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詞雙足一落地,便道:「大家都來了。」接着又說,「路上有看見魔道之人嗎?」再問:「鹿鳴宴中,現在情形如何了?」
一路趕來這裏的佛國、劍宮、以及大慶之人耳聽這接連不斷的三個問題,心中均有些微古怪之意,只覺對方口吻之理所當然,全如久經陣仗,都是平常。
無量佛國有感先時雪海佛心一事言枕詞為佛國上下奔走,此時帶隊的戒律首座上思和尚低眉垂目,宣了聲佛號,一一回答道:「老衲方才帶眾弟子自西方來,並未見到魔道蹤跡。至於鹿鳴宴中情況,因來得匆忙,也並未得知,只見言施主與魔者大戰一幕。」他又問,「此人魔功非凡,不知此人是誰?」
言枕詞還真不知道此人是誰。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原音流。
上思和尚順勢看去,莞爾一笑:「老衲糊塗,此事還應詢問原施主才對。」
原音流爽快解謎:「提燈人明如晝,或者說點夜繁燈明如晝。出身酆都,行蹤頗為神秘,不常出現人前。」
自二百年前正魔大戰,魔道凋零之後,許多魔道教派銷聲匿跡,還能堂而皇之留存幽陸者,除北疆荒神教、渡川酆都、天方天魔界、南島無上獄外,餘下都化整為零,潛伏暗處,伺機行兇作亂。
現在一聽明如晝來自酆都,慶朝來人不免道「莫非此次襲擊是酆都所為?酆都做下這等血腥大案,就不怕正道聯盟殺上酆都?」
原音流呵呵一笑:「這就未可知了……」
言枕詞沉吟道:「明如晝來搶大辰之盤不能證明酆都就是策劃襲擊鹿鳴宴的勢力,只能證明酆都及明如晝的目的在大辰之盤。」
大辰之盤?
在場眾人對視一眼,齊齊看向鹿鳴宴方向。
紅日還懸於天頂。
大地之上,一眨眼是歌舞昇平,一眨眼是血流成河,又一眨眼,歌舞也休、血海也干,只剩下空茫茫的人生在空茫茫的大地上。
當原音流與言枕詞帶着方鴻德的屍體與其餘人回到鹿鳴宴中時,場面雖已被徹底控制住,但智九愷、邵乾元、游不樂等人神色都有點奇怪,在他們身旁五步之外,高澹與長生天談笑風生,狀似親密。而靜微女冠與浮橋主人則各自站在更遠的地方,似乎無意參與入兩方爭鬥之中。
兩方會面。
眾人第一時間看見了方鴻德的屍體。
智九愷面色頓沉,高澹卻猛地垂目,遮去眼中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
五十年前,高氏與魔道勾連,被方鴻德當眾叫破,死於鹿鳴宴。
五十年後,方鴻德同樣因為與魔道勾連,被自己揭穿,死於鹿鳴宴。
可惜,可惜。
可笑,可笑!
