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人間又一天。
第三天早晨,青岩村終於傳來消息:十年前,村中共有七戶人家娶了外地拐來的女人,其中四個女人在逃走的路上不幸掉崖身亡,兩個女人自產下孩兒後便斷了逃走的心,心甘情願地留在當地過起了日子。
還有一個女人,聽說腦子有些不大清楚,一直被關在房中,十年來從未出過家門,村中很少有人看到過她的模樣。便是去清查人口的官差,因那女人「丈夫」以及合村人同心協力的阻攔,也未曾與那女人見上一面。
聽到這個消息,洛芷雪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被關起來的女人一定是我那奶娘——」洛芷雪激憤地道:「她當初被帶走時便有些瘋瘋癲癲……可憐十年來,她竟被人如此對待……我一定不會饒了那戶人家!」
「是與不是,還需見過之後才能知道。」夏雲嵐拍了拍洛芷雪的肩,示意她不要太激動,「天下事多有巧合,咱們儘快趕去見她一面便是。」
「我同你們一起去。」聽雨樓主忽然道。
「這個……不用麻煩了吧。」夏雲嵐客氣地道。
聽雨樓主嘴裏雖然說的是「你們」,可眼光看的分明只是她一個人。長了眼睛的誰不明白,他只是要陪她去而已。
蕭玄胤那人極其小氣,雖然將來他們二人能不能在一起尚且未定,但此時她畢竟名義上是他的人。若被不知躲在哪裏的暗衛瞧見她和別的男人走得太近,回到天武城之後恐怕又要費一番唇舌解釋。
然而,聽雨樓主說的話並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
說完那句話後,聽雨樓主便開始命人去準備自己的馬車,以及出門可能用到的東西。
洛芷雪斜着眼睛道:「樓主是擔心咱們對付不了青岩村的刁民嗎?」
「不是,我只是去保護夏姑娘。」聽雨樓主看也沒看洛芷雪一眼,語氣極淡地道。
「雲嵐我和阿晗會保護,樓主不必多此一舉。」洛芷雪好像一跟聽雨樓主說話就來氣。
「芷雪!」風鈺晗溫存地握住洛芷雪的手道:「青岩村窮山惡水,地勢險要,據說自古以來民風彪悍異常。咱們兩個自保雖然沒有問題,但要帶出吳娘,保護祁王妃,恐怕就沒那麼容易。樓主肯去實在是最好不過,多個人畢竟多份力量。」
「可是,」洛芷雪這會兒突然想起來似的道:「我曾答應過祁王殿下,不許別的男子走近雲嵐三尺之內,也不許別的男子與雲嵐聊與我那奶娘無關的話題。」
夏雲嵐騰地一下紅了臉。
洛芷雪一心要為難聽雨樓主,聽雨樓主未見得怎樣,夏雲嵐卻尷尬得要命。
關於蕭玄胤有多小氣這件事,洛芷雪實在不該拿到人前來說。
「咳咳……」夏雲嵐責備地瞥了洛芷雪一眼,想要說點兒什麼,卻發現此時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若是承認洛芷雪的話,好像她是個慣於受氣的小媳婦似的。若是否認洛芷雪的話,又好像她盼着聽雨樓主同去似的。
最後,還是聽雨樓主替她解圍道:「夏姑娘的一切有權自己做主,別人無權干涉。同樣,本樓主的事情也一樣。」
洛芷雪碰了一鼻子灰,面子上十分過不去,望向聽雨樓主的眼光越發充滿深深的厭惡。
夏雲嵐趕忙打圓場道:「芷雪,你怎麼就不明白人家的好意呢?人家明明是在幫你……」
「我可領受不起!」不等夏雲嵐說完,洛芷雪甩開風鈺晗的手徑自氣鼓鼓地出了房門。
「芷雪——」風鈺晗急忙趕了上去。
夏雲嵐瞪眼看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撓了撓頭道:「我說錯了什麼……」
「你沒有錯。」聽雨樓主笑道:「都是我的錯……咱們快走吧。」
「嗯……你為什麼總是針對她?」夏雲嵐腳步跨出房門的時候,側頭向身邊的聽雨樓主問道。
「有嗎?」聽雨樓主帶着笑意的眼神里滿是無辜。
「沒有嗎?」夏雲嵐挑了挑眉毛。
「呵呵,我不喜歡慣着這位大小姐。」聽雨樓主終於說了實話。
「她不過孩子脾氣而已,你讓着她一些就是了,什麼慣不慣的。」夏雲嵐薄嗔道。
「我又不是姓風的小子,為什麼要讓着她?」聽雨樓主道:「再說,人人都讓着她,她又怎知姓風的小子對她的好?」
好像也頗有道理哦……
夏雲嵐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原來你是為了風公子計。不過大家畢竟都是朋友,你別總是招惹她,弄得彼此之間不好相處。」
「你當我是朋友嗎?」聽雨樓主頓住了腳步,含笑問道。
「啊?」夏雲嵐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說出那樣的話。或許,她的心裏早已經當他是朋友了吧?
可是,她連他的臉都沒有見過。正如洛芷雪所言,是男是女都不好說……她怎麼就當他是朋友了呢?
糾結之間,聽雨樓主忽然在她耳邊溫聲道:「若你當我是朋友,這一生一世,我便只慣着你一人……」
夏雲嵐怔住。
這一生一世……只慣着你一人……這是怎樣動人的情話?
