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施唯一早早便起來了。
始家只有阿姨在,其他人都不在家。施唯一四下張望了一眼,微微蹙起眉頭來。
都去哪兒了?
「施小姐,吃點東西吧。」
阿姨將早餐擺在桌上,施唯一點點頭,安靜坐下來,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蔬菜包子比較清淡,味道卻十分好,正適合施唯一現在吃東西的口味。她吃了一個包子,這才問:「林阿姨,其他人都去哪裏了?」
林阿姨正在切香蕉,她目光閃了閃,才轉過頭,望着施唯一。
昨晚施唯一應該是哭過,那翡翠碧瞳四周眼袋高高腫起,看着惹人憐愛不已。林阿姨收起水果刀,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才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說:「夫人跟先生,還有老先生,一大早便去了烈士陵園。」
施唯一手中的包子掉在桌上。
喉結骨一滾,施唯一猛地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林阿姨看着她孱弱的背影,搖搖頭,才嘆道:「造孽啊!」
。
烈士陵園。
這裏,即便是冬季,也永遠綠意蔥蔥。
施唯一到的時候,陵園裏已經來了許多人。剛從醫院趕來的安詩琪、拄着手杖的始天一、面色同樣悲痛的始守、始宇的戰友跟上級領導,也有始宇的兄弟,還有同樣身穿黑色大衣的程清璇跟幽居。
他們安靜的站在墓碑前,井然有序地走上前,獻上一株鮮花。
有人哭得不能自已,有人沉默着緬懷。程清璇最後看了眼墓碑上,始宇痞雅的笑臉,那張臉,即便是貼在冰冷的石板墓碑上,也美麗得風華絕代。
明明之前他還那般鮮活的站在他們面前,開着玩笑,耍着無賴。怎麼轉眼間,他就進了這冰涼的土壤呢?幽居摟住程清璇的肩膀,俊顏上也難得多出一抹悲傷之色來。
耳旁充斥着安詩琪悲痛欲絕的哭聲,所有人都抿着唇不說話,尤其是楊爍他們幾兄弟。回想起那日那場驚天的爆炸,幾個大老爺們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那日,他們被派去執行任務,據可靠消息說,楚帝將帶着裝載着軍火的船隻,跟國內某組織在k市那片海域交接。他們到那裏後,早早地埋伏起來,不一會兒,果然看見兩艘貨輪駛過來。他們看着負責交接任務的人登上船,正打算齊齊出動,將那些人一網打盡的時候,這時,躲在另一艘大船上的始宇,忽然開槍打死了登船一方的領頭人物。
始宇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立刻便引來了船上人的攻擊。他寡不敵眾,身上中了數槍。然後,楊爍聽見了始宇此生講的最後一句話。他說,那幾艘船上,裝的全是定是炸彈!
楊爍幾人剛往後撤退不到一百米,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楊爍他們轉過身,眼球中闖進一大片奪日的耀紅。無數搜漁船跟貨船集體爆炸,而在船上的始宇,自然沒能奪過那一劫。
「始先生,始夫人,沒能將始宇帶回來,我們真的很對不起!」楊爍低頭看着面前這個一身黑衣,哭得直不起腰來的婦人,真摯地道歉。
始守攙扶着自己的老婆,聽了這話,他跟安詩琪都是搖頭。「怪不得你們,小宇是拿你們當兄弟,才會那樣做。不怪你們…真的不怪你們…」安詩琪哭倒在始守懷中,始守也有些站不穩,還得要一旁的屬下扶住。
始天一拄着手杖,滄桑的老眼,凝望着照片上的始宇,一個勁地用手帕抹淚。
有腳步聲從水泥台階上傳來,程清璇跟幽居,以及其他人同時轉過身,就看見施唯一倔強的嬌軀,屹立在水泥路板上。她消瘦的身板在晨間的冷風中,顯得格外脆弱。
收起眼裏的死寂,施唯一才慢慢走過去。
她來到始宇的墳墓前,緩緩彎下身,將白菊放在始宇的墳墓前。
施唯一抬起頭,看着身穿軍裝,嘴角微微帶着邪笑的美麗男人,忍不住伸出指尖,最後再摸了摸他的臉蛋。膠片的觸感很怪,施唯一的指尖沿着始宇的眉眼跟稜角,一寸寸移過,那認真的樣子,像是要將始宇的模樣,深深刻在心底。
一直忍住情緒的程清璇,見到這一幕,終於轉過頭,偷偷地哭出聲來。幽居趕緊摟住她,眼眶也有些紅。他口袋裏,還裝着婚禮上,始宇送給他的那枚彈殼。
那彈殼沒有絲毫溫度,就跟面前的石墓碑一樣。
施唯一站起身來,見到眾人都關切地看着自己,她心中一酸,臉上,卻牽起一抹笑。「我還好。」她說。
