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晚還沒有休息?」夏雲嵐躺了下去,看着神色緊張而疲憊的淺畫問。
「小姐要喝茶嗎?」淺畫看了看夏雲嵐有些乾裂的嘴唇,顧不得回答她的問題,先倒了杯茶過來,這才道:「婢子已經與百合、丁香商定,以後天氣漸暖,每人一天在小姐廊下值夜。」
「那怎麼可以?」夏雲嵐差點兒被茶水嗆到,放下了茶盞道:「莫說春夜寒氣尚重,便是夏夜常睡外面對身體也不好。」
淺畫笑道:「只有小姐才會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考慮,別房別院哪處沒有值夜的下人?」
「別處是別處,我不許你們如此。」夏雲嵐嚴肅地道:「今夜便罷了,倘若再有下次,我可不能饒了你們。」
「小姐……」淺畫還想堅持,夏雲嵐擺了擺手道:「我餓了,這會兒廚房裏可能找到些吃的?」
淺畫忙道:「爐子上還溫着米粥,就等着小姐醒了吃,婢子這就去端過來。」
看淺畫小跑着出了房間,夏雲嵐感慨地想,前世里受了傷,總是一個人冷泠清清躺在床上,時不時還要忍飢挨餓。現今受了傷,處處有人關心照顧不說,醒來後還有現成的飯等着。如此看來,穿越後的日子倒也着實不算太壞。
然而,思及懿太妃、夏靜柔等人,又不由覺得,還是一個人清靜自在些。
她不害怕勾心鬥角的生活,但並不代表她喜歡這樣的生活。與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比起來,她寧可獨自天涯浪跡,無牽無掛。
淺畫端了米粥進來,還順便帶了碟清醃蘿蔔乾,看得飢腸轆轆的夏雲嵐食慾大動。
「小姐慢點兒吃。」淺畫夾了些蘿蔔乾放在碗邊,心疼地對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的夏雲嵐道。
「好吃……」夏雲嵐吃得神清氣爽,吃完後抹了抹嘴道:「難為百合這丫頭,平常的蘿蔔也能做得如此好吃。」
「這蘿蔔是婢子醃的。」淺畫笑道:「婢子從小家裏窮,除了青菜蘿蔔也吃不起別的。但東西雖簡單,娘親卻總是換着花樣做給我們吃。天長日久,婢子便也學會一些。」
「看不出你還有這等本事。」夏雲嵐開玩笑道:「當初你還說自己不大會做飯,原來是想偷懶。」
「小姐冤枉婢子了。」淺畫急道:「婢子能做的無非是青菜蘿蔔之類,小姐貴為王妃,哪能天天吃這些東西?那些雞鴨魚肉、山珍海味之類,咱們院裏也只有百合她能夠做得。」
「呵呵,看你急的。」夏雲嵐笑道:「跟你開個玩笑而已……今天你怎麼想起代百合做飯了呢?」
「那是因為……」淺畫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地道:「因為大廚房派人送來的飯菜不大好。百合和丁香生氣不肯吃,婢子便簡單做了一些。」
「大廚房送了什麼過來?」夏雲嵐斂了笑容,臉色陰沉道:「又是下了巴豆的飯菜?」
「那倒沒有。」淺畫似乎怕氣着夏雲嵐,軟聲道:「小姐別問了,天色不早,小姐快些休息。反正咱們現在不缺米糧,暫時不必去吃大廚房的飯菜。」
「你告訴我,」夏雲嵐不悅地道:「他們這次飯菜里又下了什麼東西?」她討厭聽話只聽一半,何況她剛剛睡了一天,這會兒也並不睏乏。
「這次倒沒下什麼東西。」淺畫知道夏雲嵐生起氣來瞞不過,只得如實道:「只是飯菜有些騷臭,令人難以下咽……」
「哦……」夏雲嵐淡淡應了一聲,道:「明天早晨我帶你們到大廚房裏吃,難不成他們自己也吃騷臭的飯菜?」
「小姐……」淺畫頓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太妃說……說二夫人到咱們這裏來過一趟,回去便病倒了。咱們這裏可能……可能有不乾淨的東西。所以以後……以後漪蘭院的人都不許再到膳堂吃飯,也不許離開漪蘭院……」
「是嗎?」夏雲嵐眯起了眼睛。
沒想到夏靜柔被自己用參湯潑灑之後,居然將計就計裝起了病。而懿太妃早已等着揪她的辮子,這下倒着實被她得着一個好藉口。
「小姐也不必太過煩心。」看到夏雲嵐眼裏冒火的樣子,淺畫安慰道:「現今王爺不在,咱們且忍耐一時。待王爺回來,一定會為小姐主持公道。」
「呵呵。」夏雲嵐心中冷笑。她自小到大,從不敢指望任何人為她主持公道。
是非在乎實力——當她實力不足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忍。
忍到無可再忍,忍到有一天她的力量足以與欺負自己的力量抗衡——那一天,她一定會親自為自己主持公道!
