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頭皮囫圇地結了這一邊兒的心事,還剩下需要胤祺親自處理的,也就剩一個被千里迢迢運回來的噶爾丹了。
噶爾丹是一路被鎖在囚車裏頭運回的京城。福全和佟國綱被坑在科布多圍堵了近兩個月,對這個幾乎有遁地之能的對手實在絲毫不敢放鬆。也不知是哪個夯貨出的主意,居然按着殺豬的法子把手腳牢牢地捆在了一塊兒,除非吃飯喝水絕不解開,硬生生把一代梟雄給折磨得只剩了一把骨頭。胤祺連夜趕回去要見見這個素未謀面卻直接關係着一車豬腦子的老對手,竟還被梁九功給拼死拼活攔住了,說是怕他見了嚇着做噩夢,也不知是究竟把人給折騰成了什麼樣子。
軟磨硬泡到了天黑,兵部總算是傳了信兒說把人給收拾得差不多了,胤祺的態度又實在堅決,梁九功只得壓下忐忑放了行,卻仍是緊張地墜在後頭,生怕這位時不時就會病上一場的阿哥再被什麼不乾淨的給衝撞了。胤祺被跟得一個頭兩個大,走了幾步忽然站定轉身,一把撈住了正低頭快走着險些撞樹上的梁公公:「我的梁公公,您今兒是又閒了嗎?幹嘛又繞着我轉皇阿瑪上哪兒去了也沒帶着您,怎麼着您是失寵了?」
「不瞞阿哥,可不是……」
梁公公老跟着胤祺晃悠,也早已經習慣了這位眼見着就該不小了的祖宗嘴損起來不要命的毛病,時不時地瞅着那私下裏沒人的時候,竟也能跟着貧上兩句。一聽着胤祺這話,竟是忽然就悲從中來,委屈地應了一聲:「萬歲爺這三天臨幸下頭娘娘們帶的都是魏珠,都整整三天沒帶着奴才了……」
「魏珠?」胤祺微挑了眉,心裏頭莫名閃過個念頭,卻依然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安慰道:「沒事兒,餵豬這名兒起得不好,沒你的好聽,皇阿瑪叫幾天肯定就不願意帶他了梁公公,你知不知道皇阿瑪今兒臨的是哪一位娘娘?」
「奴才當然知道!」眼見着自己大內總管太監的尊嚴受到了質疑,梁九功的聲音忍不住就帶了些悲憤,「就算是魏珠陪着,那牌子也是奴才捧給萬歲爺翻的。萬歲爺今兒去的是良嬪那兒哦,就是阿哥您前兒跟萬歲爺提,叫萬歲爺赦出來的那個衛氏。萬歲爺着太子爺領人擬的封號,現在跟着惠妃娘娘在延禧宮住着呢。其實萬歲爺本是打算翻惠妃娘娘的牌子的,想着大阿哥回來了,叫他們母子團圓一宿,這才」
「打住打住。」胤祺聽得頭大,忍不住蹙了眉抬手打斷他的話,「我問,你答。惠妃娘娘是哪一個來着?」
「……」沒想到這位祖宗打這兒開始就沒聽懂,梁九功愕然地張了張口,再一轉念想着胤祺連自家外祖的姓氏都沒記住卻也就釋然了,耐心地解釋道:「惠妃娘娘是大阿哥的母妃,八阿哥小時候也在娘娘膝下養着的,故而如今良嬪入宮,也就歸入延禧宮裏頭,陪着惠妃娘娘一塊兒住着了……」
「……皇阿瑪好體力。」胤祺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卻又忽然提出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來,「二哥現在在幹什麼呢?」
梁九功一時語塞,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連阿哥的問話都答不上來,自己對宮中情形的了解實在太薄弱了,簡直丟了大內總管太監的臉!