安詩琪搖搖頭,一把將施唯一扯到懷裏。「唯一,你難受就哭出來吧,啊,哭出來吧…」
施唯一在安詩琪懷裏搖頭,「不,哭多了對孩子也不好。」
安詩琪一聽這話,強迫自己趕緊止住眼淚。
楊爍他們兄弟幾個望着面色憔悴不堪,卻堅毅似松柏,不肯倒下的施唯一,心裏都升起一股佩服之情來。「弟妹,節哀。」楊爍他們最後沖始宇的墓碑敬了個軍禮,這才匆匆離開。
始守見有人開始走了,這才強打起精神,去送客人。
施唯一從安詩琪懷裏掙脫出來,她看向程清璇,說道:「小羽,你過來。」
程清璇走過去,剛靠近施唯一,施唯一突然輕輕地說了一句:「小羽,你摟着我,別讓我跪下去了。」她的膝蓋骨很沒力,施唯一真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幕。
程清璇狠狠抽了抽鼻子,才用雙手扶住施唯一。施唯一扭頭看了眼安詩琪跟始天一,才說道:「安姨,爺爺,你們先回去吧,我去送客人。」始天一他二人失神地看着這個明明最瘦弱,卻也最堅強的孩子,心裏更生憐愛之心。
這孩子,果真是個好孩子。
程清璇攙着施唯一走出烈士陵園,幽居亦步亦趨跟着,生怕施唯一會跌倒。
。
殯儀館內。
施唯一站在門邊,送走最後一撥客人時,已經過了午間飯點。幽居先是將始守勸回了家,這才走過來,攙住施唯一另一隻胳膊。「唯一,你站了半天也累了,去吃點東西吧。」
施唯一本不想吃的,但一想到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這才勉強點點頭。
幽居將車開來,三個人驅車去了市中心一家有名的中餐菜館。他們點的全都是適合孕婦吃的清淡食物,期間,程清璇跟幽居都只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他們兩個人低頭沉默着,心裏特別難受。倒是沒有餓意的施唯一,一口氣吃了兩碗飯。
她什麼菜都吃,幾乎不挑食。其實她也是個挑食的姑娘,不過為了汲取營養,讓肚中胎兒健康成長,才強迫自己均衡飲食。就連往日裏最討厭的芹菜,施唯一今天也吃了好幾筷子。
程清璇看着悶頭吃飯的施唯一,幾度嚅動嘴唇想安慰安慰她,話到嘴邊,卻是想哭。
幽居倒了一杯牛奶放在施唯一面前,說道:「別只顧着吃飯,喝點東西。」
施唯一嗯了聲,一口氣將牛奶喝去大半。
直到真的吃不下了,施唯一才放下筷子。她摸摸肚子,說道:「走吧。」
「好。」
三個人起身,幽居去結賬。施唯一剛走到門邊,忽然停下來,說:「我去趟洗手間!」她慌亂地跑向洗手間,程清璇放心不下,也跟着追了過去。廁所門關着,可以聽見裏面有女人的嘔吐聲,嘔吐聲停止了,廁所間裏安靜了一會兒,接着,便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
程清璇默默地聽施唯一哭,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
幽居結賬後沒看到施唯一跟程清璇,還以為兩人已經走遠了,直到聽到有人議論,說有女人在廁所里又吐又哭,幽居這才調轉腳步,走向廁所。程清璇站在女廁的門口,見幽居朝這邊走來,程清璇才對他搖搖頭。
幽居站在她身旁,兩人都聽到了施唯一的哭聲。
「幽寶,你說唯一這樣,能撐得下去嗎?」程清璇憂心忡忡地說。
幽居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施唯一時,就是在她母親的葬禮上,那時候女孩看着也快要撐不住了,但她最終還是用那副弱小的身軀扛了過來。後來,她獨自去墮胎,又經歷了父親的死亡,還去做了臥底,那麼多的打擊跟痛苦,她都扛着走過來了。幽居相信,這一次,施唯一必定還能重新站起來,因為她還有個孩子。
母愛這東西,是有着無窮力量的。
「能。」
男人的聲音帶着讓人信服的魅力,這讓程清璇下意識相信了他的話。
施唯一過了好幾分鐘才走出來,她出來的時候,幽居跟程清璇都站在餐廳外的路上,仿似他們沒有發現她剛才的脆弱一般。施唯一鬆了口氣,她走過去挽住程清璇的手,強顏歡笑說:「送我回去吧。」
程清璇低頭看她。
施唯一洗了把臉,還細心地用紙巾將臉上的水痕擦了去。
程清璇嘆了口氣,才牽着她坐進車,送她回家。
到了小區,程清璇跟幽居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兩個人目送施唯一的背影消失在小區里,長吁了口氣,才調轉車頭,開車回家。
。
這之後,施唯一每天都過得很平靜。
她徹底放下一切,安心養胎,定期去醫院檢查,也會按時去學習育兒教育。
