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像極了有施氏被夏帝攻打的那日。
血,仿佛血色將成為這天地間的唯一,從遠處蜿蜒到城門,鮮血染了枯草離離,參參差差的爬滿了城牆。
攻城的士卒從雲梯上掉下,屍體一具一具的越堆越高。後面的人踩着他們的屍體往上爬,守城的官兵們紅着眼睛,把長矛刺進他們的身體裏,看着他們慘叫着落下,正要再攻擊他下面那人,就被城樓下射來的弓箭射中了眼睛,倒地哀嚎。
昆吾氏驍勇,有莘氏破釜沉舟,血色和喊殺聲構成這世界的一切,彼此眼中看到的,只有你死我活。
久姚爬上城樓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場廝殺,年輕的生命不斷在眼前逝去,沒人會在意旁人的死活,死去的人就宛如落入大地的雨水,毫無痕跡。
「投石!」伊摯立於城樓,指揮防守。他還是那樣乾淨,仿佛血色和兵器的冷光永遠不會沾到他身上。混亂驚恐的世界裏,唯有他清逸無雙。
有莘氏官兵們將大石投出,城牆下瞬間慘叫迭起。這聲音對他們來說是興奮的,他們卯足了力氣,繼續投石,聽着敵人一輪輪的慘叫。
「弓箭手!」
弓箭手們成排上前,齊齊拉開弓箭。
「射!」伊摯袖袍一揮,剎那箭如雨下,無一虛發。
一個昆吾氏士卒攀上了城牆頭,用手中大刀砍倒一個將士。可他還沒能正式踏足城樓,就見伊摯撿起一支劍揮來,下一刻他的喉嚨便被斬斷。
伊摯一腳將他踢下去,冷聲道:「後備軍補位!」
「是!」立刻又有一名士卒跳上前,填補了剛才被砍倒的同袍的位置,浴血奮戰。
久姚驚呆了,身子僵立在樓梯旁,大瞪着眼瞅着這一切。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伊摯,記憶里永遠溫暖帶着笑意的伊摯哥哥,那個溫潤如玉的人,卻毫不眨眼的拾劍殺人,再將人一腳踢下去,這樣果決凌厲,竟像個久經沙場、見慣了殺戮的將軍。
儘管在如此危及時刻下,久姚自知不該再想這些,可還是控制不住一股恐懼感襲上她的全身。這樣的伊摯,陌生又可怕,像是一把被封在鞘中的神兵利刃,拔掉那溫柔平靜的劍鞘,便是腥風血雨。
「伊摯哥哥……」她不禁喚出聲。
伊摯聽到了,他回眸,眸底掠起一片驚波,「阿久,你怎麼來了?回去!」
久姚模糊了雙眼。讓她回去,她如何做得到?有施氏的悲劇,她不想再經歷一次了,既然此刻站在這裏,就已說明了她的決心。她要和伊摯哥哥一起,死守都城,絕不逃走!
「我不會走。」久姚握緊拳頭,大步衝上前,毅然道:「有施氏的那場戰鬥,我錯過了,今日我便要當自己是有莘氏之人,絕不要再看身後的城池被毀。伊摯哥哥在哪裏,我就在哪裏!」說罷,使出渾身力氣,屏氣凝神,召出一道天雷,狠狠的劈落。
狂雷炸開滿地溝壑,夾雜着敵人的慘叫和一段段飛起的殘肢斷臂。久姚強迫自己不去看,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殺了這些人,就要被這些人殺。他們是侵略者,既然侵略到這裏,那就必須死!
「阿久……」伊摯眼底一熱,忽然覺得自己的處境不再兇險。他何德何能,能得阿久為他兩肋插刀?
他將久姚擋在身後,一邊指揮將士們排開八卦箭陣,一邊對久姚道:「你身子虛,答應我不要逞強,我寧可跟昆吾氏同歸於盡,也要保你毫髮無傷。」
久姚心中一暖,笑道:「伊摯哥哥說什麼呢,你可是能推翻夏帝統治的人,怎能交待在這裏?有我在,伊摯哥哥定會沒事的。」
伊摯無奈一笑:「阿久,你還真是信口開河。」
無所謂啊,都到了這個時候,也沒人會在意他們的對話了。
有了久姚的術法助陣,昆吾氏的攻勢明顯被壓制了一大截,再加上伊摯嚴密的防禦和陣型變換,昆吾氏的先鋒隊伍幾近全軍覆沒。昆吾氏將領見此,額頭青筋暴起,從額角一路繃緊至下頜。他下令弓箭手與盾牌手上前,按照兩列一字排開,再命中鋒隊伍從兩翼往前推進,嚴陣以待。
伊摯見狀,也一揮袖,有莘氏弓箭手們立刻站滿前排,城樓上下,無數箭鏃相對。
久姚手上繼續結印,就等着伊摯一聲令下,她同時配合發起反攻,卻不料有莘氏將士們紛紛驚呼起來。
她順着他們的目光望去,看見昆吾氏那將領身旁,一張高高的木頭架子被立起。架子上一人雙手被綁在頭頂,披頭散髮,被高高掛於架子最高點,隨着麻繩的晃動,像具屍體般左右搖擺。
久姚頓時倒吸一口氣,從頭到腳宛如是被潑了冰水,緊張的要喘不過氣。
那個人是——雨華公主!
