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令沉的座位很顯眼,如今比試正在進行,徐青修沒想到他會離席出來。轉念一想他大概也是擔心女兒,特意跑出來看雪雪的。
如此一想便覺得有些安心,不管怎麼說,幕令沉總是掛心孩子的,而且他比自己心細,也有耐心,冰玄宗能提供的條件不是自己一介仙門普通後輩弟子能提供的,就算沒有鳳凰火毒,雪雪跟着他也還是比跟着自己強。
他叫了一聲「幕宗主」,幕令沉就微微「恩」了一聲,算作回應,之後再無話。只有幕念卿摟着他的脖子朝幕令沉小聲叫了一聲「爹爹」。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徐青修便找話道:「你來參會,怎麼把女兒也帶來了。」
幕令沉還是一派波瀾不驚的模樣,自然道:「她總吵着要找你,整個冰玄宗除了跟着我跟誰也不行,除了帶她出來,也沒有別的辦法。」
徐青修看着女兒兔子般紅通通的眼睛,當下有些心疼——一個爹爹突然消失了,她小孩子家心性,這下更要死扒住幕令沉不放。難得幕令沉願意慣着她。
徐青修抬起頭,向幕令沉輕聲道:「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多謝。」
幕宗主不比自己閒人一個,平時還是有不少事務要忙,想來雪雪如今黏他黏得緊,照料孩子的事情少不了要幕宗主躬親。
幕令沉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卻沒說什麼。
幕念卿如今見兩個爹爹都在自己身邊,就好像以前在家中一樣,心情大為好轉,情緒也穩定下來,也不哭不鬧了,只乖乖趴在徐青修肩頭看兩人說話。
徐青修見狀便把她放下來,蹲下身對她道:「雪雪再去自己玩一會兒,我和你爹爹有些事要辦。」
幕念卿有些不安地揪住了徐青修的袖子,但還是猶豫地鬆開了。
她還不是很理解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也敏感地察覺到爹爹不會不要自己,只是他們要分開而已——所以只要他們在一起不分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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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修和幕令沉兩人向竹林深處走去。越到裏面林木愈加茂密,已由竹林變成了樹林,走到差不多的時候徐青修停下腳步,幕令沉也很有默契地跟着他停下。
徐青修醞釀着想說的話,緊張地拉住幕令沉的袖子,仰起臉道:「幕宗主,求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雪雪。」把照顧教養女兒的責任完全交給幕令沉,徐青修還是很慚愧的,總覺得是自己沒盡到責任,可是他既不能常去冰玄宗看女兒,也沒什麼拿得出的物質補貼可以給幕令沉,在這件事上便把自己姿態放得無限低,去拜託懇求幕令沉。
幕令沉黑眸看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應道:「會的。」
畢竟是共同生活了五年的枕邊人,徐青修雖然從沒看透過幕令沉心中所思所想,但是也無比了解其為人秉性,在雪雪這件事上,幕令沉實在是他最信任之人了。
徐青修忘記放開幕令沉袖子,就這麼揪着抬頭說:「有什麼事情一定通知我,有需要的就……」告訴我。
他話未說完,突然被身前人圈進懷裏,而後一個用力推到後面樹上。
徐青修只看見幕令沉的臉壓下來,他的大氅完全把兩人包裹其中,連視野都變成昏黑一片。幕令沉一手環在他後頸處,另一手單手撐在樹上,就這樣貼着他密密地吻了一會兒,才退開一步放他出來,淡然道:「先收點報酬。」
徐青修眼前突然恢復光明,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些充斥心間的愧疚和自責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雪雪也是你親生的你來找我要什麼報酬?!
