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脫離夢境前的最後一個剎那,蘇悅隱約觸碰到了更深的境界。
這是蘇悅第一次感受到夢中人的微妙想法,那是一種只可意會無法描述的奇妙感覺,她仿佛聽見許樂心底的呢喃:現在這樣子真好,好得像夢一樣。
儘管這個夢境是蘇悅構建過的最龐大、最真實的夢境,但難免會有疏漏,或許是某個被忽略的小細節,或許是某處違和的感受,讓許樂心生疑惑。
蘇悅相信,許樂最後可能猜到了自己身處夢中,只是沒有對抗夢境,反而更加配合她構築夢境,因為許樂不願醒來。
究竟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妄?哪怕世界是虛擬的,可其中的快樂卻是真實的,對於許樂這個失去一切的可憐人來說,一場不會醒來的美夢,未嘗不是最好的真實。
蘇悅脫下身上的白大褂,沖旁邊的醫護人員點頭道:「好,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醫護組組長戴上口罩和PVC手套,比了個「OK」的手勢。
許樂沉浸到了永恆的夢境中,但他的肉體仍舊留在現實,不論夢中的食物多麼美味可口,都不能給他現實中的身體提供營養,需要有人為許樂定時注射藥劑,用導管將富含營養的流食導入許樂的食道,並用專門的醫療器械吸取、清除許樂產生的排泄物。
另外,進入深層夢境後,許樂在體態表現上與植物人相似,區別只是許樂的大腦仍處於活躍狀態,但長期臥床將會帶來一系列問題,除了墜積性肺炎、深靜脈血栓、褥瘡等疾病,還會引起肌肉萎縮、骨質疏鬆、足下垂等運動系統改變。
為免肉體的消逝導致許樂真正死去,必須安排一個醫護組長期照顧許樂的身體,不論是這個無菌靜室,還是各種醫療器械和醫護組的人工費用,都是一筆不小的消耗。不過以許樂的存款,至少能承擔未來幾年的費用——就算不夠,也會由遠救會和覺醒者議會來承擔這筆費用。
走出無菌室後,蘇悅脫下高跟鞋拎在手裏,赤着一雙白嫩小腳,快步走到樓梯間,從上衣內側口袋裏取出一個扁平的鐵盒子,鐵盒裏裝着幾支女士香煙。兩根纖纖玉指夾起一根細長的薄荷味女士香煙,含在玉齒丹唇間。
許樂的夢境由蘇悅構築,作為夢境世界的創造者,蘇悅在這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裏與許樂一同度過了夢境中的一周時間,醒來後難免感到疲倦,需要煙草來放鬆疲憊的身心。
「咔噠。」
一縷火苗在蘇悅身後亮起,由一團黑霧托着飄到了蘇悅唇邊,點着了煙。
蘇悅轉身,恭敬地喊了一聲楊會長。
「怎麼樣?」楊小千倚着樓梯間的門框,輕聲問道。
大多數情況下楊會長站立時像杆標槍一樣挺直,蘇悅很少見他倚靠在牆壁或是門框上,這個動作似乎體現出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太好,需要一點依靠和慰藉。
大概是許樂進入夢境之前的招供讓楊會長憂心焦慮吧,蘇悅心想。
人的精神意志再強大,也很難抵抗化學藥劑加上超能力的結合,許樂在審訊室內說出了自己偷渡到美聯邦之後發生的一切。
以蘇悅的級別還沒有資格旁聽,但蘇悅能肯定許樂說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否則走出審訊室的楊會長和顏組長等人不至於臉色差到仿佛宿醉剛醒。
「夢境世界構建得非常成功,到剛才我脫離夢境為止,許樂已在夢中度過一周時間,現在應該進入深層夢境開始自主構建完善夢境世界了,只要在這個階段穩定下來,夢境世界就不會坍塌,許樂也就不會醒來。」蘇悅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永遠,不會醒來。」
「嗯?」楊小千的眉頭抽動了一下,但很快平復,眉間沒有出現褶皺。
「您希望許樂能在夢中擁有一個美好人生……」蘇悅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楊小千的臉色,一邊在心裏斟酌用詞,沒有楊會長的授意和設計,蘇悅不會、不敢也不能構建這個夢境世界,但蘇悅並不確定自己的做法是否符合楊會長的要求。
「嗯。」
「可一來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許樂身邊替他構築夢境,二來,我不是許樂,我沒法定義許樂的快樂和美好,與其由我設計夢境,不如讓許樂陷入深層夢境靠自身的潛意識自主構建夢境世界。這樣一來,許樂就是自己世界的主人,用時下流行的說法,就是位面之子,氣運通天,夢境世界裏一切事情必然會按照許樂潛意識裏的需要而發生、發展。」
「嗯。」
蘇悅抽了口煙壯膽,繼續說道:「我想許樂可能懷疑過自己身處夢中,但他沒有繼續思考下去,因為他拒絕回到現實,相比之下他更願意活在無比真實的夢境裏,所以由許樂的潛意識自主構建夢境世界是可行的,即便夢境世界出現不合理的地方,許樂也意識不到,因為那是他的夢,並且已經成為他認可的現實。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許樂就永遠都不會醒來?哪怕有強烈的外界干擾,哪怕斷絕他的營養供應,他也會一直沉睡在夢中?」楊小千的目光讓蘇悅深深埋頭。
「理論上,是的,直到機體衰亡,許樂也不會脫離夢境世界,只會伴隨着肉體的消亡而死去。」
「那時間流速差呢?以現在的醫療條件,讓許樂再活幾十年不成問題,現實里的幾十年,是夢境裏的幾千年。」
這個問題讓蘇悅訝異地抬起頭,她意識到楊會長似乎並不氣惱自己的擅作主張,這讓蘇悅大感驚訝。
要知道,許樂可是一位資深覺醒者,當戰爭再次來臨,國家需要強力戰士時,或許許樂就會被喚醒,面對痛苦的現實。而蘇悅切斷了許樂與現實世界的所有連接,就相當於徹底埋葬了一個反覆利用的戰力資源。
「這,我也不知道……」蘇悅緊張地咬着下唇,回道,「夢境世界充滿無數可能,或許許樂的潛意識會找出解決矛盾的方式,或許許樂在夢境中度過足夠長的時間後,會因疲憊而自行休眠、消亡。」
「嗯……」楊小千點了點頭,忽然笑了,「那是許樂的問題,讓許樂自己去解決吧,謝謝你,蘇悅。」
謝謝我?蘇悅愣住,只覺得今天的楊會長很有人情味兒,但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感謝自己。
「謝謝你給許樂的結局,這對我們每個曾經浴血奮戰的人來說,都是莫大的安慰。」楊小千擺了擺手,轉身離開,「我要去開會了,再見。」
蘇悅怔怔望着空蕩蕩的樓道,隱約聽見自己身體裏響起鎖鏈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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