伊摯的眼神陡然沉到谷底。
久姚驚道:「雨華公主為什麼會落在昆吾氏手裏?」
仿佛要回答久姚的話,那昆吾氏將領身邊,一個用斗笠遮住臉的人,這會兒慢慢抬起頭,陰惻惻的笑望城樓。
久姚認出了他,不能置信道:「車正大人,真的是你擄走了雨華公主?」
一切昭然若揭,昨夜裏車正劈暈雨華之後,便騎着她的馬,把她偷渡出都城,交到昆吾氏將領的手裏。昆吾氏將領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天一亮就兵臨城下。
伊摯盯着車正,平靜問道:「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
車正傲然一哼:「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這還不好猜?」
久姚怒道:「叛徒!就為了那些身外之物,陷自己的同胞於不義,你這麼做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呸!」車正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良禽擇木而棲,莘侯給不了我應得的錢財和權位,我便投奔昆吾氏,誰像你們一樣死板!」
「你!」
「心比天高。」伊摯一笑,溫和的表象下,冰冷凍人,「有些人就是餵不熟的白眼狼,對他再好,他也要咬回來。可笑我原先與他交情甚好,真是瞎了眼。」
話落,他忽然抄起一副弓箭,一箭射出。還不等眾人反應,就見車正胸口中箭,直接從馬上栽下來,死了。
伊摯平靜道:「弓箭手繼續備戰。」
昆吾氏將領忍不住心驚一下,「好小子,算你狠!」他吼道:「有莘氏,本將命你們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則,你們的公主就保不住了!」
城樓上的將士們咬牙切齒,握着武器的手連連顫抖。在他們得知公主被擄的那一刻,就已知道他們要面臨的是什麼。
「不能傷了雨華公主。」久姚邊道,邊施展法術,在空氣中凝出一道旋風。
可昆吾氏看出她的意圖,那將領忽然揚起劍,貼在雨華身上,咆哮道:「敢動一下,本將就砍她一條胳膊!拿不準主意的,就叫你們莘侯上來說話!」
久姚被迫停止法術,值此一刻,已經虛脫的快要站不住了。前面是雨華的安危,背後是有莘氏的萬民,久姚的心被緊緊揪起,從沒有如此絕望過。
不想莘侯竟就在此時登上城牆,他在上樓梯的時候,就已被告知雨華成了敵方的人質。他快步衝上來,當瞅見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像屍體那樣掛在敵軍的木架子上,莘侯腳下一軟,面色驟變,摳在城牆上的指甲頓時因用力過猛而崩裂,手指霎時血肉模糊。
將士們連忙呼道:
「莘侯!」
「莘侯大人!」
「怎麼辦?雨華公主在他們手裏!」
莘侯也不知怎麼辦,胸腔劇烈起伏,腦子糾結成一團,一顆心像是被剝開兩半掛着,腦海里舖天蓋地的都是宛如窒息的感覺。
雨華虛弱的望向莘侯,低聲呢喃:「父王……」
昆吾氏將領喝道:「怎麼樣,莘侯大人想好了嗎?只要你開城投降,本將保證你的寶貝公主和全城百姓都能活的好好的。不然的話,本將就把她的四肢一個一個的砍下來,就像這樣——」他忽的揚起劍鋒,猛地朝雨華砍下。
這一幕驚得城牆上所有人呼吸一緊,莘侯和久姚更是探出身軀。雨華嚇得扭動一下,那劍就擦着她的手臂劈落,削下一塊裹着皮肉的布料,劇痛讓雨華慘叫出聲。
「稍微偏了點。」昆吾氏將領滿意的看着所有人的反應,緩緩收回劍,道:「怎麼樣莘侯大人,這回,你想好了嗎?」
莘侯扭曲的臉像是一團烏雲,額角青筋彈跳,好幾隻手指的指甲都在無意識下崩裂,十指在牆頭染了血痕,他卻好似感受不到疼痛,只覺得一顆心在油鍋里翻滾。
伊摯忽然道:「如果能繼續拖延時間,倒可以這樣僵持,但只怕雨華公主會比死還痛苦。」
久姚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莘侯卻明白了,他凝視伊摯半晌,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本侯無法取捨。」他說着,嘆了口氣:「伊摯,你決定吧。」
莘侯頹然離去,腳下每一步,都似抽乾了他的力氣。他在下到最後一層樓梯之時,整個人癱軟在地,而這些,城牆上的人全都看不見了。
「莘侯!」久姚嘶聲喊道,轉而扭頭看向伊摯,「伊摯哥哥,雨華公主、雨華公主她……」
伊摯看也不看久姚,便抄起手中弓箭,搭一箭上弦。這動作凌厲果決,毫不猶豫,卻將久姚嚇得亡魂皆冒。她撲上去按住伊摯的手,呼道:「伊摯哥哥,你要做什麼!」
同久姚一道撲上來的,還有好幾名將士。他們按住伊摯,瞪着眼吼道:「伊摯你瘋了!那可是雨華公主!」
伊摯冷道:「不殺了她,誰都沒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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