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跟於大人說咳,由於各種意想不到的原因,我可能還得過陣子才能趕回去」
轉眼間已經回京了一個多月,胤祺卻依然沒有見到半點兒能動身回去的希望。索額圖在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知情的情況下刺了個駕,卻不知道其實自以為無縫的計劃早就被出入自家密室如後花園一般的五阿哥完完整整亮在了萬歲爺面前人贓俱獲,被十三阿哥揍得鼻青臉腫的索額圖春獵一回來就被抄了家,結結實實地扔進宗人府等死去了。
本以為這就算完事兒了,誰知道三阿哥那邊兒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南山案居然又牽扯出了個刑部的宰白鴨案來。到現在三阿哥還正在乾清宮跪着等他去救呢,別說是回保定府了,就是回府都有點兒來不及,天知道要是晚去了一步,他那位天賦異稟的三哥還能作出什麼妖來。
「五爺五爺!」
于成龍派來的官差是個機靈的,一見着他要走,喊了兩聲便哀哀切切地撲跪在他身邊,抱着他的腿不叫他動彈:「於大人說,眼見着五月份就要下收成了,他看官田裏那片土豆長得不好,心裏實在不踏實」
「每天都要挖出來看三遍洗乾淨了再放回去,你把他埋土裏他也長不好!」
胤祺被扯着脫不開身,一想起于成龍那個強迫症一樣的狀態就躥火,使了點兒力氣把腿上的手臂扯開:「五月中才下收成呢,就算月末收也不晚。你叫於大人頂住,我這邊兒忙完了就去支援他去。」
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個官差,胤祺給貪狼使了個眼色叫他把人攔住,自個兒上了流雲的背直奔着宮裏頭趕去。
一路進了乾清宮才下馬,將馬韁隨手拋給了過來伺候的小太監。胤祺匆匆進了宮門,就見着三阿哥正在南書房外頭灰頭土臉地跪着,裏面還隱隱傳來自家皇阿瑪含怒的呵斥聲,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三哥,你不就是來送個結案的摺子麼是怎麼又鬧成這樣的?」
胤祺快步走了過去,陪着他在一邊兒蹲下,莫名其妙地扯了扯這個三哥的衣裳。三阿哥日常背鍋都快背得超脫入聖了,在外頭跪得一臉淡然,搖了搖頭平靜開口道:「我運氣不好方先生當初給了我一篇獄中雜記請我代呈給皇阿瑪,我見那裏面措辭鋒利,說得又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就沒給皇阿瑪遞上去,然後他自個兒就給遞上去了。」
「」胤祺一時語塞,揉了揉額角才又低聲道:「你不知道皇阿瑪特准方先生以布衣之身伴駕南書房,賜南書房行走嗎?」
「我知道啊,我只是不知道他會自己遞上去。」
三阿哥一本正經地解釋了一句,卻又忽然再度認真補充道:「再說,就按以往的情形,要是我遞上去的話大概也會被震怒的皇阿瑪罰跪的。反正都要跪,跪一跪就習慣了。」
「三哥,你這個想法不太對啊」
胤祺頭痛地敲了敲腦袋,正要再說些什麼,南書房的門就被輕輕推開了個小縫,梁九功從裏頭探出頭朝他招了招手:「爺,萬歲爺叫您進去呢萬歲爺還說,要是三貝勒知道錯了,就先回去吧,今兒看着恆郡王的份兒上就不罰了」
「謝皇阿瑪。」三阿哥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也不用人扶,自個兒撣了撣衣擺就利索地站了起來,顯然是早就跪出技巧來了的。胤祺還沒鬧明白這怎麼就是看在了自個兒的面子上,剛要解釋些什麼,三阿哥卻已誠懇地握了他的腕子:「五弟,你要是能一直在京里就好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可以每年給你五千兩銀子」