極短暫的停頓,智九愷已上前和眾人寒暄:「多謝諸位同道不遠萬里趕來,援手世家,請大家先入朱紫樓上座。」
倖存的賓客怒道:「坐什麼,先解決了我們的事情再說!」
智九愷正色道:「在場有佛國大師,有劍宮高德,大家就算不信世家,難道還不信這兩位高德嗎?」
人群稍稍安靜,彼此討論之後,道:「我們需要派代表入內,便由高義士代表我們進去聽你們討論!」
智九愷還未說話,長生天已閒閒說道:「高澹殺了此次入侵鹿鳴宴的荒神教頭領,本來也該位列一席。」
智九愷喜怒不形於色,只對高澹說:「也請高義士入座。世家必會給諸位與宴賓客一個交代的由你轉達。」
高澹笑道:「智族長放心,我一定仔仔細細,一字不漏,轉達他們。」
聲音方落,他身旁的長生天哈哈一笑,率先入席。
朱紫樓中,眾人分席而坐,此番除了原來的九位宴主與高澹之外,還來了佛國的戒律首座,劍宮的執法長老,以及大慶的常勝候,一共一十四人,都是打了多年交道的老相識。
此番會面,氣氛頗為沉重。
智九愷作為東主,最先將事情敘述一遍,而後向眾人說:「此屆北辰君方鴻德德薄力弱,致使鹿鳴宴為荒神教混入,與宴賓客盡數中毒,雖為救原西樓力戰而亡,但功過不能相提並論,亦不能相互抵消,有關北辰君所作所為,我們還須細細偵查,再給樓外賓客一個切實的交代……」
原音流搖着扇,不緊不慢笑道:「智族長此言才是中正之語。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譬如父母之罪不應及孩童,人子之功不應蔭父母。」
響鼓不用重錘敲。
原音流敲了一聲鼓,安然退後。
以高氏往昔榮譽逼我。高澹微微冷笑,開口之時,聲音卻極為和煦:「但方大先生力戰魔道而亡千真萬確,鹿鳴宴諸人中毒一事,或許另有關竅,依我愚見,還當重頭再查。」
而後高澹與智九愷對視一眼,錯目之間,對彼此想要之物心知肚明。
智九愷傾了傾身,遞出掩去方鴻德一事、保存世家顏面的交換:「高賢侄協同世家抵抗魔道入侵,我代表世家眾人,邀請高氏重回世家,再佔一席。」
世家內部之事在幾句話中告一段落。
智九愷又道:「至於大辰之盤一事……」他慢慢皺起眉頭,「此番荒神教與酆都兩大魔道勢力齊入鹿鳴宴,酆都明如晝直指大辰之盤。魔道沉寂良久,忽然出手,且動靜極大,必有深意。莫非大辰之盤之中藏着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翟玉山沉吟片刻,忽然道:「大辰之盤恐怕不是這兩年來魔道第一次出手。」
眾人齊齊看向翟玉山。
翟玉山淡淡道:「年前劍宮出事,一柄收藏於劍宮的魔兵殺了許多外門弟子,這事恐與魔道有些勾連。」
場中片刻沉浸,突然一道虛弱的聲音自響起,乃是剛剛清醒、由許清平扶起的聶經綸:「魔兵……是什麼樣的魔兵?翟長老可帶來了?」
翟玉山頷首:「此番正巧帶來,此魔兵之名為太虛之刃。」
說罷,示意身旁童子將太虛之刃取來。
很快,小童手捧一把上覆白布的奇異兵器而來,交到翟玉山手中。
翟玉山道:「太虛無相,魔兵有蠱惑人心之能,諸位千萬小心,不要着了它的道。」
說罷,他掀開白布,展露太虛之刃。
只見一柄長劍出現眾人眼前,劍身通體漆黑,幽光閃爍,中段有一處巴掌大的缺口,不知由何造成,但諸人皆無心探究。只因他們一眼過去,便覺目光被太虛之刃吸引,神魂不覺有所動搖,似乎迫不及待想將兵刃握入手中!
忽然,白布再度覆蓋兵刃。
眾人紛紛醒神,面色微變,不覺移開目光,唯獨聶經綸痴痴看着太虛之刃,蒼白的面色越來越紅,忽然大叫一聲: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我知道魔道要幹什麼了!大辰之盤,太虛之刃,若魔道成功,我正道不寧啊!」
眾人對視一眼。
智九愷目光一凝。聶經綸雖然為人討厭,但聶氏一族專攻兵器製造,能成為聶氏族長者,無一不是當世兵器大家,他追問:「大辰之盤,太虛之刃,魔道到底想要幹什麼?」
聶經綸兩鸛通紅,雙目發亮,整個人陷入輕微癲狂:「大辰之盤乃是兩百年前,我聶氏一族製作的可大範圍檢測魔血的寶物!在兩百年前正魔大戰之中,不知為正道查出了多少魔血奸細!」
魔血為何?
乃是指魔道之中,體內流淌有上古燧族血脈,或頭長骨角,或背生鳥翼,或三頭六手,形狀怪異,已摒棄人身,完全入魔之輩!
