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聞言慢慢地放下了手裏的蟹毛筆,說道:「且細細說與我聽。」
珏兒便如倒豆一般一股腦將在外面的聽聞說給了玉珠聽,末了又加了一句:「原本鋪上掌柜的早就想要知會六姑娘,可是門下說主子一早便發了話的,說是府外鋪上的髒爛事都暫時不要往府里通傳,掌柜遞交上來的賬本子,據說也直接扣在了堯府的賬房那裏。他也是干着急沒有辦法,若不是我今日心血來潮,想着鋪上新打的一對玉耳環式樣不錯,正可入了姑娘的嫁妝,便去那站了一腳的話,這消息不知何時才能傳到六姑娘的耳中呢!」
玉珠聽到這才恍然自己這幾日耳邊為何如此情景。她玉雕向來專注,如今全情投入一時未及分神,倒是忽略了鋪上。
「那……這流言傳到了府上沒有?」玉珠又問道。
珏兒氣憤地咬了咬嘴唇道:「以前不知,隱約聽過別的侍女說什麼掃把星,觀音震怒一類的話。現在才算對上,六小姐,她們可都是在說你呢!」
玉珠卻放鬆了眉毛問:「那……婚禮的事情有沒有放緩?」
珏兒想了想道:「那倒沒有,我方才去要賬本時,聽賬房裏的夥計說,太尉剛放話,原本席開三日,變為席開十日。堯家要與全城百姓同賀,聽賬房先生說這樣的慣例,也就是堯家在幾十年前迎娶一位立了功勳的女將軍時才有的呢!」
玉珠原本放鬆的眉毛,又緊緊蹙了起來,擰成了一個小疙瘩。她這般皺眉想了一會,才叫珏兒幫她換衣。
珏兒連忙起身道:「昨日剛下了雨,外面天正有些涼,六姑娘若是去鋪上,只怕要穿得厚實些。」
玉珠嘆口氣道:「哪裏是要去鋪上!給我換件合身的衣服,我要去見堯夫人。」
看六姑娘這般行事,玉珠便有些琢磨不透了,但是也手腳利落地揀選了件百褶碎花的長裙替玉珠換上,又重新梳理頭髮別了一根素釵後,便去了堯夫人的院落。
如今京城裏謠言四起,店鋪生意受損自然是大,但是堯府因為她而折損了清譽一事更大。總要來見堯夫人賠罪,再想一想解決之道。
玉珠來之前,一早是派了小丫鬟前來通稟過的。可是她到了院門口的時候,守在門口的嬤嬤卻說堯夫人正在睡午覺,還未及起身,若是六小姐不及,且先回去吧。
現在這時辰已經是臨近下午了,玉珠聽聞過堯夫人向來不喜晝寢,今天怎麼平白睡了這麼久的午覺?這麼細細想來,玉珠心內一凜,面上卻溫和地道:「不急,我在院子裏等夫人起身便好。」
說完這話,那嬤嬤端來了一團椅請玉珠坐下等候。可是玉珠謝過後卻不肯坐,只規規矩矩地立在了院中,靜候着堯夫人起身。
原本院子裏有陰涼的地方,可她偏站在了日頭西垂的位置。西曬的日頭最毒,不一會的功夫,那白皙的臉蛋就曬得有些微紅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光景,屋子終於傳來了動靜,丫鬟婆子端着瓷盆手巾,花露皂角開始魚貫而入。
堯夫人注重養生,對於肌膚保養更是講究,光是小憩之後淨面水便用三分清水七分米湯勾兌,用來滋潤飽睡後的肌膚最為得宜。待屋內的夫人細細洗漱一遍後,才有大丫鬟出了房門恭請六姑娘進去。