阿綱看到施唯一逐漸接受了始宇去世的事實,並且重新將生活調上了正軌,這才徹底安下心來。安詩琪會隔三差五來小區看施唯一,每次來,都要帶上幾大袋的補品,每個星期,也會派人來接她回始家吃頓飯。
軍區大院的人見到施唯一懷了始宇的孩子,都不再說她什麼,甚至對之前那些醜聞,也能坐到遺忘。
始宇走後,始天一病了近一個月,直到有一天,施唯一拿着新拍的b超單來始家吃飯。此時已經三月末的天,施唯一褪下厚重的大衣,穿上寬鬆的春裝,衣服再寬鬆,也遮不住她鼓起的小腹。
飯桌上,肚中的孩子竟然踢了施唯一一腳,施唯一當時就愣住了,她低頭望着自己的肚子,說:「孩子踢我了!」聽到這話,不僅是安詩琪跟始守有些驚訝,就連精神不濟的始天一,都在此刻抬起頭來。
他們同時扭頭望向施唯一漸大的小腹,死寂了一個多月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活力跟波動。
「又踢我了…」施唯一放下筷子,將掌心貼在腹部,表情很驚喜,也很小心翼翼。這是她跟始宇的孩子,他們的孩子,第一次來跟她打招呼了。
安詩琪也放下筷子走過來,她將手貼在施唯一腹部,孩子不再踢人,但她卻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安詩琪驚喜地抬起頭來,對始守跟始天一說:「這孩子精神真好!」
始天一眼睛一亮,「來,我摸摸。」
施唯一起身走到始天一面前,始天一老手放在她的腹部,這時,那肚中的孩兒,又輕輕地踢了一腳。掌心被踢到,始天一激動地老臉都露出喜色來,「我的重孫!這是我重孫,小孫子在跟我打招呼!」
那一霎那,始天一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臉上的病態也消散了不少。
一家人都盯着施唯一的肚子看,從此以後,迎接這個新生命的到來,成了始家人跟施唯一,共同的期盼。
因為始宇之事,程清璇跟幽居這一個多月來,日子也過得很安靜。
兩人除了上班,就沒有過其他的消遣。
就連前些日子熱衷的造人一事,也被暫時擱淺。倒是閻王,春天到了,他開始不安分了,整日整夜地叫喚,幽居被它的叫聲鬧得沒法,只好決定帶他去寵物醫院去勢。
周六,夫妻倆帶着閻王,找到一家信譽五星的獸醫院。
醫生先給閻王量了體重,才給它打護心針。因為打針的時候,是幽居抱着的,閻王心裏記恨起幽居來。此刻,它最不想見的就是幽居。
閻王脖子上戴着羞恥圈,它躺在程清璇懷裏,有些害怕。它緊張地四處張望,當看見幽居朝自己靠近時,閻王忍不住齜牙咧嘴,沖幽居做出它以為很有威嚴的表情。
幽居:「…」
「來,打麻醉針!」
看着醫生又拿着針走過來,閻王想死的心都有了。
「幽先生,麻煩按着它的腿。」
幽居照辦,程清璇則抱着閻王,閻王沒記住程清璇的罪過,就記得它家男主子是醫生的幫凶。它掙扎了一下,又在程清璇懷裏搖了搖尾巴,漸漸地,閻王尾巴開始聳了下來。
它瞳孔瞪大,牙齒露在外面,似乎還在凶幽居。
幽居被它那樣子逗得直挑眉,這小傢伙…
被打了全身麻醉,閻王躺在手術桌上,仰着四肢,基本上已經廢了。
幽居跟程清璇站在窗外,看着寵物醫生給它去勢。
當看見寵物醫生的手術鉗子在閻王下體飛舞時,幽居頓覺下體一涼…
手術不到二十分鐘便結束了,閻王被抱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醒,為了防止它眼睛乾澀,醫生特意給他上了一層眼藥膏。程清璇擔心閻王會出事,醫生卻說它快醒了,程清璇表示懷疑,這時,醫生走過來掐了掐閻王的尾巴。
「喵…」閻王有氣無力地叫,這一聲喵,盡顯委屈。
叫完,閻王又暈了過去。
幽居卻覺得好玩,又掐了閻王的尾巴幾下,閻王終於悠悠醒來,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找幽居算賬。它費力抬起爪子,作勢要撓幽居,幸虧幽居先一步拿開手,這才避過一劫。
這之後好幾天,閻王都躺在它的小窩裏,動也不動一下。
幽居給它換尿墊,閻王還不忘朝他齜牙咧嘴。
大概是天氣漸暖的緣故,兩個人沉鬱了一個多月的心,終於放晴。這天晚上,幽居又開始磨着程清璇求歡。程清璇一扭頭,瞥見貓籠里的閻王,她噗呲一笑,忽然說:「小心我把你也弄去醫院去勢。」
幽居下體一涼…
「喵!」閻王特精神地叫了一聲。
「你看,閻王都同意了。」
幽居保持沉默,他默默地站起身,選擇上樓去洗個冷水澡來涼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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