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棟一直覺得自己很特殊。
他的爸爸姓任,他的弟弟姓任,他的媽媽姓唐,可他卻是家裏唯一一個姓顧的。
等他大一點的時候,上小學,剛好和弟弟一個學校。
同學們知道他們是兄弟,都議論,說顧棟不是親生的,不然怎麼會姓顧呢?不姓任呢?
顧棟就這麼一直糾結到高中,那時候他大一點,是學校的學霸,對事情看得也非常清晰了。
這時候他才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媽媽親生的,不然媽媽怎麼會對他那麼嚴格,對他比他弟弟都嚴格。
但結果是,他不是任澄澈親生的。
他的爸爸另有其人,進了監獄,聽說已經死在監獄裏了。
一家人在一起,顧棟也懷疑過,自己之所以被那麼嚴格的對待,都是因為他爸爸和媽媽離婚,媽媽不喜歡他爸爸的緣故。
因為小弟任行,人如其名,確實任性跳脫的全家人都頭痛。
顧棟讀高中的時候,任行讀初中。
那簡直是初中一霸,自稱是年級扛把子,吊炸天的不得了,可看着性子是爆竹,噼里啪啦就炸。
但任行到底不是一根筋,誰對他好,誰利用他,那都心裏劃着道兒,聰慧着呢。
任行的學業不如顧棟好,但是就算如此,家裏人還是比較放手他的學業,只是嚴格控制着任行,讓他在混的路子上不要走歪。
我果然是不受寵的!顧棟仔細想想,還挺難受的。
多少個夜晚,埋頭在枱燈下讀書的是他。
做着堆積如山的試卷,努力保持學業第一的是他。
在學校謹言慎行,不給家裏惹麻煩,還深得老師寵信的也是他。
但他這樣去做,卻還是比不上任行笑臉燦爛的在家裏插科打諢。
任行在哪裏,歡笑聲就在哪裏。
顧棟於是越來越沉默。
最早發現顧棟心理出現問題的是夏秋。
對小孩子,她還是比較敏感的,尤其是顧棟。
於是她就找顧棟好好談談。
顧棟聽夏秋開門見山,於是他也不藏着掖着,認真去問。
「媽媽,你和我爸爸為什麼離婚,是他對你不好嗎?」
夏秋沒想到顧棟會問這個。
但是站在不傷害孩子心靈的基礎上,她想了想,還是委婉的答。
「愛過。」
是的,愛過。
那肯定是後來不愛了呀。
「那為什麼不愛了呢?」顧棟又問。
「因為你爸爸做了一些錯事,傷害到了媽媽,所以媽媽為了自己的幸福,就離開了你爸爸。」想了想,夏秋並沒有用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來搪塞顧棟。
「是什麼樣的錯事?」顧棟堅持,刨根問底。
「他出軌了,背叛了婚姻和家庭。」夏秋勾了唇,揉了揉顧棟的頭。
出軌……
顧棟愣了愣。
雖然小小年紀,但他早就有超出他這個年紀的自製和情商。
顧棟曾經想過無數種結果。
唯獨沒想到的是,他爸爸原來做過這樣的事。
「所以,你和任爸爸就不喜歡我,是麼?」顧棟的聲音低了,頭也低了。
有爸爸出軌那個前綴,顧棟忽然覺得,家裏對他還沒有對任行好,也是有原因的。
起碼,任行沒有像他這樣的爸爸,也不用為自己的爸爸贖罪。
「為什麼會這樣想?」夏秋心平氣和的問。
這就是顧棟的心結,她今天專門就是為了解開這心結來的。
「因為,同樣的事,任行做了,你們就不會怎樣。可是我……就會受到責備。」顧棟攥緊了手。
說實話,他很羨慕任行,活的像一團小太陽,光芒四射,也可以橫衝直撞的過自己的生活。
搖搖頭,夏秋回應顧棟,也回得非常認真。
「棟棟,你和行行,你任爸爸都是一視同仁,你不知道嗎?」
「但是有一樣,行行有,你沒有,所以你要比行行努力萬倍。」
「是什麼?」顧棟抬頭看夏秋。
總不會真的是任行更討人喜歡吧?如果是這樣,顧棟覺得自己或許會無法面對這個答案。
「行行有爺爺奶奶,任家在海外有公司,將來任行的路已經定好了,不管他現在怎樣,最後的結果都是掌管公司。」
「而你不一樣,你有的只是咱們家現在這些,為了自己更好的未來,你需要拼搏,所以媽媽對你的要求更加嚴格。」
夏秋正色解釋道。
聽到這樣的解釋,顧棟忽地鬆了口氣,不知怎麼反而有些同情任行。
一個註定好的命運,對誰來說都是有些悲哀。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家裏對任行放縱一些,就是為了讓他以後不留遺憾?
