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一個年輕的小戰士忍不住問道:「連長,真有那麼大的雨嗎?是不是太誇張了?」
馬連長不以為忤,咧嘴道:「那是你沒見過,那時候你估計還在念小學呢,狂風驟雨說的就是那種天氣,那風嗚嗚叫起來,跟一群小孩子在哭似的,刮的樹冠東倒西歪,老大的雨點掉個不停,像水簾一樣能把人的視線遮住大半,抬頭一看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馬連長是大頭兵出身,專業性的東西學了不少,詞彙量和文學素養都很有限,可着樸素的描述方式卻讓有一股無法言喻的畫面感,配合上外面車輛行駛聲和呼嘯的風聲,仿佛把當年那一場暴雨帶到了戰士們眼前。
「然後呢?」曾博問道,不知不覺間,他已被這個故事吸引住。
「具體過程記不太清了,但我知道當時浮陽縣的縣高官也是豁出去了,使盡渾身解數,想盡一切辦法,梳理縣裏亂糟糟的關係,想辦法把這些總是惦記着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狗東西們拉到抗洪救災的戰線上。」
「為了讓這些人團結救災,縣高官得罪了一大批人,還在縣委大樓罵娘跳腳,聽說還差點動手打人……」
「縣高官不是一把手嗎?他講話還有人敢不聽?」先前發問的小戰士見連長沒有責罵自己,壯着膽子又問了一句。
「你懂什麼,早些年,基層管理差得很,好多鄉縣都是本地勢力盤……盤根錯節,縣高官說話也未必好使,尤其在那種發大災的時候,你好好聽,別打岔。」馬連長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在河堤擔任總指揮的是當時的浮陽縣縣長,看着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吧。」
「我們剛趕到河堤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他,我當時琢磨着領導怎麼也有人給撐把傘呢,但因為交換機和通訊設備全都出了問題,他就把身邊人全都派出去了,有去廣播台發通告的,有去組織鄉民自救的,有去聯繫運輸公司派卡車和泥頭車的,還有去搞沙袋和土方的,當然,還有聯繫縣城武警中隊和軍區的,那時候通訊斷了一大半,要不是他們通報及時,我們也沒那麼快趕到。」
「而他自己,就那麼孤零零一個人站着,穿了身雨衣,但還是滿頭滿臉的水,西褲的褲管卷着,腳下雨靴跟我們一樣,全是爛泥,跟那些災後才到救災現場挖上一鏟子作秀的領導完全不一樣。」
「就看那一眼我就知道這是個有魄力的好漢,可我還是沒想到他能有魄力到那種程度……當時填堤的工具和沙袋都不夠用,本來呢,像這種有危險的河段,河堤上必須常年預備沙石土方應急,可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早些年基層管理不到位,很多農民和做土方生意的都會偷偷把應急用的沙石土方拖走。」
「到了漲水的時候,應急土方不夠用,市裏的救災部隊又還沒有到位,山區泥石流就把唯一一座橋給衝垮了,運送石料和沙包的拖拉機、卡車全都過不來,必須要繞路,可是情況緊急,等不到沙包運過來就要決堤了!」
「於是他就下令,讓人破了商店的門,需要的工具一律拿走,再留一張縣政府的借條,至於沙包,嘿,他直接帶着幾十號武警兄弟闖了糧庫,用僅有的三部拖車把一袋袋的糧食往外搬,拖到河堤上當沙袋用。」
「天大的膽子啊,就算河堤保住了,糧庫空了,他還是要擔責任,可他沒有半點猶豫就搬空了糧庫。」
「有了這些糧食加固堤壩,總算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把洪水猛獸擋在了河堤外,另一邊,縣高官親自出馬,帶起隊伍排除路障,給增援部隊指路……」
「好!」兩次提問的小戰士鼓起了掌,為故事中的縣長、縣高官和抗洪英雄們喝彩,全然拋下了心中的恐懼。
「還沒講完,讓你別打岔。總之,河堤暫時保住了,我們在那搬運糧食加固堤壩,縣長也沒閒着,他倒沒有作秀似的非要跟我們一起動手,而是很聰明地保存體力,四處走動,喊話發煙,讓大家都看到堂堂縣長還在抗洪一線,也就沒人敢撤,相反,越干越是士氣高漲,」
「你們是沒見過那場面,也不分什麼武警軍隊和老百姓了,有一把子力氣的就捲起褲腳跟我們一起填河堤,幹部分到各處靠喊話和對講機交流指揮,群眾在後面搖着紅旗替我們打氣,那是我這輩子頭一次知道『軍民一心』是啥意思。」
「過了幾個小時,終於等來了增援部隊,載着磚石沙包的車隊全開過來了,眼看着河堤就能安穩守住,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車隊離河堤還有一截路的時候,一波洪峰撲了過來,緊接着就是管涌,眨眼間河堤就垮塌了十幾米。」
「當時我心臟都快停跳了,媽的,河堤一垮,我們這些人全都淹了不說,洪水還要席捲整個浮陽縣,到時候就是……那個詞怎麼說來着?」
「澤國千里?」曾博心有靈犀地說道。
「對!」馬連長遞給曾博一個讚賞的眼神,「沒有千里那麼誇張,但浮陽縣肯定得成澤國。」
曾博想像了一下那幾十萬人流離失所,十萬戶人家生離死別的後果,不禁顫了一顫。
「就在這時候,那個縣長跳起來舉着喇叭喊話,他說……」
馬連長閉眼醞釀了一下,模仿着記憶中那副英姿高喊道:「要撤已經來不及了,既然跑不了,那就來跟我干他娘的賊老天!大不了我們死,保鄉親們活,黨員團員先跟我沖,沖!」
「喊完,他一把扔了喇叭就真的往河堤上沖,他秘書還有幾個幹部嚇了一跳,衝上前要拉他下來,反而被他拉住了手,後來乾脆也不撒手了,後面又是我們排的戰友們還有武警兄弟們沖了上去,大家手拉手堆成人牆,喊着口號往水裏走,用滾燙的胸膛擋住洪峰。」
「嘖,那水浪洶湧,我心裏卻更洶湧,翻江倒海,波瀾壯闊都不足以形容那種成為英雄的澎湃。」
講到這裏,錚錚硬漢竟然有些哽咽,但他眼中閃過的光芒讓人為之一振。
「靠着我們拼命爭取的時間,泥頭車和拖拉機開上來,大批沙包填下去,採石場的大石塊也放過去加固堤壩,總算救回了河堤。」
「呵呵,後來,市電視台和省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縣高官在朝陽照耀的河堤上接受了採訪,那縣長卻累得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剛好就躺在我旁邊。」
「我說,劉縣長,你救了浮陽縣,這種情況只有你救得回來,你是天生的英雄。他咬着根泡得皺巴巴的煙笑了,他說,剛才堆人牆的時候我看出來你害怕了,其實我比你還害怕,這世界上哪來什麼天生的英雄,國際歌還唱呢,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這責任到眼前了,就得擔!再怕也得咬着牙上!」
「報告連長!」曾博喊道,「我好像看過有關這件事的報道,人民日報還給了一句評語:軍民一心,以血肉之軀共築抗洪救災的鋼鐵長城……是98年,對嗎?」
「對。」馬連長點頭,沉痛地說道,「故事裏那位縣高官,就是後來的南都市市高官汪百寧,而那位縣長,就是後來的遠江市市長劉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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