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期看了眼久姚,這一眼蘊含的情緒,有些複雜。
倒是英招笑道:「久姚姑娘,你們說完話了。」
「嗯,說完了。」久姚道:「伊摯哥哥對於上次的事還很愧疚,我想在有莘氏留一陣子,能幫他多少就幫他多少。」
虞期默了默,道:「你這樣總被別人牽絆,不是什麼好事。」
久姚訝道:「為何要這樣說?伊摯哥哥不是別人,他是我的親人,你知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感情很深。」
「親人,感情深。」虞期念着,語調里充斥落寞的情緒。他直起身子凝視久姚,一字字問:「那我呢,我是什麼。」
久姚心弦一震。
虞期認真道:「我想知道,在久久心裏,把我當什麼。」
「我……」久姚低頭,半晌答不上來。
見她躊躇,虞期眼底泛開一片失望,苦笑道:「你可以為有施氏、為你的伊摯哥哥和妺公主,消耗青春,不斷奉獻,就像你娘說的,你寧可捨棄自己也不會捨棄他們,值得嗎?」
久姚道:「這就是我的選擇,哪怕有施氏再容不下我,甚至哪怕有一天伊摯哥哥和妺公主都變了心,他們還是我願意付出一切的對象。」
虞期眼底的失望,又濃了三分,「果然,你心裏只裝着他們。」
久姚有些委屈,她看得出虞期的難過,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得主動握住他的手,道:「我真的很感激你,在我無路可走的時候收留我,又陪我回家看娘,還送我來有莘氏。虞期,你別難過好嗎,最近我腦子很亂,有些問題沒辦法回答你。」
見久姚委屈的模樣,虞期心裏一軟,嘆道:「罷了,你開心便好。」又道:「我去城外轉轉,你若累了,便先休息。方才雨華公主已和我說了,你要是想暫留在有莘氏,盡可住在她這裏。」
久姚道:「雨華公主真是平易近人。」
虞期低喃:「她只是不想你住伊摯家罷了。」說罷,他便消失不見。
久姚喊了聲:「虞期!」無人應答。她看向英招,英招也在看她。
英招帶着幾許無奈,笑道:「久姚姑娘,你肯定看得出來,山君是吃醋了。」
久姚哪裏還能看不出,袖子下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一如她的心,亂的厲害。糾結了半晌,才對英招道:你幫我勸勸虞期,讓他別難過,我不想他難過的。」
倒是關於虞期的那句「她只是不想你住伊摯家罷了」,這話,起先久姚沒在意,沒去想雨華這麼做的原因,但沒過多久,她就理解了。
雨華對伊摯不僅尊重,還很殷勤,什麼事都想着伊摯,總願意和伊摯共處。
伊摯喜歡燒菜做飯,獨創了一種名為「五味調和」的調味方式,每每在廚房做菜時,雨華總不顧嗆人的油煙,非要留下幫伊摯摘菜、洗菜,做一切她能做的。
伊摯便也利用這段時間,給雨華講授將「五味調和法」用在治國中的道理,觸類旁通,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雨華聽得很認真,也表示很受教。他們這般樂於教課和學習,倒讓久姚不好意思也進廚房了,只好和虞期留在外面,看着雨華像個勤勞的女奴似的,不斷給他們上菜。
望着雨華又小跑去廚房,虞期淡淡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雨華對伊摯有意思,久姚自然也看出來了,她道:「雨華公主是個很好的姑娘,可惜,伊摯哥哥心裏只有妺公主,他定是要辜負雨華公主了。」
「你這麼確定?」虞期語調一涼,「人心叵測,變成什麼樣都有可能。」
久姚悵然一笑,自知這個問題不是她和虞期該插手的,她要做的,只是幫助伊摯就好了。
這些日子,久姚住在雨華這裏,陪雨華學習織布和雕骨,偶爾也聽伊摯授課。伊摯很忙,莘侯經常召見他,委以重任。聽說這些日子又有一個方國的國君遠道而來,求見莘侯,願獻上無數珍寶和馬匹,只求能請走伊摯。
莘侯怕伊摯會生異心,便命令他當着群臣的面,親自回絕那位國君。
伊摯只好照做,不想那位國君被拒後一點也不生氣,反倒鍥而不捨,連着求見了莘侯六次,弄得莘侯聽到他的名字就想裝病,雨華也因此對那人怨言不斷。
「那個叫子履的,竟然說什麼我父王一日不放人,他便長留不走。他連軍隊都帶來了,說是護送師仆回去的,雖然他為表誠心,把軍隊駐紮得很遠,可我父王還是害怕他會攻打我們。」雨華抱怨:「阿久,你說那個子履,他是不是有毛病啊,還是說他們國中無能人可用?不至於啊,我聽說他手下賢能之人不少,他屬地上的百姓對他的評價也很高。」
久姚淺笑:「這說明,那位商侯就是個求賢若渴之人。」
雨華翻了個白眼,嘟着嘴說:「商侯子履,這人頗像只螞蟥。」
久姚還是第一次聽人把別人比作螞蟥的,她特意詢問了伊摯,那位商侯怎麼樣。伊摯只笑着說,還有待觀察,若真是位堪當大任的明主,便不會輕言放棄。
說起商侯子履,也算諸侯方國中口碑極好的君主。他們方國被稱為商國,國君同樣被夏帝封了侯爵,故此稱商侯。
商國國姓「子」,先祖乃玄鳥所生,至今仍在大夏擁有很高的地位,夏帝授予他們「得專征伐」的特權,即不通過夏帝批准便可出兵征伐各個方國。莘侯會忌憚子履帶來的軍隊,實屬情理之中。
大約是莘侯越發害怕子履求而不得會憤怒動武,於是暗中命令手下整備軍需。大夏的作戰方式是車戰,戰車的數量和優劣對於戰爭的輸贏起很大作用,因而車正一職舉足輕重。
有莘氏的車正大人和伊摯關係不錯,昨夜裏他找上伊摯,說戰車作坊里出了棘手的事,莘侯命他請伊摯來幫忙。於是次日一大早,伊摯便前去作坊那邊,雨華則喊了久姚和虞期,一併過去。
久姚想起小時候,總愛跑到有施氏的戰車作坊里玩耍,因為姚呈意是車正,她覺得去爹爹工作的場所玩耍別有一番樂趣。
有施氏不算強盛,戰車作坊也比有莘氏的小了很多,可是此刻,看着作坊里相似的戰車、汗流浹背的工匠奴隸、還有那些林林總總的部件,久姚只覺得心口破了個洞,不斷的漏風,眼前剎那間模糊起來,記憶止也止不住的翻到從前的每一頁。
怕被大家發現她的情緒,久姚忙扭頭,悄然把眼角的淚水拭去。多麼熟悉的作坊,從前的無數個日夜,爹爹都在這樣的作坊里忙碌,起早貪黑,不辭勞苦。久姚朝着車正大人的背影瞅去,那背影仿佛慢慢變得瘦削、變得蹣跚,和姚呈意留在久姚記憶里的背影,漸漸重合。
忽然,一陣騷動驚醒了久姚,也驚到了在場所有人。
作坊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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