聶經綸再道:「大辰之盤以日為名,大日之下,魔血無處可藏。但魔道一貫以來尋找魔血來培養的方法,卻並非如同大辰之盤。而是以陰晦無比之物……例如太虛之刃,接近魔血,使其與魔血發生共鳴!」
「大辰之盤可測幽陸無窮之地,卻無法將真正厲害的魔血檢測出來!太虛之刃只能於一室之內探查魔血,卻可測界淵直系血脈」
上古燧族,其統治者名為界淵。
界淵一名,乃萬魔之首!
事關重大,眾人盡皆沉吟。
靜微女冠道:「聶族長是想說,魔道已收到界淵直系血脈將要出世的消息,故而竊取大辰之盤與太虛之刃,希圖結合兩者,找到界淵血脈?」
聶經綸大聲說話,洋洋得意:「這兩樣寶貝結合之後只會有如此結果,以果推因,你們還有什麼不信的?」
眾人對視之間,皆從彼此目光中看見一絲狐疑。
界淵哪怕萬魔之首,也早於千年前飛灰湮滅。
魔道自兩百年前正魔大戰之後,也沉寂多時。
此時種種固然反常,但真是因為想要找出界淵血脈,而如此反常的嗎?
翟玉山淡淡道:「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上思和尚忽然道:「但若明如晝來搶大辰之盤的目的確為聶族長所說,你我此番行動,豈非如了魔道之意?」
翟玉山徐徐道:「大師佛心慈悲,不忍干戈擅動,原是不錯。然而魔道已至,你我若不設法應對,豈非也如了魔道之意?倒不若先證實魔道真正用意,再一一應對。若大辰之盤與太虛之刃的結合真能找出界淵血脈……豈不正好?我等正可搶先一步,消災弭難,滌盪乾坤!」
字句至此,鋒芒凜冽,森森迫人!
上思和尚聽罷不語。
翟玉山見無人反對,便在眾人的目光之中,手持太虛之刃,使其與大辰之盤結合。
兩者相近,巨力頓生,將手持太虛之刃的翟玉山直接彈開!
電光石火,異變驟升!
倉促之間,面對不可抗的威勢,翟玉山與諸人一同疾退三丈,自朱紫樓中心直退到邊沿位置,而後齊齊看向混亂中心!
只見前方氣機涌動,太虛之刃懸浮大辰之盤一掌之上,刀格正於大辰之盤中心,刀長恰如大辰之盤半徑,一眼過去,便似盤上另外一根指針!
天上晴日炸雷,大地地龍翻身,大辰之盤盤上指針與太虛之刃連番而動,無形聲浪以朱紫樓為圓心,一盪便盪出世家,輻射幽陸!
剎那,只聽一聲「嗡」
大辰之盤忽地穿透朱紫樓,飛上天空。
晴日之下,風雲重涌,大辰之盤上,山川地勢之形狀虛化成影,倒映天際,使幽陸四面,正魔雙方,一同看見這百載難得之奇景!
奇景之中,劇烈的振盪剎那收斂,極動轉眼至極靜!極靜之中,光柱熔煉,光明與黑暗全都褪去,只餘一塊巨盤,於天中飛快旋轉,永不停歇,恰二日在天。
緊接着,忽然一道光自大辰之盤上普照下來,落在鹿鳴宴中,每一個人的身上都鍍上了一層清凌凌的光輝,大家茫然無所知,彼此對望之間,忽有一道血光亮在眼前,沖天而起!
「魔……魔血!」
無數人第一次見此情景。
無數人第一時脫口而出。
驚愕到了極致,場中一聲不聞,再無人能開口。
極致的靜謐之中,所有人注視沐浴血光之中的人,血光之中的人也注視着其餘的人。
血光與白光,在此時如此涇渭分明。
似里與外。
似正與反。
似此界與彼界。
視線中的一切在此時此刻,都蒙上了一層搖曳不定的淺淡紅紗。
紅紗之中,言枕詞看見無數人驚恐萬端的表情,也看見了原音流突然站起、滿臉驚異的模樣。
……這可真難得啊。
不知為何,言枕詞滿心奇異,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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