「半個時辰前在采芙蓉,現在難說。少主若是想知道,我就再去看看。」
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廉貞忽然應了一句,叫梁九功嚇得險些跳起來。胤祺擺了擺手示意不必,正要接着往兵部的大牢趕過去,卻忽然被梁九功一把扯住了袖子,壓低了聲音面色誇張地道:「奴才的祖宗誒您怎麼,怎麼就這麼明目張胆往太子身邊兒擱人!」
「哪就有明目張胆了,廉貞本身就是暗衛,話又不多,我覺着還是挺暗的。」
胤祺淡淡應了一句,只當這就算是跟自家皇阿瑪報備過了太子都打算着要毀了他的江南了,他往太子身邊兒放個人盯着又怎麼了!也不知自家皇阿瑪究竟是怎麼想的,居然還敢把湯老先生給撤下來,就算張老先生現在上不了班兒,南書房也總不至於就缺人缺到了這個地步,沒了老先生管着太子簡直要起飛了好嗎!
越想心裏頭越氣,甩了梁九功就大步地接着往前走。後頭在原地石化的梁公公怔怔地反應了半晌,自個兒卻也忽然覺着這實在不算個事兒,忙快步跟了上去,又討好地湊到他身邊兒,試探着沒話找話道:「阿哥,那個……采芙蓉,是什麼?」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眼見着自家主子還在氣頭上沒落下來,貪狼好心的解釋了一句,又體貼地補充道:「梁公公,這個您理解起來可能有點兒困難,其實」
「理解了!」被打擊到的梁公公暴跳如雷地應了一句,又心虛地瞄了一眼前頭氣勢洶洶往前走的五阿哥,蔫着腦袋縮回去不再吭聲當年以為有了這位小祖宗就可以高枕無憂的他實在是太過天真了,惹了萬歲爺最多是被斥責一頓、揣上兩腳,可若是惹了前頭這位祖宗,先要被那張嘴擠兌到恨不得自個兒不會說話,接着又要被這些個忠心耿耿的暗衛拾掇一次,最後還要被萬歲爺再訓斥一回,壓力簡直要比陪着萬歲爺還要大得多……
且不論梁公公心裏頭的緊張跟哀怨,胤祺一路到了兵部,見着的兩個居然都是熟人,也就大大方方地過去打了個招呼:「佟大人,馬大人我是來瞅一眼那噶爾丹的,還望二位大人行個方便。」
「好說費這麼大勁兒把他押回來,就是為了給你跟萬歲爺出氣的。」
佟國綱爽朗地笑了一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可是都好了?記着我走的時候你還傷得下不了炕呢,可真是叫人心裏頭揪得慌……」
佟國綱身份尊貴戰功赫赫,天生便是目無餘子的貴胄性子,又兼平日裏一向掌軍,早就養成了軍營里那說一不二的暴躁脾氣,即使對着太子也一向是不假辭色。一旁的馬齊還是頭一回見着這位佟大人居然會對着這麼一位近乎文弱的少年阿哥和顏悅色,雖說早就習慣了這位五阿哥的神奇之處,卻依然是滿眼的愕然驚詫。
胤祺倒是早習慣了這位佟家老大的粗獷畫風,見着他巴掌拍下來就暗中運勁將力道卸去了七成,卻還是忍不住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搖了搖頭無奈苦笑道:「佟大人,您這巴掌的力道可是越來越足了……」
「那是自然來,我們特意叫他洗了個澡,給他套上了身乾淨衣裳,又把鬍子頭髮的收拾乾淨了。萬歲爺說明兒當眾處置他,今兒晚上可着你折騰,留下一口氣兒就行。」
佟國綱對於自個兒的手勁非常滿意,攬着胤祺的背就把他給不由分說地帶了進去。廉貞早就又不知道去哪兒了,梁九功和貪狼也快步跟了進去,只留下兵部尚書馬齊孤零零地站在門口的冷風裏,欲哭無淚地看了看手裏的令牌。
……所以萬歲爺特意叫他來給五阿哥開門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跟老是要關犯人的刑部不同,兵部很少會遇着一定要帶回來再斬殺的敵人,故而所謂的大牢卻也不過是一處低矮滲水的石磚房,四面都封得死死的,只留了一扇鏽跡斑斑的沉重鐵門跟不過拳頭大的氣窗。胤祺站在外頭,等着兩個軍士把門打開,一股潮濕腐爛的氣息就驟然溢了出來,一個形銷骨立的男人被從裏頭拖拽了出來,雖然身上的衣物還算整潔,可再一細看,卻已實在如梁九功所說,確實很有些驚悚的效果。