顧棟接受了夏秋的這個解釋,心裏這樣想。
於是他對任行也好了很多,原本多少的芥蒂和冷淡不在了。
慢慢的,任行有事沒事就喜歡找他這個哥哥,還四處說顧棟多厲害多厲害,顧棟從心底也接受了任行。
但很多年後,顧棟學成歸來,反過來進了高等學府做助教的時候,再想想夏秋的話,他才突然明白。
原來那時候,媽媽說的並不是同情任行。
原來有一個註定的命運,有時候也不是不好的。
就好比任行,天天被任家爺爺奶奶追着接手公司,可任行今天去跟人跑賽車比賽,明天跟人去高山蹦極,玩得不亦樂乎。
而他,反而是繼承任澄澈,做了醫生的那個。
那時候,他再看任澄澈和夏秋,對自己父輩的愛情,突然又有一種羨慕。
顧棟曾經百度過一個名字。
顧華。
百度上大浪淘沙,留下的有一篇訪談。
容秋兒,前夫,婚變始末。
顧棟去找了民國一夢看,裏面那容秋兒,芳華絕世,確實是自己媽媽年輕時的模樣。
而那個顧華的訪談。
顧棟看過,通篇都是帶着心思的抹黑。
對自己心中那個父親的影像失望透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顧棟不再去追究顧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庭。
有時候從一個人的身上已經能看到整個家庭如何。
能說過那樣的話來抹黑自己妻子的丈夫,顧棟打心底的看不起。
顧棟在大學做了三年助教,升職成了醫學院的任課教授。
彼時,他的樣貌像極了夏秋,氣度又無比接近任澄澈。
淡淡的,溫文爾雅。
整個醫科院的女大學生們,有一大多半都視顧棟為夢中情人。
而有一天,有一個新銳導演,剛拍過幾部片子的,到他們學校取景。
那個導演長相張揚,只是神情有些懶散,也非常俊美。
那年輕的導演姓蘇,據說是什麼大導演的兒子。
看到顧棟,蘇燃懶散的眸忽就掠過一抹光。
「你好,我是蘇燃,有沒有興趣來拍個電影?」
顧棟看着蘇燃,眉頭微皺了,溫和的拒絕。
「不,我對拍戲並沒有興趣。」
「那有沒有興趣被我潛一潛?」蘇燃從懷裏拿出一張名片。
棕色無印花的,只有一個簡單的名字,蘇燃,和一個號碼。
「等你想通了,隨時聯繫我。」蘇燃神情玩味。
這件事被顧棟遺忘了,可某天,當這張名片被夏秋無意間發現,然後顧棟笑着把這事當笑話,告訴了夏秋。
夏秋素長的手指,夾住了那名片。
微微笑着,又打了另外一個號碼。
「喲喲,是思思嗎?最近可好?」蘇茂後來又娶了一個編劇,兩人珠聯璧合,在圈子裏是出名的恩愛。
「蘇茂,好久不見。」夏秋微笑,「有時間出來坐坐?棟棟長大了,也想見見你家蘇燃。」
「好啊,剛好我最近有空,蘇燃那小子,到時候我拉也要把他拉去。」蘇茂笑哈哈的應、
天后,夏秋帶着顧棟。
蘇茂帶着蘇燃。
一看到顧棟,顧棟的笑容淡淡,蘇燃的神色卻像是打翻了墨缸。
夏秋佯作不知兩人間的尷尬,笑着和蘇茂談天說地。
那邊,蘇燃忽地扯着顧棟向旁邊去。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忽地蘇燃竟然把顧棟推到牆上,壓着顧棟,吻上了顧棟的唇。
夏秋看得微微愕然。
這邊蘇茂,也忍不住老臉一紅,清咳一聲。
「思思,孩子這事吧,咱們也不太管得了。」
「你家會介意多個兒子嗎?」他又忽地問。
看來蘇茂是早知道,蘇燃的取向問題了?
「還好,看顧棟意願。」夏秋尊重顧棟。
「那就好。」蘇茂摸摸鼻子。
他兒子,一點都不像他,反而像他老婆,哦不,是他前妻,也是現任老婆。
都說他和他現在的老婆是後成的良緣。
其實,他從來娶的都是同一個人。
那時候他奔波勞碌,讓老婆一氣之下跟他離婚,後來兩人誤會冰釋,慢慢又走到一起。
但這裏面,蘇燃就被耽誤了。
等他們發現蘇燃不喜歡女孩子,反而對同性感興趣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們也管不了蘇燃,只能任由他去。
前天,蘇燃說喜歡上一個男孩子。
今天蘇茂強迫蘇燃,說要見他小時候那個帶他玩的阿姨,蘇燃不太情願,還是來了。
卻沒想到,這天下的事那麼巧。
夏秋微眯了眼,又看過去。
顧棟在掙扎,好像有些憤怒。
但可以,蘇燃的性子不仿蘇茂那麼抽,他竟然攥着顧棟的手,又壓着在顧棟吻上去。
很好,這很大總裁,也很強勢。
「呵呵……」蘇茂笑的有些干。
敢情他們兩個老的,坐在這兒,就是看他兒子和人家兒子的活1春宮的麼?
蘇燃這死小子!
夏秋其實仔細觀察了顧棟。
面對蘇燃,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麼反抗。
原來,顧棟也早就彎了的嗎?
夏秋忽地想起,曾經顧棟和任行都是同住的,後來突然有一天,顧棟把任行趕出去,不讓任行跟他住。
任行當時還很難過,只是任行的難過都是一陣子,很快就好了。
對有些事情忽就心知肚明,夏秋垂了眸,神色恬淡。
歲月並沒有在她上留下多少痕跡,但到了中年,細紋多少還是有了。
她想,兒女自有兒女福,她對他們只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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