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芷雪這才展開眉頭,輕輕吐了口氣,笑道:「雲嵐,提起夜掌門,我倒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你可是要問牛角山下那姓丁的少年?」夏雲嵐不用想已猜出了洛芷雪想起的人。
「不錯。」洛芷雪道:「當年我曾向金環婆婆承諾照顧丁允,後來他差點兒喪生於聽雨樓主之手,幸被你師父救走。卻不知你師父將他帶到了哪裏?他現在過得如何?」
夏雲嵐正待回答,忽聽不遠處一陣腳步聲響,山環水折處,四五個農夫模樣的男子大步走了過來。
那幾人身形矯健,步伐有力,雖扮作農夫模樣,深厚的武功底子卻根本瞞不過夏雲嵐。
夏雲嵐正待提醒洛芷雪注意戒備,卻發現其一人甚是熟悉。
但見那人神情冷漠彪悍,面龐瘦削蒼白,兩隻眼睛猶如鷹隼,滿臉透着倔強,整個人宛如一把深藏鞘、隨時可能致人死命的刀。卻不是血幽是誰?
「咳咳……」乍見血幽,夏雲嵐說不是驚是喜是愧,下意識地咳了兩聲,笑道:「嘿嘿,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身邊這位小師太剛剛正問起你呢?」
「洛姑娘?」一行人停住了腳步,血幽的目光向夏雲嵐身邊穿着僧衣的洛芷雪望去。
洛芷雪的目光此刻也正停留在血幽臉。
二人目光相觸時,血幽眼閃過難以名狀的複雜,洛芷雪卻只是單純驚喜地叫道:「丁兄弟,真的是你?你竟長得這般大了?」
說着,走前去,又將血幽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笑道:「你的面貌倒無甚改變,只是氣質與從前大不相同……丁兄弟,你可還記得我麼?」
「他怎會不記得你?」不等血幽說話,夏雲嵐也走了過來道:「你這種樣子,連我初見時都禁不住愣了一下,他卻一眼便認出了你。」
聽到夏雲嵐這句話,洛芷雪倒不覺得怎樣,血幽蒼白的臉卻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洛……洛姑娘……」血幽避開了洛芷雪的目光,扭轉了臉道:「聽說你離開了風府,卻怎地……怎地在這裏出了家?」
見血幽一個大男人,說起話來竟頗有幾分羞澀之態,洛芷雪忍不住笑道:「我拜了這裏的靜虛師太為師……你們幾個卻為什麼來的這裏?」
與血幽同來的一名臉孔黑紅、身材壯碩的男子道:「洛姑娘,我們幾個原不是一路。」說着,指了指血幽和另外兩名男子道:「他和蒼鷹、狼牙此來乃是為了尋找繇山夜掌門。」又指了指自己和身邊的男子道:「在下雷火,和霹靂來到此處則是為了尋你。」
「尋我?」洛芷雪驚訝地道:「你們為何要來尋我?」
被雷火稱作霹靂的男子道:「祁王殿下有令,務必要設法找到洛姑娘,並將洛姑娘平安帶回天武城,以免洛老爺與祁王妃擔憂。」
這霹靂顯然不知夏雲嵐是祁王妃,是以說到祁王妃時,並未朝夏雲嵐瞧一眼。
聽到洛老爺的名字,洛芷雪眉梢閃過一絲淒涼,卻很快淡淡然若無其事地道:「替我多謝你家殿下一番好意,只是我已在此出家,萬不會再回天武城。你們回去替我向祁王殿下和我爹爹報個平安罷。至於夜掌門——」
洛芷雪轉對血幽道:「他此刻的確在桃仙庵。丁兄弟,我帶你們過去。」
蒼鷹、狼牙禮貌地向洛芷雪施了個禮,道了聲謝,血幽卻只是低低「嗯」了一聲。
一行人跟隨洛芷雪和夏雲嵐走進桃仙庵。夏雲嵐知道,夜凝塵走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痕跡,是以對這些人能找到此處倒也並不怪。
將這些人帶到夜凝塵暫居的偏院房間後,洛芷雪又送了些茶水點心進去。夏雲嵐眼見得有自己在場,那些人與夜凝塵之間說起話來遲遲疑疑,欲言又止,便跟着洛芷雪離開了房間。
兩人自去洛芷雪的房間裏喝茶。洛芷雪感慨了一番丁允的變化,末了惆悵地道:「唉,從前金環婆婆還想叫他跟着我,以為我能照顧他一生一世。誰知世事難料,如今他竟成了你的同門。」
夏雲嵐道:「若他當年跟着你,現在說不定已經是個酒樓或商鋪里的熟練夥計。也不曉得對他來說,哪一種命運更好一些。」
洛芷雪道:「他身負血親之仇,便是做了酒樓商鋪里的夥計,一生也必不能安心。我瞧着他現在武功和你一樣甚是了得,繇山教起徒弟果然厲害,難怪能成為天下第一大門派。」
夏雲嵐自然不會向洛芷雪提起自己的前世,聞言只道:「你道他數年間功夫進展如此,卻不曉得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寒潭冰水浸泡,筋脈逆轉,痛楚不堪。這等苦法,便是天資不如他者,亦可略有所成,何況他本是難得的練武才。」