「阿哥您往後站站,別叫不乾淨的給衝撞了。」
梁九功不迭地往後攔着他,生怕那個男人身上的血氣再將他給衝着了。胤祺被不由分說地給推進了臨時用作審訊的屋子裏頭,也不知道兵部是什麼時候得了信兒開始收拾的,裏頭被佈置得燈火通明,主位上頭放了把椅子,不止墊了裘皮,還特意鋪了蓆子,看着就不涼不熱柔軟舒適,誰坐上去都一定舒服得只想打盹。
「……」胤祺心情複雜地看着那一把造型浮誇的椅子,心裏頭生出來了個不祥的預感:「佟大人」
「咳,本來以為你還病着呢,誰知道你都好得這麼利索了沒事兒沒事兒,反正都收拾了,你就放心坐吧,你這身子骨兒什麼時候都跟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坐上去也不虧。」
佟國綱理直氣壯地應了一句,不由分說地把他推了過去,又反覆囑咐他外頭就有兵士守着,這才大步出了屋子。胤祺被貪狼扶着,抱着視死如歸的念頭坐了上去,居然當真覺着舒服得堪比前世的沙發,叫人幾乎就像當場來個北京癱,卻又忽然想起來自個兒是要來審訊的,忙努力正襟危坐了起來:「帶進來吧。」
噶爾丹跌跌撞撞地被人扯了進來,又被推搡着跪在地上。長途的押運和非人的待遇早已磨垮了他的意志,東山再起的希望被紅衣大炮轟得粉碎,幾乎只剩下了個求死的念頭。伏在地上心若死灰地看着這個不知哪根筋沒搭對,非要來個什麼審訊過癮的少年阿哥,卻已在心裏打定了主意不再出聲,寧死也不能再叫人拿來取笑玩樂。
「噶爾丹。」
在敏銳地捕捉到那雙死灰般黯淡的眼睛裏頭一閃而過的戾氣時,胤祺卻也終於像是被什麼喚醒了似的,按着扶手緩緩起身,凜冽而鋒芒畢露的純粹殺氣便毫不掩飾地鋪陳開來。
「我問你你是哪兒來的洋槍,又是如何竟會知道我大軍於斜谷駐兵,而使出的那融雪化水的絕戶計?」
這一次親征的變故,始終都是胤祺心裏的一塊心病。倘若是噶爾丹這個人本身有什麼蹊蹺,其實倒也沒什麼,但若是同樣有個跟他一樣兒的來歷,或是有別的什麼玄機的人給噶爾丹出的這些主意,要抓住這個人卻幾乎如大海撈針一般,終歸會成為大清的一處心腹之患。
噶爾丹瞥了他一眼便沉默着偏過了頭去,胤祺倒也早料到了他這不合作的態度,只是當初被那刺客吐刀片的事兒卻叫他長了記性,也不敢再湊上去耍帥,只是又緩緩坐了回去。這一回的姿勢卻有了些變化,不再如方才那般正襟危坐,反倒是放鬆地靠在了椅子裏頭,眉眼間蔓過絲絲縷縷的傲然不屑,噙了一絲輕蔑的笑意淡淡道:「對了,你或許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當年在木蘭獵場,你派死士刺駕,是我破了你那密宗死士三才陣。可惜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你居然才有膽量犯我邊境,這一次下令夜襲你左部洋槍軍,獻策以瘋牛攻駝陣破你大軍,又叫他們故作疲態誘你暴露的,也恰巧都是我。」
噶爾丹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抹強烈的恨意,更多的卻是難以自制的驚駭。胤祺微挑了眉,斜靠在椅子裏,含笑不急不緩地輕敲着扶手,原本的聲音被他刻意壓得神秘沙啞,竟仿佛忽然帶了些飄忽又玄奧的力量:「你以為有些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卻不知除了你,這世上還有別的人能窺破這天機,能破了你設的那些自以為聰明的局……」
「你竟也已歷過一世?!」