玉珠立了半晌,腿都有些酸麻了,走了一段血脈才漸漸暢通了起來。
待入屋子時,屋內還瀰漫着雪蓮面膏的清香味道。堯夫人已經打扮停當,端坐在桌邊吃茶。看見玉珠定着燥紅的雙頰進來,便說道:「那些個嬤嬤不知輕重,見你來了也不叫醒我,竟曬得這般模樣……」說到這,她對一旁的侍女道:「還快些拿冰鎮的帕子給六小姐敷一敷臉?」
說實在的,立在那院子裏雖然被曬得得燥熱,可是玉珠卻是心下變得有些清涼透晰了起來。這段時日,她一心只專注在了外務上,竟是一時忽略了自己將是堯家兒媳的身份。
細細想來自回府後,她許多的事情做得禮節都不夠到位,如今也難怪堯夫人要點一點自己,給個下馬之威了。
想清楚了這一點,玉珠的臉上更是不會露出半分的怨尤之情。只謝過了夫人,接過帕子輕輕敷臉。
堯夫人問道:「六小姐最近忙着玉雕,怎麼今日有空到了我這來。」
玉珠放下了手帕,沉默了一會,跪地道:「玉珠忙顧商賈,一時不慎累及了堯府的清譽,還請夫人責罰。」
堯夫人飲了一口茶道:「你如今還未嫁入堯府,就算真的有錯,我也不該替了你父母責罰你,如今看來,你也聽聞了府外的風言風語,打算如何?」
玉珠咬了咬牙道:「自是請太尉稟明聖上,推了雕琢玉雕的活計,璞玉渾金徹底封店歇業,儘量讓謠言儘快平息,以免影響了太尉大人的清譽。」
堯夫人挑了眉,倒是頗為意外玉珠的回答。在她看來,這個姑娘雖然沒有什麼壞心思,可是總是自己的兒子一頭的挑熱。她倒是一直泰然受之,心思儘是撲在了自己的店鋪營生里。
而如今,她咋聽聞了店鋪生變,也沒有急着去鋪上,而來了自己這一處,其實也是大大出乎堯夫人的意料之外。
「你得來皇商不易,怎麼肯這般輕言放棄,難道是六姑娘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嗎?」
玉珠低聲道:「堯太尉從西北回來後,一直謹言慎行,連大軍之禮都不肯承受,這便是愛惜羽毛顧念堯家之意。我對自己的店鋪生意雖然也甚是看中,卻萬萬不願因為這千金的買賣,而累計堯府百年大家!如今之計就是先平息了流言,而我與太尉的成禮實在也不宜進行下去。不是玉珠不願嫁,而是若嫁了便要連累太尉清譽。還望夫人從中細細安排,玉珠願聽夫人的吩咐。」
堯夫人揮了揮手,命一旁的侍女們皆退下去。然後親自起身扶起了玉珠道:「好孩子,這裏面有小人的算計,又怎麼能怨得你呢?」
玉珠今日之言,着實讓姚夫人的心內一松。
她的這個逆子向來不聽她的,一味認準了這個西北的商婦不放。
若是個小鄉豪橫地主,強娶個民婦無非是看自己的門牌是否硬朗,抵得住接下來的報應。
可是堯府的當家主母,掌握着一個大族的生死命脈,豈是能讓一個心有怨尤的女人做得的?
她在一旁冷眼旁觀,看着二兒子與這小婦一路分分合合,吵吵鬧鬧,雖然不曾插手,可是心裏着實是考驗着這個來自西北小鄉的婦人的。
她自然看出,這女子對兒子雖然不如他那般投入熱忱,但是也生出了幾分對他的關懷體貼,但是僅靠這幾分的關懷體貼是不夠的。堯家立在魏朝的風口浪尖上,將有多少的厲害考驗?若是在利字當頭,她捨棄了兒子與堯家不顧,該是怎樣的滅頂之災?
