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修一驚,摟住女兒道:「雪雪?這裏是哪裏?你怎麼在這裏?」
幕念卿柔順地把小腦袋倚在徐青修的肩頭,軟軟地答道:「這裏是爹爹的臥室啊。」
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仿佛不滿他竟然不知道這是哪裏。
徐青修一愣,「爹爹的臥室」……既然不是自己的臥室,那就只能是幕令沉的臥室了。
他又借着七星燈的光芒環視四周,只見處處佈置得大氣舒適而不繁複,擺件卻都精緻華貴。一個門派的底蘊是能從小處輕易看出來的,這樣的佈置和手筆倒的確像是幕令沉的風格。
徐青修有些摸不清自己為何會出現在幕令沉的臥室里,但是眼下顯然是女兒的情況最讓他掛心。
徐青修摟着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沒有大礙,又拍拍旁邊的空位讓女兒同自己並排坐下,輕聲問:「有摔到嗎?身上痛不痛?」
幕念卿聽話地在他旁邊坐好,仰起臉看着父親,搖搖頭:「不痛,沒有摔到。我掉在半空中,老樹爺爺接住我,把我放在地上。」
她又扒住徐青修大腿,眼巴巴瞅着他道:「爹爹,老樹爺爺救了我,還陪我玩,我覺得老樹爺爺很好,可我聽見有人說妖怪都是不好的,小孩子不要接近妖怪,會被吃掉。」
她從小在乾坤秘境長大,洞府附近有很多花草樹木成妖成精,這些植物的妖靈大多妖力低下而性情溫和,女兒小時候身邊沒什么小夥伴,反而常常和這些小妖精們遊戲。徐青修和幕令沉知道這些但也從未阻止過。
徐青修不知道該怎麼向女兒說明這個問題,思考了一下道:「雪雪,爹爹給你講爹小時候的故事。」
幕念卿很驚異,第一次想到爹爹也有小時候,問:「爹爹小時候是多小?和我一樣小?」
徐青修失笑,揉揉她柔軟的頭髮:「不,比你大多了,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
準確來講那已經不能稱作小時候了,幕念卿聽說後有些失望,但還是興致勃勃地等着聽故事。
那是徐青修修行略有小成,第一次被師父批准下山歷練的時候,帶他下山的是大師兄。
大師兄年紀比其他幾個師弟都大很多,當年已經有五十多年的道齡,自身也有一定的聲名,對於帶這麼大的青澀少年師弟出門歷練毫無經驗,也無想法,十分頭大,並不知道該拿徐青修如何是好,想出的解決辦法就是自己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師弟跟在自己後面也能增長見識,就當做歷練了。
大師兄彼時正在精研千山劍法,無論到哪個地方都要拜訪當地有名的門派或高人,請求對方同自己比試,以此來查漏補缺完善自身,有時候一比就是三天三夜甚至更長時間。
徐青修一開始還對山下的一切感到興致勃勃,但很快就對這種跟在師兄後面當小跟班,師兄去比試就傻等着師兄的生活感到了厭倦。
於是在大師兄和松鶴老人比試過後後就提出想自己出去轉轉,之後再回來找師兄。
大師兄從松鶴老人處得到了許多靈感,正沉浸於劍法之中,聞言未曾細想就答應了,還好沒忘讓徐青修自己拿上靈石和傳訊紙鶴。
而徐青修剛剛告別師兄,走向自由的幸福生活,就遇上了一起惡性的拐賣或者說偷獵事件——幾個低級的收妖師正帶着一隻小妖趕路。
那個小妖已經有明顯的人形,身形和一般少年別無二致,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已經殘破髒污不堪甚至看不出原色的衣袍。他外露的皮膚卻呈現出妖異的銀藍色,兩耳纖長,眼底猩紅,十指修長,連着長長的烏黑色的尖銳指甲。而最為明顯的是他那幾乎覆蓋滿臉的銀色妖紋,在日光反射下閃爍着金色的光芒。
徐青修悚然一驚,他曾聽說過人形覆妖紋的都是力量強大的大妖,而眼前這隻妖卻和他的認知有些不符。
他少年心性,又左右無事,不由得暗暗追蹤觀察起那隊收妖師。
那隻小妖此時明顯處境悽慘,手爪腳爪上尖銳的青黑指甲甚至已經生生折斷了幾隻,胸腹、腰背及手臂上都有肉眼可見的傷痕,一頭銀白色長髮上混雜着已經凝固的血污。他被關在一隻鐵籠子裏,儘管處境不堪,瞳眸血紅,但那雙眼睛竟然透露出無比的平靜和冷漠。