但他慫,別說敢怒不敢言,在幕令沉面前簡直怒都不敢怒,被收了奇怪的報酬也不敢多問,只頓了一會兒,看幕令沉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就告辭道:「那我先走了,雪雪……你多費心,就先拜託你了。」
幕令沉看着他,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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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修又想起當年的事,這麼多年過去了,幕令沉卻仿佛沒有變過。
話說那時二師兄和冰玄宗何瑞約定好了一同前往千幻森林。
第二日師兄弟三人收拾好出門時冰玄宗眾人已經等在了客棧外面。
當中一人鶴立雞群,裏面依然穿一件白色袍服,上面以銀繡錦線勾勒出細緻的暗紋,細看去那紋樣同前一日還有區別。外披一件墨色大氅,更襯得人面如玉,面寒如霜。正是冰玄宗少宗主幕令沉。
他側着身子沉默看着面前開始變得忙碌的凡世街道,臉上依然毫無波動,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因等待而生的不耐或不快。
徐青修不自覺地盯着人家瞧,被幕令沉一眼掃來,連忙將頭低下,心下覺得失禮,又趕忙抬起頭向對方點頭笑笑,幕少主卻視若無物地調轉了視線。
徐青修畢竟年輕麵皮薄,這樣被別人不放在眼裏,即使沒其他人發現他也不免覺得心中訕訕,暗道再也不要熱臉貼這位少宗主的冷屁股了。
二師兄見此情形連忙走上去向何瑞等人告罪來遲,何瑞又連忙還禮。直到幕令沉說了一聲:「啟程。」,何瑞才趕忙張羅着一眾人等出發。
何瑞熱情地給師兄弟三人騰出一輛馬車,二師兄感動得連連道謝。
三人窩在馬車上,二師兄機靈地布下一個隔音咒,而後繼續八卦這馬車的主人。
二師兄道:「這何師兄倒是個周到的熱心人。」
徐青修附和:「只是他們那少主看上去似是不好相與。」言下頗有幾分忿忿。
白常有暗笑一聲,安慰他道:「冰玄宗可以稱得上是北方青鶴元洲的第一大宗門,在整個修真界也是數得上的,慕少宗主又是那樣的天資,他再傲上三分也是正常的。何況我看他行事大度從容,即使性子冷了些,也絕不是心胸狹隘之輩,倒是老三你這樣耿耿於懷實在是……」
他看徐青修面色微紅,便收住了嘴,但笑不語。
徐青修下不來台,只嘟囔一聲:「你現在倒為他說起好話了。」
白常有便也玩笑般的給他台階下:「三師弟這般耿耿於懷,該不會是看上人家少宗主卓爾不凡,人中龍鳳了吧?若是這樣,師兄便去替你找何瑞問詢問詢。」
徐青修笑道:「誰喜歡上那樣的冰山才要受罪。」
師兄弟便又重新吵鬧成一團。
四師弟是個老實孩子,也不參與,只靜靜坐在一旁聽着兩位師兄說笑,把他們的話都記在心裏,似懂非懂的樣子。
冰玄宗的馬車都是以至輕至韌的青藤木製成,又有高級法咒加持,帶着眾人一路風馳電掣,不過兩日便到了千幻森林外圍。
到了這裏車架就難以再前進,眾人便收了車徒步深入。
一路上幕令沉不說話,冰玄宗一眾隨行弟子也不敢說話,徐青修的小師弟慣常老實地默默跟着兩位師兄。只有白常有時而和何瑞聊一聊,時而和徐青修聊一聊。
修真中人不比凡夫俗子,更兼之幕令沉為母親尋藥心切,不過七日一隊人已然深入千幻之林的腹地。可以感覺到越往裏走各種妖物魔獸的修為便越高,更有各式各樣不知名的奇花異草,處處皆是潛藏的危險。
天色漸暗,不知不覺中竟是連鳥聲蟲鳴都不可聞,四周一片靜謐,只有一眾人踩上腳下厚厚落葉所發出的聲音,周圍儘是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的高大樹木,另有幽綠暗黑絳紫色的粗壯藤蔓攀着樹幹蜿蜒而上。
