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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大福殿隨着揚武的話音落地,仿佛原本寂靜的空氣,一下子被外面漸冷的空氣衝進來給凍住了一般,每個人都像是雕像一樣,愣在了那裏。
李治手裏的杯子咕咚掉到腳下的地毯上,緩緩滾到了別處。
天花,這個時代談之色變的絕症,找不到有效治癒的手段,加上其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的病症現象。
在這個時代,天花出現在患者身上,往往預示着天災人禍,或者是這個患者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甚至如果大範圍擴散的話,言論往往會把病症歸罪到朝廷身上,或者是天子身上。
如同洪水猛獸一樣的天花,在民間絕對是讓百姓們引起恐慌,讓朝廷陷入動盪的一股不可忽視災難。
如果處理不好,如果傳染至更多的人群,如果再加上有異心的人引導,民間出現暴動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而往往這個時候,朝廷便會陷入動盪不安中,隨着無法實施有效的治癒手段,天子便會祈求上天,甚至是下罪己詔來穩定民心,弄不好被迫禪位都是有可能的。
雖然禪位之事或者朝堂動盪的境況,很難會發生在如今這個太平盛世時期,但出現地方性的小暴動,或者是出現非議皇家則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李弘同樣是頭皮一陣發麻,在座的眾人之中,恐怕對於天花的了解,沒有比他更深刻的了吧。
九轉十世的身世,基本上有七八世,都曾經遇到過或大或小的,百姓感染天花的絕症事件。
李弘甚至都能感受到,武媚掐完自己腿後,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的顫抖着。
藍田縣離長安太近了,近的讓仿佛讓人感覺到,明日天花就會衝進長安城一樣。
如果長安城有人被感染,那麼接下來的局面就更加難收拾了。
「召召他們進進進來說話。」李治的聲音有些顫抖,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強自鎮定的武媚。
眾人看了看李治要與朝臣討論政事,正打算起身準備離去,不想剛一動身子,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便聽見武媚的聲音響起:「無妨,眾位都乃是皇室宗親,如今百姓遭難,感染天花絕症,這乃是我們皇室的責任。大家不妨先聽一聽為好,萬一在座的能夠想到什麼妙方,或者是有何世外高人相熟呢。」
武媚淡淡的一番話,讓在場的眾人,都無法開口告辭了,更不敢說出什麼獨善其身的話了。
如此一來,武媚便輕巧的把皇室宗親跟皇室捆綁到了一起,就算是有最壞的結果出現,哪怕是民間暴動,或者是天怒人怨,最起碼皇室家族不會有人跳出來,從背後給他們一家子捅刀子了。
李治讚許的點了點頭,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動、皇室宗親之間的明爭暗鬥,或輕或重的就從來沒有間斷過。
雖然說如今自己皇位穩固,但絕對不代表,一有不利於他治下江山的大事件時,這些人不會跳出來準備篡位。
外面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揚武領着裴炎、張文瓘、宗楚客、敬輝便一同出現在了大殿之中。
原本中央的案幾早就被撤走,換成了四人站在那裏給眾人行禮。
李治再次望了武媚一眼,借着剛才等候的這段時間,平復了下心緒,開口沉聲問道:「如今事情詳情如何?」
此事乃是京兆府長吏宗楚客職責所在,因此也是由他來向陛下說明,行禮後說道:「稟陛下,如今藍田縣大概有七十多人或輕或重的被感染,死傷已有十七人之多,大部分為老人與幼 童。如今長安城的大夫已經被我調集一批,但……。」
「但說無妨。」李治手在顫抖,其實不用宗楚客說他都知道,這是絕症啊,長安城的大夫,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前往藍田縣去醫治天花吧。
「但如今收效甚微,臣已經盡力去控制藍田疫情的傳播,但依然無法阻止流言傳播,此事如今已經被長安城的大夫們都知曉了,但並沒有多少人願意前往,哪怕是臣花費重金,依然是無法招收太多人。」宗楚客眉頭緊皺,他就是從藍田縣縣令一職升上來的。
「藍田縣令何在?」李治沉聲問道。
「回陛下,他的小兒子同樣被感染,臣以防萬一,並未讓他進入長安。」宗楚客回答道。
「如今可有什麼對策?」李治聲音又有些顫抖,面對這種天怒人怨的絕症,又能有什麼對策呢?