「三哥,你還是趕緊回府去吧,皇阿瑪叫我了。」
胤祺果斷地放棄了再作任何解釋,轉身竄進了南書房。才一進門就發現裏頭居然或站或坐地塞了不少的人除了高士奇、馬齊這兩位常駐大學士,前不久剛被萬歲爺不由分說給拎回京的施世綸居然也在。張老先生雖已致仕,可張廷玉如今已領了庶吉士入值南書房,倒也算是子承父業,如今正鼻觀口口觀心地站在一旁不發一言,再加上替補明珠的佟國維,布衣侍讀的方苞,這滿滿當當的一屋子人簡直叫剛進來的五阿哥有點兒站不住腳,打了個千兒就想伺機撤退:「皇阿瑪兒子就是來看看熱鬧的」
「有份兒大熱鬧叫你看。」
康熙雖仍在氣頭上,對着這個兒子的神色卻仍是和緩的,開口時也略略壓了三分火氣,將一份文章拋進他懷裏:「看看,有什麼想法兒?」
「誒。」
胤祺應了一聲,接了那張紙捧在手裏,心裏卻是多少有數的大抵這就是那一篇點了炮的獄中雜記了。逐字逐句地讀下去,裏頭的內容確實觸目驚心,尤其是揭露了刑部「宰白鴨」的陰私之事,想來這一條也正是叫自家皇阿瑪這般震怒的原因所在。
他對刑部這個宰白鴨的大案還是有些印象的,刑部收錢暗中改換死囚身份,殺個替死鬼,轉手就把真兇放出去,一手交錢一手交命,刑部從中抽成,如此竟形成了暗中的買賣。
這種見不得光的齷齪事兒,私底下藏好也就罷了,一旦為人所知,也就再沒有容身之處。依着今日的情形看,這事兒要當做個大案子來辦是準定了的,只是不知道自家皇阿瑪把自個兒給牽進來,動的又是個什麼心思:「皇阿瑪,此事實在觸目驚心,卻又干係重大依兒子看來,不如先將刑部給封了,一應名冊盡數封存。下至犯人上至官差,先都着人看緊了別叫耍什麼花樣兒,再派個可靠又有手段的人主辦手段不可過激,穩妥些為上。」
「你的想法兒倒是跟朕差不多。」康熙淡淡點了點頭,又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意味深長地開口道:「能買得起白鴨的,一定都不是什麼尋常人家。朕尋思着,該當有個能主事又穩妥的皇子來主辦這個案子。依你看八阿哥可能辦得了這個差事?」
胤祺聽着前頭的話音兒不對,還當自家皇阿瑪又給自個兒挖了個坑,打算徹底把自個兒給陷在這京城裏頭回不去。推辭的話幾乎都到了嘴邊兒了,一聽着後頭忙又給咽了回去,噎得止不住咳嗽了兩聲:「兒子覺得老八挺好的。他辦事兒穩,跟人打交道也精明,只要有心辦,大抵就能辦好」
「怎麼又咳嗽了?」康熙對着這個兒子的身子一向有些過度緊張,聽着他咳嗽便不由微蹙了眉,仔細望了望他的面色,「可是身子有什麼不適,要不要傳個太醫過來看看?」
「沒事兒沒事兒,就是這兩天天頭熱,兒子夜裏頭貪涼就開了窗子,興是叫風給吹着了。」
胤祺反應極快,敏捷地抓住了自家皇阿瑪遞過來的稻草,迅速遠離了這一個誰沾上誰頭疼的深坑。梁九功極有眼力見兒地倒了杯茶給他送到了手裏,又引着他在角落裏坐下了,望了一眼萬歲爺的臉色,這才又恭敬地退了回去。
高士奇向來最懂得揣摩萬歲爺的心思,一見這情形哪還能不明白,忙俯身恭聲道:「萬歲爺心裏頭既然有了准念頭,臣等唯有盡力輔助而已。不知當下對刑部的處置,萬歲爺可是」
「就按着方才說的辦吧叫佟國綱去查封刑部,那個夯貨誰的話都不聽,朕倒偏偏只信得過他。」
康熙的語氣里仿佛帶了淡淡的調笑,也聽不出究竟是責備還是褒獎。一旁的佟國維卻連忙俯身代大哥稱謝,又小心翼翼道:「昨兒大哥惹了萬歲爺不高興,心裏頭也覺着愧疚不已,回去還跟臣說呢」
「罷了,不過是他有他的道理,朕有朕的心思,你們哪個的念頭又能跟朕全一樣了?他敢跟朕說實話,敢跟朕據理力爭,朕倒覺着是難得的憨直忠心。」