「你去吧。」夏雲嵐掩去了眸中怒意,淡淡對淺畫道:「不要再在廊下睡覺,馬上回房休息。」
「小姐……」淺畫還想再說什麼,夏雲嵐已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淺畫只得收拾碗碟離去。
翌日天色方亮,夏雲嵐扶着肩頭下了床,拉開房門時,卻驚見淺畫依然睡在廊下。
夏雲嵐來了氣,欲待推醒淺畫,責問她為何不聽自己的話。但見這丫頭忙了半夜,又為自己提心弔膽,此時於熟睡中尚面有倦色。只得嘆了口氣,從她身邊繞過去,走到院子裏。
清雅馥郁的蘭香縈繞着整個漪蘭院,令人心神如醉。竹葉的顏色清潤秀美,與冬日時的蒼勁大不相同。夏雲嵐輕輕轉了個身,輕軟寬大的羅裙散開如碩大的花朵。
轉身之際,夏雲嵐忽然發現,東南牆角處一棵不起眼的小桃樹,不知何時竟爆出了點點嫩紅的花蕊。
年年春來,年年桃花風裏笑。
夏雲嵐心頭微動,跑過去撫了撫花枝,又對着花蕊看了良久。
想來不過一兩日,這桃花便要盛開如一團緋色的霞。再不過七八日,朵朵粉紅的花瓣便要零落成泥,凋盡嫣香……
夏雲嵐輕輕嘆了口氣。
人間良辰美景,一不小心便成了辜負。此時此際,本該輕衣緩帶,漫步曲水,亦或馬蹄踏香,陌上觀花。然而,該死的懿太妃,該死的蕭玄胤,卻使得她困在漪蘭院中寸步難行。
她抬頭望向天空,天空藍得旖旎,與絲絲縷縷的朝雲彤霞纏綿成一道遠離塵世的風景。她出神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附院裏百合丁香生火做飯的聲音驚醒了她。
她來到蘭圃前,看着那稀稀零零、所剩無幾的蘭花蘭葉,猶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
「小姐做什麼——」指尖剛剛觸及蘭瓣,廊下忽然一聲驚呼,淺畫跑了過來,用微帶責備的語氣道:「小姐受了傷,怎麼還到處亂跑!有什麼事吩咐婢子們去做就行,何需自己下床?」
聽到外面的聲音,百合、丁香也走了出來,向夏雲嵐施禮請安。
夏雲嵐回過頭,如水星眸掃了三個丫頭一眼,淡淡道:「我現在的吩咐還有人聽麼?」
「王妃何出此言?」百合丁香誠惶誠恐地道:「王妃說的話,婢子們什麼時候沒有照做?」
夏雲嵐盯着淺畫,道:「我昨晚要你回房休息,你照做了麼?」
淺畫縮了一下脖子,訕訕笑道:「小姐這不是受傷了嘛,萬一夜裏要茶要水,一隻手臂總不太方便。婢子留在廊下,小姐就當自己的手臂使喚就好。」
聽得淺畫此言,夏雲嵐心中一暖,卻冷了聲音道:「我受了傷,你就當我是廢人?」
「婢子不敢……」見夏雲嵐動了氣,淺畫急忙低了聲音道:「婢子錯了,今夜裏回房休息就是。」
夏雲嵐目光轉向百合、丁香:「咱們漪蘭院裏不需要值夜,你們夜裏也好生在房裏待着。」
讓這幾個嬌滴滴弱不禁風的丫頭夜裏宿在外面,着了風寒不說,若真有什麼事發生,這幾個丫頭又能做些什麼?
「婢子謹尊王妃之命。」百合、丁香齊聲道。
夏雲嵐這才消了氣,轉身指着蘭圃道:「把這些蘭花全部拔了。」
「王……王妃說什麼?」百合不敢置信地問。
「我說,把這些蘭花除去。」夏雲嵐不高興地重複道。
「為……為什麼?」迎着夏雲嵐不悅的眼神,百合大着膽子道:「如今咱們不缺米糧,淺畫又帶了些蘿蔔和乾菜回來,回頭把蘿蔔醃起來,也夠吃一段時間。王妃何必……何必還要打這些蘭花的主意?」
夏雲嵐認真地道:「天天吃醃蘿蔔和乾菜怎麼受得了?把蘭花除掉,種上蔬菜,過不了多久,天天有新鮮蔬菜吃多好?」
「可是……可是……」百合囁嚅道:「這些蘭花並非市集上可以隨便買到的普通蘭花,一旦除去,怕不易再得……」
「這些蘭花雖好,到底不能長久當菜吃。何況,也不經吃。」夏雲嵐耐着性子道。
「可是……」百合還想再說什麼,丁香拉了拉她的衣袖道:「王妃傷勢未愈,莫要惹王妃生氣。」
夏雲嵐見眾丫頭站着不動,知道她們怕蕭玄胤回來生氣,於是索性自己動手拔了起來。
「小姐……」淺畫咬了咬牙,止住夏雲嵐道:「你快回房休息,婢子來做這些事就是。」
「淺畫!」百合警告地道:「那些蘭花是王爺心愛之物。」
淺畫道:「憑他有多愛,總不及小姐身子重要。」言罷,一臉悲壯地挽起了袖子。
「好丫頭。」夏雲嵐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百合又是心疼又是不舍,突然向夏雲嵐一跪,求情道:「王妃,婢子從今而後只吃白飯,不食菜蔬,求王妃把蘭花留下一畦可好?」
夏雲嵐嚇了一跳,急忙伸手扶起她道:「你既喜歡,留下一畦也無妨,何必如此?」
百合這丫頭一向沉默穩重,這次竟為了蘭花急得下跪求情,她雖覺得小題大作,也總要給她個面子。
「多謝王妃。」百合站起身,不忍見蘭花如棘草般被除,向夏雲嵐道:「婢子去看看飯熟了沒有。」言罷,逃也似的離了正院。
丁香站着猶豫了一會兒,也道:「我去幫百合做飯。」而後回了附院。
夏雲嵐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淺畫身上時,不覺溫柔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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