「他竟受了這樣多的苦麼?」洛芷雪脾氣雖硬,心卻極軟,聽到血幽受過的苦,語氣甚是淒涼地道:「可憐他小小年紀,沒了父母家人,這世有誰會心疼他……」
說到這裏,門外忽聞一聲樹枝折斷的聲音。
夏雲嵐與洛芷雪同時扭頭望去,卻見血幽正從院外走進來,腳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踩到一根樹枝,這才喚起了兩人的注意。
見兩個的目光同時投向自己身,血幽頓住了腳步,低着頭只是不言語。
「丁兄弟,你到這裏做什麼?」洛芷雪快步迎了出去,親切地問道。
血幽看了夏雲嵐一眼,低聲道:「師父有令,今夜出發。」
「走得這樣急麼?」洛芷雪有些依依不捨地轉對夏雲嵐道:「你那師父也太心急了些,我原本還打算帶你到附近村子裏走走,不想你師父今晚要走。」
夏雲嵐也走出了房間,笑道:「師父百事纏身,這一趟出來已經耽閣得太久。你也不用遺憾,將來只要我活着,咱們總有再見的時候。」
「呸呸!什麼只要我活着——你一定得給我活着!」洛芷雪瞪了夏雲嵐一眼。
夏雲嵐笑道:「你不是說生如過客死如歸去嗎?人間萬事你都已看透,生生死死又有什麼區別?」
洛芷雪怔了一下,摸了摸光光的腦袋道:「念在你馬要走的份,我不和你爭辯這些。丁兄弟——」洛芷雪扭頭對血幽道:「聽說你練武吃了很多苦,平日你也要多多保重自己。」
「多謝洛姑娘……」血幽紅了臉,低頭小聲道。
見血幽這副扭扭捏捏的模樣,再聯想到血幽平日對待自己的態度,夏雲嵐忽然心一動,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沒想到這又冷又硬脾氣又臭的小子,心底深處居然也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溫柔角落。不過回頭想想,卻也沒什麼難以理解。
在他最悽苦最無助的少年時代,美麗的洛芷雪拼死護他,給予他從來沒有人給過的呵護。這份感情,在洛芷雪來說不過是出於道義,在血幽心裏,定然成了艱辛生活里不可多得的美好記憶。
如今與少年時代那個美麗的影子重逢,他心底的悸動又有什麼可怪?
洛芷雪不曾見過血幽平日冷冰冰對人愛搭不理的樣子,以為血幽天生內向,也不甚在意,只叫血幽不要客氣。
夏雲嵐雖猜到了血幽的心思,卻覺得這兩人之間的距離天遙地遠,十八竿子打不到一塊,遂對血幽道:「我在芷雪這裏吃過晚飯過去,你先回去向師父復命吧。」
血幽「嗯」了一聲,兩隻腳卻似乎被定在了地般一動不動。
洛芷雪笑道:「丁兄弟,你要留下來同我們一起吃飯麼?咱們多年未見,我對你甚是牽掛,一起吃個飯也好——」
「不……不用……」聽洛芷雪說對他「甚是牽掛」,血幽的臉更加紅了,囁嚅道:「多謝洛姑娘好意……」
夏雲嵐看着緊張的血幽暗暗搖了搖頭。少年情懷總是夢——不切實際的夢!
不過,少年時代,誰沒有幻想過不切實際的人、做過不切實際的夢呢?
她的少年時代,不也曾有過對老師模模糊糊的幻想嗎?
她無意嘲笑他,只是約略有些同情。但俄而又轉念一想,誰規定人生一定要愛一個可以在一起的人呢?難道只有天長地久的愛才叫愛嗎?那些深深的思慕,淡淡的歡喜,隱約的心跳,依稀的眷戀,難言的糾結……難道不也是十分美好的體驗嗎?
人生不過是一場場體驗的過程罷了,大可不必那麼現實。何況,看起來可以天長地久在一起的兩個人,又真的可以天長地久在一起嗎?
想通了這些,夏雲嵐對血幽的感情漸漸看得十分淡然,用洛芷雪的話說,叫做隨緣吧。
似乎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卻又捨不得此離去。血幽站在院,站得夏雲嵐、洛芷雪兩人皆替他尷尬萬分。
「丁兄弟,進來喝杯茶可好?」洛芷雪看了夏雲嵐一眼,對血幽笑道。
「不……不了……」血幽還是站着不動。
他不肯離去,洛芷雪、夏雲嵐兩人也不好丟下他回房間繼續喝茶,於是三人這麼在院子裏站着,似乎都在想話題來聊,又似乎都想不出什麼話題。
每個人的往事都不堪提及,舊日的故人既無往事可談,又無未來可展望,實在不知該聊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夏雲嵐笑道:「呵呵……芷雪,我忽然想起還有件要緊事對師父說,你們先在這裏慢慢聊着,我稍後再來看你。」
言罷,夏雲嵐離開了後院,留下那兩個人在那裏繼續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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