康熙淡淡一笑,似是有些疲倦了,緩步坐回了榻上,又擺了擺手道:「行了,事兒也說得差不多了,就都跪安吧記着朕之前跟你們說過的話。只要你們對得起朕,朕就會對得起你們,甚至就算是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兒,朕也不是不能保你們周全。可若是你們做了對不起朕的事兒,那朕哪一日反過來翻臉時,卻也莫要怪朕無情知道嗎?」
屋中的幾人俱是噤若寒蟬,尤以前兒剛被彈劾了的高士奇與馬齊尤甚,紛紛伏在地上口稱不敢。只有施世綸的神色仿佛有些異樣,卻又在萬歲爺那雙威嚴的眼睛掃過來的下一刻立時整肅了神情,也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心裏頭卻忍不住暗暗叫了一聲屈。
不就是帶着小天霸去福建玩兒一圈嗎,地兒都沒到就被一道聖旨給綁了回來,萬歲爺也至於這麼敲打他?
胤祺老老實實地坐在邊兒上喝着茶,看着屋裏的人退得只剩了三個,才終於長長舒了口氣:「皇阿瑪,要不兒子出錢幫您修修南書房,再擴建一些怎麼樣?如今這也實在太擠得慌了,叫人站着都心慌」
「不怎麼樣,朕自個兒的時候還嫌太寬敞了呢。」
康熙哼了一聲,面色不善地打量着這個從進來開始就明顯在轉着自個兒小心思的兒子:「就那麼不想留在京裏頭?不過是才提了半句,看看你那臉色變的,就差把不想接這個差事的話兒直接給朕撂出來了!」
「那哪兒能呢皇阿瑪交代的差事,兒子什麼時候推脫過?這麼多年了被您坑過來,兒子不也任勞任怨地都給辦了」
胤祺自然是打死都不肯承認自個兒剛才都在想些什麼的,忙不迭拍着胸脯保證着,卻又忍不住好奇道:「皇阿瑪,這回的差事您是真準備讓八弟辦吶?」
「既然有心跟朕要更高的位子,就得叫朕看見配得上的本事。」康熙淡聲應了一句,捧起茶盞抿了一口,又思索着緩聲道:「只是老八的性子太滑,左右逢源八方通達,這件事未必就能辦得好你說若是給他派個副手,應當叫誰去合適?」
「佟國綱?」胤祺下意識應了一句,又連忙在自家皇阿瑪舉起扇子的下一刻斷然改口,「是肯定不行的。依兒子所見倒不如叫馬齊來辦?索額圖倒得突然,二哥那邊兒肯定不好受,叫個東宮的人出面,或許能往回找補一些。」
「難得你願意提起你二哥來。」
康熙無奈一笑,卻是驀地輕嘆了一聲,按着他的肩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頭的景色緩聲道:「當初你被氣得病發,他心裏頭一直覺着愧疚,好幾次想去找你,卻都叫朕自作主張地給攔了。這些年他身邊兒沒有一個能交心的人,朕也越來越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有時朕甚至會覺得後悔,後悔當初對他的教養是不是錯了,可一切都已然到了這一步,就算錯了又能如何呢?不過徒增遺憾罷了」
「皇阿瑪,兒子們都長大了,總要有這一天的。」
胤祺輕聲應了一句,緩緩將手中的茶杯握緊他也是忽然才發覺,他的皇阿瑪竟早已不再年輕了。記憶中高大挺拔的身影已越來越容易顯出疲憊和倦怠,眉宇間的紋路越來越深刻,嘆氣的時候仿佛也比以前多出了不少,甚至早已不見了當年對所做的每件事都持有着的那一份固執又驕傲的篤然
是不是要收一收心思,多留在京中些時候,不叫皇阿瑪獨自面對兄弟們日益激烈和明顯的對抗爭鬥?如今小十八都已三歲了,他記着這個小阿哥是活不久的而十八阿哥的死,就會成為太子被廢的開端,從此以後奪嫡之爭就會徹底變成真刀真槍的你爭我奪歷史車輪的慣性簡直強大得可怕,他這一隻蝴蝶究竟能引發多少的改變,又能不能在這一場紛亂的九龍奪嫡裏頭,稍稍攙進哪怕一絲半縷的溫情?