夏雲嵐不敢轉頭,不敢去看身邊那雙或溫柔、或促狹、或深沉、或曖昧的眼睛。
頓了一下,她微微吸了口氣,轉子轉眼珠,好不容易裝出開玩笑的語氣道:「呵呵……我這麼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從不輕易惹事生非的人,哪裏用得着人慣着。」
言罷,不等聽雨樓主回答,她已邁開了腳步穿過雨簾向大門外跑去。
咦——奇怪,為什麼細密的雨珠並沒有冷冰冰地扑打上她的臉呢?
她仰起頭,但見一隻戴着金絲手套的手,在她的鬢邊撐着一把繪着山水圖案的油紙傘。而那個剛剛被她拋下的人,正一步不拉地跟在她身邊。
這等出神入化的輕功,怕不比她的前世差多少。
夏雲嵐倒抽一口涼氣,放慢了腳步,側頭道:「樓主的輕功,江湖上沒有多少人及得上吧?」
「夏姑娘過獎。」聽雨樓主謙虛地道:「江湖上奇人異士眾多,我不過名不見經傳的三流角色,哪敢與他人相比。」
「哦……」夏雲嵐蹙了蹙眉頭,聽雨樓主過份的謙遜已經遠遠超過了虛偽的境界,而是在赤裸裸地撒謊。但人家不願意說,她也識趣地沒有再問,只默默踏着雨濕的青石板路向前走去。
不一會兒,來到大門外,風鈺晗和洛芷雪已經坐上了洛家的馬車,一輛小而精緻的馬車停在洛家的馬車後,想必就是聽雨樓主的私駕。
夏雲嵐拒絕了聽雨樓主的邀請,毫不猶豫地向洛家的馬車走去,臨到車前,輕輕咳了兩聲,以防車裏的兩人正在做什麼。
洛芷雪從裏面打開了車門,翻了翻眼睛道:「你咳什麼?我們又沒做什麼!」
這位洛大小姐還真是直接……夏雲嵐尷尬地道:「沒什麼,我只是喉嚨有點兒不舒服罷了,你別誤會。」
「阿晗,泡杯雪菊茶給雲嵐——」洛芷雪一邊說着,一邊從座下拉出個裹着繡花棉套的銅瓶。
風鈺晗接過銅瓶,拿杯子放了些菊花,用銅瓶里的水注進去,但見熱氣滾滾,很快便沖開了那些菊花。
夏雲嵐大感稀奇,拿過銅瓶仔細研究了下,發現除了外面的繡花棉套外,銅瓶裏面又分着兩層,中間空氣隔絕,與二十五世紀的保溫瓶一般,起到絕好的保溫效果。
「難為你們居然帶了這個……」夏雲嵐一邊驚讚,一邊感嘆古人的智慧。從前她只以為,古人出門在外,只有遇到酒肆客棧才能喝得上熱茶熱水。
洛芷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一個銅缶而已。祁王府和將軍府里沒有嗎?」
「……」夏雲嵐沒有說話,她確實沒有在祁王府和將軍府里見過這東西,不過倒有一種圓形的錫壺,也有些保溫的效果,但做工遠沒有這個精緻漂亮,保溫的效果似乎也沒有這麼好。
見夏雲嵐抱着銅缶滿眼好奇不說話,貌似的確沒有見過這種東西,洛芷雪一下子來了精神,得意地道:「我們洛府的人春秋冬出門都會帶着這東西,保溫效果比普通的錫壺要好上許多倍。咱們來的時候天氣尚暖,本來我不想帶的,爹爹不知怎地就讓丫頭們塞進了車裏。沒想到余州城裏連天陰雨,一日比一日冷,這東西竟派上了用場。」
欺負自己沒個好爹爹是麼?
夏雲嵐心裏酸溜溜的,放下了銅缶,捧起有些燙手的雪菊茶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咱們此來余州城,多虧了聽雨樓的招待。這次樓主又不顧下雨路滑陪咱們去青岩村,芷雪,你該對樓主客氣些才是。」
雖然自己沒個好爹爹,但至少有個現成的好朋友啊。
想起聽雨樓主那句「這一生一世……只慣着你一人」,被清冷雨意浸濕的涼秋里便掠過一縷暖意。
原來有時候,打動一個人的心,只需要那麼一句話。
「我怎麼對他不客氣了?!」洛芷雪不高興了,「他要去青岩村不過是為了陪你,咱們又沒有請他去!」
夏雲嵐知道洛芷雪準會這麼說,路上閒着也是閒着,她呷了口茶,故意逗洛芷雪道:「你這是佔了便宜還賣乖,明明受了人家的恩惠卻不承認。就算他是為了我,可我是為誰來着?——我為了你,他為了我,結果還不都是為了你?」
洛芷雪被夏雲嵐的理論繞得有些懵,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可感情上總無法接受一個輕視自己的人——哪怕那個人幫了自己。
「不對不對……」洛芷雪嘟着嘴道:「你說的不對……」
「有什麼不對?」夏雲嵐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莫說別人費心勞神有意幫你,便是無意之間幫到你,不也該心存感激嗎?」
「阿晗——」洛芷雪平日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可真正與人講起道理來,卻很快被夏雲嵐說得啞口無言。她撓了撓頭,向旁邊的風鈺晗求助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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