護你?」喬治立即發現了這個計劃中的漏洞。
「安娜或是艾薩克隨時可能傳喚我,現在我不能拒絕他們,否則只會打草驚蛇。他們即使想扣押我,但只要安德魯在你那裏,他們就不敢貿然動手。」
「但……」
「我必須承擔風險。因為除你以外……我不知道還能讓誰去找安德魯。喬治,我只相信你。」
最後這句仿佛有魔力,喬治蹙眉,最後還是妥協了:「之後你還有什麼計劃?」
「我在港口備了一艘船。」
「我知道,這原本是為塞維爾準備的。」
「你和安德魯先在港口躲一陣,我會趁艾薩克搜捕安德魯時說服安娜放我走,之後與你們在船上會和。」
喬治怔了怔:「你準備離開這裏?」
埃莉諾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沉默了須臾垂眸:「有我的威脅在後,艾薩克就不得不立即對安東尼斯先出手。我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她看着喬治錯愕的樣子噗嗤一笑:「怎麼了?」
「我還以為……」他突兀地止聲,雙手捧住她的臉,與她四目相對,「埃莉諾,你真的打算就此離開艾斯納?」
她迷惑地凝眉,心頭一陣全無緣由的悸動,最後還是鄭重道:「我沒有說謊。」
喬治彎了彎眼角:「我知道。」
--她瞞不過他。
埃莉諾將披風展開,為他小心地穿好。喬治就勢將她帶進懷裏,用力抱緊:「我相信你能化險為夷,但千萬小心。」
「願三女神與你同在,」埃莉諾從腕上摘下那串青金石念珠,「願它能代替我保護你。」
他接過,湊到唇邊吻了吻。
埃莉諾後退一步,右手還與喬治牽着。她手指微松,仿佛終於捨得放開他,卻在最後一刻再次捉緊,上前踮腳吻他。
繾綣溫存的廝磨因離別和未知的恐懼而變得苦澀。兩人再次分開時相對無言,能說的都說盡,剩下的都是無關緊要的廢話。
道別的時刻悄然降臨,他們感覺到了,卻尚未準備好。但不論是誰,都永遠無法準備好與所愛之人道別。
「走吧,我的騎士。」埃莉諾深吸了口氣。
喬治唇抿得很緊。他深深地看着她,維持着這樣的姿態倒退了兩步,才終於毅然轉身往馬廄去。
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今早的艾斯納分外喧鬧,昨日開始,東城聚集的災民便越來越多,終於突破首都護衛的封鎖。終於連塞坎達斯宅邸近旁都不安定了起來。
馬蹄聲響起,很快消泯於牆外的喧囂之中。
埃莉諾長長地吐了口氣,抬手按了按眼睛。觸手濕熱,眼淚竟沒有就此停下,反而一滴滴地落得更凶。
而她並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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