雖然他是在問宗楚客,但心裏卻很清楚,如此絕症,有無對策又有什麼區別?該死人還得死人,該傳染還得傳染。
李弘坐在武媚旁邊,看着母后的臉色煞白,神情黯然,伸手捏了捏武媚的手,給予寬心的安慰。
武媚回過頭看了李弘一眼,反手握着他的手,然後報以苦澀的微笑。
就在他們繼續向李治稟奏一些細節時,李弘悄悄招來旁邊的宮女,要過了手裏的筆跟紙,一邊聽着他們的問話,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武媚不時的看一眼李弘的寫畫,但由於李弘手裏的筆並非是毛筆,而是他平時畫那種簡單明了的畫像,被他稱為鉛筆的筆。
加上雪白的一張宣紙上,是李弘潦草的字跡跟雜亂無章的排列,所以武媚看了兩眼,也不知道李弘到底亂寫了一些什麼。
幾人齊齊過來上奏,由中書省跟尚書僕射帶頭,加上直接管轄的京兆府,還有管轄百姓的戶部,足以說明此次疫情的嚴重。
而現在,四人一同上奏,就是希望能夠得到陛下應允,從隸屬太常寺的太醫署調集太醫,前往藍田縣。
李治有些拿捏不准主意了,不由得再次望向了武媚,看看她是不是有什麼好的建議。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太醫署的太醫就算是全搭上,那也是鐵定無法治癒那不治之症的。
帝後對望一眼,夫妻多年的默契還是有的,都從彼此的眼裏看見了深深的無奈。
「藍田縣現在是否有官府介入?七十多名患者又如何安置?那已死的十七人如今可有安置?如何安置?你們目前都採取了什麼措施?」李弘的聲音突然間鎮定淡然的在大殿中響起。
李弘的聲音,不單打破了大福殿的沉悶氣氛,還讓原本神經緊張的李治跟武媚,無緣由的不由自主的暗暗鬆了口氣。
這是武媚第一次覺得李弘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欠揍,反而好像有點兒天籟之音一般。
「回太子殿下,如今由藍田縣令跟縣丞安撫百姓,患者如今都在自家,並未有什麼異動。死者也被各自家屬在家設置了靈堂,如今已有京兆府的大夫前往,寬慰以及為百姓提供一些藥物。」宗楚客看到李弘發話,看了一眼李治,見沒有反對,急忙回道。
李弘從說話到宗楚客回話,一直都是頂着案几上那張,在武媚眼裏如鬼畫符的宣紙。
「即刻封鎖藍田縣各個要道出口,任何人只許進不許出、記住,是任何人!所有患者立刻集中起來,在藍田縣找出一塊適宜搭建帳篷,但要通風之地,嚴加看護他們。死者同樣立刻集中起來,無論家屬是否願意,都必須強制執行。剩下的百姓,只要是在藍田地界,按照各自區域劃分,莊歸莊、村歸村、縣坊歸縣坊,施行責任劃分區,藍田境內所有百姓,無論是否與患者有過接觸,按照年齡分開管理,老弱婦孺、青壯人士,都需要集中起來,絕不可漏人。敬輝聽令,立刻通知戶部,調集所有能夠調集的戶籍人員,開始調查半月之內去過藍田縣、與藍田縣患者接觸過的人,連同刑部一起,全部找到帶回藍田縣,記住,還有跟這些人接觸過的人,都需要帶回,絕不可有漏網之魚。」
李弘一口氣說完後,並未理會大殿中眾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的表情。就連武媚跟李治,也被李弘此刻散發出來的強大自信跟鎮定,驚訝的無話可說。
而李弘自始自終則是一直低着頭,繼續看着自己那張「鬼畫符」,手裏的鉛筆在指尖旋轉着,當初一圈圈虛影。
「夏至,立刻加急通知任勞任怨,太乙城內的高濃度酒精,儘可能的有多少集多少,在最短的時間內,需要送到藍田縣。還有,通知無法,命令太子六率的醫護營,立刻帶齊所有裝備,與左衛立刻進入藍田縣維持治安,並安撫百姓。記住,在我未曾到達現場時,所有人必須聽從藍田縣縣令的指揮,但要記住,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從藍田縣出走,違者殺無赦。」
這時候李弘才開始把頭抬起來,看着眾人都是驚訝的望着自己,不由自主的茫然摸摸自己的臉頰,問道:「怎麼了?我沒有幹壞事兒啊。」
聽到李弘的話,武媚的手又開始條件反射性的痒痒了,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想揍他。
但想想剛才那些安排,分工明確、合情合理、果斷堅決、條理分明,顯然人家沒有做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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