這些事情,不能不讓她在兒子成禮前細細考量。
是以,那店鋪遞交上來的賬本是堯夫人示意着下面的人故意扣押着不放的。
不是怕流言蜚語波及了堯家,而是存心要看看這婦人知道了店鋪危急後的反應。
若是她聽聞了後,因為惱怒堯家故意阻撓不報,跑去與兒子吵鬧,或者是只一味心急着店鋪的生意,不顧兒子的禁令出了府去。那麼堯夫人都可以藉此敲打自己的兒子,讓他從小兒女的迷醉里清醒一些,讓他明白娶了這婦人後,對於堯家來說意味着埋下了何等駭人的火藥引線。
堯暮野雖然眼前被情愛迷得有些暈了頭,卻從來都不是頭腦昏聵之人。大是大非前,絕對能痛下狠手,斬斷情絲,當年袁家那個袁曦小姐的事情便是明證……
所以只要她猛然棒喝,將事實擺在眼前,相信堯暮野會清楚明白自己該作何選擇的。
可是連堯夫人都沒想到,這個六小姐在聽聞了京城驟變,流言蜚語之後,竟然沒有氣憤惱火得失了分寸。而是來到自己這吃了閉門羹,在日頭下立了半個時辰後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這一開口也是處處為兒子堯暮野着想,根本沒有利用堯暮野的勢力打壓留言,為自己平反之意。
堯夫人直到今日,才算是徹底佩服了兒子的眼光。這等胸襟氣魄的婦人,就是世族大家裏,也難將養出一兩個來,若是着意培養,當真是一族大家主母的璞玉之才!
想到這,堯夫人一項清冷的心腸也柔軟了幾分,拉着她的手道:「原先是看你一心雕琢,不欲那些個俗事煩擾你,今日也不知是哪個嘴快的將話遞到了你的耳邊。不過你能這般想,說明是將二郎方才心上,也當知他定然不會叫你憑白受了委屈……」
玉珠在聽聞了京城裏的流言蜚語後,腦子裏的第一反映便是有人生事造謠。那一刻,她心裏真真急切地的確是堯暮野的清譽。
能傳播這謠言之人,定然是了解了當日廟庵里的詳情,這般造謠生事,卻不必投入太多的本錢,更是落下把柄,卻可以講她與堯暮野一起拖下水去。
其他婦人心心念念頗為倚重的名聲一類,早在她成為罪人之後時,便看得如鞋底沾染的塵土一般不值一提了,所以,說她是不祥之人倒也無所謂。可是若連累了堯暮野,那真是接連十世都償還不輕的罪孽了。
在這流言蜚語的當口,堯家卻不動聲色地張羅着她與堯暮野的婚事,而且是大肆操辦,絲毫沒有放緩之意。現在聽聞了留言後,玉珠才明白,這也是堯暮野有利用婚事修補自己名聲的用意在裏面啊。
雖然她與太尉大人的初識算不得愉快,其後也是真真假假的利用交往。那個男人嘴巴臭不可聞,性子又是孤高傲慢,以前的風流太多,偏偏又生澀得不大會討得女人的歡心。但是對她的好,卻又是真真切切扎紮實實的。
而玉珠這輩子承受的這種真實的愛護,又是少之甚少,所以領受了別人但凡丁點的好意,都會記在心內念念不忘,立意償還,而堯暮野對她的好,她又會怎麼能領受不到?只是那些好太過沉重,竟然叫她怎麼也償還不清。
若是此番放棄店鋪,能夠將此事對堯府的影響降至最低,那麼玉珠是真心實意地願意放棄自己苦心經營的店鋪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番不假思索發自內心之舉,卻一下子打消了堯家當家主母最後的一點顧慮,反而發自內心的認可了她這個媳婦。
她拉起了玉珠一起坐在了軟榻上後,才說道:「既然知道你的事情會影響堯家,便應該知,就算沒過門,你也已經是堯家的人,這點舌尖的上風浪,便將它當做了狂風惡浪?就算是真的風浪,我們堯家人也從來不避而前行!」
正說話的功夫,堯暮野不經通報便大步走了進來。
原來他今日回府時,卻不見玉珠在作坊里。一問侍女才知她去見了自己的母親。
這幾日京城流言甚盛,甚至連宮裏也聽到了風聲,就連太后也親自過問了那慈雲庵倒梁的事情。
而這個節骨眼,玉珠卻去見他的母親,萬一母親因為此事遷怒於玉珠,依着母親的厲害,那小小的身子骨,可是不夠母親言語蹂躪的!
想到這,他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誰想到,進屋時,那兩個女人確實拉着手一團和氣的坐在一起。
向來清高的母親,就算對女兒堯姝亭也是端雅有度的,可真沒看見她如此這般的親近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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