心中到底也沒個定數,直到從南書房出來,胤祺的心裏依然隱隱堵得慌,下意識便拐去了另一個方向。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個兒已經站在翊坤宮的外頭了。
宜妃倒仍是往日的溫柔模樣,只是眼角的細紋多了些。雖然自家兒子已長到了二十歲上,卻仍是抱在懷裏稀罕個不停,又笑吟吟地拉着他留下用飯,柔聲詢問着外頭的日子好不好過,小九兒有沒有再給當哥哥的添什麼亂。
這個兒子打小兒就是最不叫她操心的,卻也是最叫她擔心的。天生通透柔和的性子怎麼都叫人喜歡,可偏偏命途坎坷多災多難,如今這身子也是實在叫人憂心牽掛,又沒日沒夜地在下頭跑差事。她也有心勸阻過,只是萬歲爺說是這孩子自個兒喜歡,便也只好由着他隨着性子折騰,只是心裏仍難免整日裏放不下心來。
胤祺笑着哄了自家額娘一陣,又陪着她隨口聊着些閒話兒,就提到了老十三跟老十四的事兒。十三打小跟着胤祺長大,宜妃也一直很喜歡這個聰慧又純良的小阿哥,尤其敏妃歿後,有了胤祺的託付,更是把這個孩子也當做自家孩子來疼愛。一想起這兩個孩子間的矛盾,卻也是忍不住唏噓了一聲:「人說慈母多敗兒,有時覺着倒仿佛真是這樣兒德妃姐姐若不是聽了良妃的話,非不叫十四跟着佟將軍去練兵,如今可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良妃八阿哥他額娘?」
胤祺心裏頭驀地沉了沉,忍不住微蹙了眉,隱隱覺着這頭仿佛有些旁的什麼蹊蹺:「額娘,您怎麼知道是良妃跟德妃娘娘說的?」
「後宮一共就這麼巴掌大點兒地方,又有什麼牆是不透風的呢?」
宜妃淡淡一笑,將一碟點心推了過去,又把宮女剛熱好的一碗奶茶接過來親手遞給他,「這是按着你說得那個方子配的,喝着確實醇香可口、甜而不膩,好幾個宮裏頭喝過了都來求呢。」
剛從乾清宮徒步過來恨不得走了半個時辰的胤祺對於自家額娘口中「巴掌大點兒」的後宮持保留意見,接過那一碗奶茶輕抿了一口,笑着點點頭道:「額娘宮裏頭的人就是聰明,教一兩次就會了,哪像我府上的,教了他們多少回,也做不出來這么正的味兒。」
「你要是喜歡,就把人帶走都長這麼大了,身邊兒也該有個知疼知熱的人了,就算是不要福晉,有個隨身照料的不也能舒服些?」
宜妃含笑望着他,似是不經意地添了一句。胤祺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警惕地抬起頭望着自家怎麼看都帶着計劃通般微笑的額娘,忽然忍不住覺着這麼多年來在自己眼裏都是溫柔又慈祥的額娘,好像人設也根本就不只是這麼單純而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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