徐青修悄悄躲在他們運小妖的車上暗處,和那雙眼睛一瞬間對在了一起,然後看見對方靜靜移開了視線。
他突然意識到這隻妖是有靈智的。
有一部分修真者自知此生仙道難成,修為已經達到瓶頸無法再進一步,便會放棄修行轉而從事各種各樣的特種工作。收妖師便是一種,主要是負責清理捕捉在修真界及下界作祟,禍害世人的惡妖。
徐青修潛伏其中進入了這隊收妖師的駐地,得知他們以收妖師的身份為掩護,會在暗中從事捕捉妖物販賣的勾當,這籠中的小妖便是無辜被殃及。他們在一片被嚴重毀壞的野外山林里發現這隻小妖,被發現時他已然妖力全無,渾身脫力,是以雖然不知道其品級和種類,他們還是將對方抓了起來,準備賣一筆好價錢。畢竟他們修為低微,靠自己的實力很難抓到已經修成人形的妖,而妖物買賣的黑市上人形妖的價錢才是最高的。
徐青修畢竟是正統仙門出身的嫡傳弟子,他思忖雙方實力,估摸着若是這一隊七八個收妖師的修為都在自己之下,是以自己潛伏這麼長時間還沒被發現;但如果對方一涌而上,雙拳難敵四手,剛正面自己還是敵不過他們人多的。
他心下憐憫那小妖無辜,於是暗自使仙法打開了關着小妖的鐵籠,輕手輕腳將對方從中扶了出來。這才發現自己口中的小妖比自己還高了足足一頭,而且身量不輕,完全是正常成年男子的重量。
但這時也沒有什麼辦法,那小妖渾身無力,徐青修咬牙將對方背到自己背上,掐起最基礎的法咒風雲訣,因為怕被那些收妖師發現,匆忙便向城外跑去。
等到了城郊徐青修估摸着那些人找不到也追不來了,才喘着氣將對方放下,一下子癱倒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氣歇息。反觀那小妖被他放下後還強撐着站在地下,連腰都不曾彎,依然是目光平靜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徐青修仰起頭問他:「你的家在哪裏?你是從哪來的?我送你回去。」
那小妖卻不說話,看了他好久,才緩緩抬起手臂,遙遙指向了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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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念卿看着父親,搖着他的手問:「爹爹爹爹,你說的那個小妖是不會說話嗎?」
徐青修笑了笑,搖搖頭,道:「不是。」
他那時候真是少年意氣,初生牛犢不怕虎,只覺得一股使命感責任感油然而生,也不問清對方到底是要去哪裏,當下便決定一定要將這位飽受人類敗類摧殘的妖兄弟送回去。
這一趟一路向北的旅程一共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期間那小妖的傷好了,力氣回復了,只是還是使不出妖力,還是一言不發,還是愛盯着徐青修看。徐青修用從師兄那裏拿來的錢給他買了新衣服,換上之後再戴上斗笠便和人類少年沒什麼差別,倒也一路無事。
直到終於到了位於北方的冰瓏山山腳之下,那小妖才示意自己已經到了,讓徐青修不要再繼續送了。
然後他掌心出現了一朵精緻無比的六角雪花,托着放到了徐青修手心,輕輕道:「給你。」
那是他唯一說過的一句話。
後來徐青修想起,自己初到北地見到下雪時很是興奮,因為雲谷仙門四季如春,雪是很難見到的。他樂得在客棧院子雪地里打了兩個滾,瘋跑了半天,第二天卻遺憾得發現雪已經漸漸消融了。
那時候自己看着窗子外面嘟囔了一句:「怎麼沒有永不融化的雪呢?」
而那片六角雪花無論他怎麼把玩都沒有消融的跡象,後來就一直被他放在自己的如意乾坤袋裏,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化過。
徐青修心念一動,把雪花從如意袋中取出來,放到女兒的掌心,微笑道:「給你。所以雪雪,你知道了嗎,妖、人、還有魔的好壞善惡都不是可以簡單界定的。明天爹爹和你一起去好好謝謝老樹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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