噶爾丹忽然開口,嗓音粗糲沙啞,停在耳朵里怪異得叫人背後發麻。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一雙眼睛卻狠狠地盯着胤祺,半晌才仰天大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本以為我噶爾丹死而復生重回當年,便能一展雄風破這死局,率我准格爾部的兒郎們踏平你大清國!卻原來這輪迴六道,不止我一人誤入歧途……」
胤祺神色不動,淡然地望着下頭那個狼狽至極的末路梟雄,心裏卻暗暗鬆了口氣還好,原來是個重生的。
前世始終是單身一人,演戲閒暇的大把時光都被用來刷論壇泡,前影帝對重生的理解也十分深刻,甚至在他莫名其妙穿過來的第一年裏,也正是靠着套用了重生的設定弄出來了個時靈時不靈的預知,救了幾個人的命,卻也把無辜躺槍的太子給徹底坑了進去說起來,他到現在都始終沒能鬧明白,自家皇阿瑪究竟是從哪兒看出自己知道太子會被廢了這麼刺激的情報來的……
正走神間,忽然聽着下頭正仰天長嘆的末路梟雄語氣有些不對。疑惑地望下去,便迎上了一雙得意又殘忍的眼睛:「你可知道……天道有常,但凡這重生之人逆天改命,都勢必殃及自身。這一生多災多病、多苦多難,命犯天煞孤星」
「命犯天煞孤星,無伴終老,孤獨一生?」
胤祺下意識就把前世的歌詞順口禿嚕了出來,心裏頭倒是沒半點兒的壓力。自打穿到這邊兒以來,他身旁始終有長輩呵護、有兄弟相親,又有友人一路相伴,雖說如今一些事兒稍稍有些失控,可也絕對跟天煞孤星再挨不上邊兒。畢竟這穿越和重生,可是有着本質的區別的!
常年浸淫於網文的前影帝對文章類型的分類十分清楚,才不會被這種神神叨叨的重生人士隨便蠱惑了心志。
「你」
噶爾丹一時語塞,愕然地望着面前這個神色依舊淡然自若的少年,一時竟也猜不透這個少年阿哥究竟是尚不曾明白他的意思,還是當真半點兒都不在乎:「我遍閱無數先人記載,凡是重生之人,無論根底為何,皆會淪為久病之體,苟延殘喘,命數難久……你如今正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就不怕那纏綿病榻、殘敗不堪的日子麼?!」
「纏綿病榻這四個字用在我身上,倒是實在合適不過……」
胤祺淡淡一笑,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在確定了一直在蹦躂着作妖兒的就只是這個噶爾丹本人後,他原本懸着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倒是頗有興致好好兒地陪這個重生的梟雄玩上一玩兒:「我問你,你那三千條洋槍是怎麼從俄國人手裏騙來的?」
話題轉的太過猝不及防,噶爾丹還沒從上一句話里反應過來,緊接着就又被問了這麼一個問題。驚疑不定地抬了頭,卻忽然撞進那一雙仿佛閃爍着着妖異血芒的眸子裏頭,身子驀地一沉,便像是被什麼深淵給不由分說地扯了進去,下意識便張口道:「沙皇暗中與我你這是什麼妖法!」
胤祺撇了撇嘴,無趣地轉開了視線。他從一進來就在利用氣氛和動作、語言不着痕跡地催眠這個噶爾丹,可畢竟也是一代梟雄,又是重生回來的,只怕在這虛無縹緲的所謂精神力上也有所增強,直到剛才總算勉強隨眠成功,卻不過堅持了半句話便叫這傢伙給掙脫了出來:「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嘗試,別害怕聽你的意思,你重生回來的這些年只怕也不大好過。若是沒什麼要與我說的,就下去好好的睡一覺吧,明兒皇阿瑪砍了你的頭,我還得拿去換豬腦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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