何瑞看着手中羅盤率先提醒道:「小心,此處有些不對勁。」
徐青修也感覺到不對,他感到彷佛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窺伺着他,然而他環顧四周,可以看到的也只有高大茂盛而單調的森林樹木。
他謹慎地將手搭在了背後劍柄處,隨時準備着出手。
就在這時,只聽白常有大喝一聲:「師弟小心!」
徐青修下意識循聲望去,只見白常有倉促間攬着小師弟就地一滾,躲過一劫,而一擊不中的巨大藤蔓又迅速改變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最近的徐青修襲來,直接將他攔腰捲起,提至半空。見它得手,數十隻藤蔓又齊齊趕來支援,牢牢將徐青修圍起,將他困在三十米遠處一棵枝幹呈鋼鐵色的老樹之上。
何瑞見狀大驚:「我聽說深山老林之中有樹木成精,喜好捆綁吞噬路人,被縛之人再被發現之時往往只剩一副白骨被綁在樹幹之上,沒想到竟能在此遇到。」
二師兄細細打量那老樹,見它枝椏高聳入雲,葉脈深邃,樹幹更有十數成年男子合抱之粗,絕不是凡物,而自己最精通卜算陣法之術,論起武力還比不上自家三師弟,想救回徐青修靠自己是定然不成的。
事態緊急,白常有當下回身向幕令沉單膝下跪道:「還請勞煩少宗主救回我師弟!」
何瑞連忙扶他:「義之所在,使不得使不得,白兄快請起。」
幕令沉看着遠方那棵樹,卻沒動,也沒應。
四師弟這孩子他看着老實,其實不是他個性真的老實,而是他腦迴路異於常人,因而顯得反應總是較正常人慢半拍。
他只覺得自己師兄都是很厲害的,這麼多天下來也並沒有分清幕令沉其實比自己師兄厲害很多的道理,見三師兄受難,二師兄不去救,反而去求這慕少宗主,便呆呆問道:「二師兄,你為何要求慕少宗主?」
他呆在那裏想了想,難得地反應快了一回,聯繫師兄們之前說過的話融會貫通道:「哦,我知道了,三師兄說過,他喜歡慕少宗主,又覺得喜歡這樣的冰山很受罪。」
正想幫着勸一下自家少宗主趕緊去救人的何瑞:「……」
白常有連忙起身一把捂住四師弟的嘴,向幕令沉低頭不住賠禮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少宗主不要見怪、不要見怪,倒是我三師弟……」
四師弟雖然看起來還是少年模樣,但平素行事一向穩重(腦迴路長),頗有三思而後行的風度,無論如何都和童言無忌搭不上邊。
幕令沉卻似不在意,微微地抬起一點頭,淺淺露出下頜,漆黑的眼睛看向白常有,淡淡道:「我會救他。」
隨即隨手解下黑色大氅交到何瑞手中,手搭上腰間佩劍。
幕令沉的劍頗有名氣,據說是冰玄宗祖傳之物,劍名冰魄,出鞘即可凝霜雪。
他向着那巨樹的方向縱越飛起,飄懸於半空之中,微微垂眼,取劍出鞘,橫空向前方斜劃一個巨大的十字。
即使隔着幾十米遠,白常有等人依然感到一股凜冽而徹骨的寒意排山倒海般襲來。
徐青修正在藤蔓包裹中奮力掙扎,那些藤蔓將他從頭到腳裹起,卻比尋常金鐵更加堅硬而有韌性,他使出的術法也不能傷其分毫。他觸目所及儘是黑暗,畢竟初出茅廬,一時之間不由得更加惶急。
突然之間,眼前驟然一亮,四周溫度卻驀地低了下去,甚至凍得他打了個哆嗦,低溫使得四周的水汽都凝成了冰晶。眼前人高懸於半空,左手持劍,墨發揚起,細小的冰晶在他眉目之間飛舞,甚至凝於其睫毛之上。
雖然早有耳聞慕少宗主有一身好氣質一副好相貌,這些天也日日能看見這個人這張臉,這一刻,徐青修還是不爭氣地看呆了。
幕令沉還劍歸鞘,卻是看也不看徐青修,徑自迴轉。
可憐失去支持又被美色所惑一臉懵逼的徐少俠還未反應過來,就重重跌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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