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又說了會兒閒話,影七便被貪狼給快步扯了進來。凝神替着這位大難不死的小阿哥診了半晌的脈,影七終於略鬆了口氣,抬了頭緩聲道:「五阿哥雖已脫險,卻也不能就當做沒事兒了必得精心靜養才行,不然只怕少不得還要反覆的。」
胤祺強打着精神這麼湊着趣兒地東拉西扯了一陣,這時候倒也覺着有些倦了,淺笑着點了點頭應下,卻是半句都不曾多問。康熙見着他眼中倦色已濃,便小心地攬着他倒在榻上,又輕輕地撫了撫他的額頂,含笑溫聲道:「安心歇着,皇阿瑪就在外頭,守着你好了咱們再走,啊。」
胤祺其實到現在也沒鬧清楚自家皇阿瑪究竟把他給帶到了個什麼地方,有心想要問問,卻只是覺着乏得厲害,氣血也仍虛得很,迷迷糊糊地應了幾聲便合了眼沉沉睡去。康熙又在榻邊守了一陣,見着他呼吸雖微弱卻也尚顯平穩,這才終於略鬆了口氣,衝着一旁的影七使了個眼色,緩步出了門站定,神色終於漸漸凝重了下來。
「說吧……小五的身子到底怎麼樣。這麼要命的傷勢是不可能說好就好的,朕心裏頭有準備,不必忌諱着什麼。」
「是。」影七應了一句,略一遲疑才又低聲道:「五阿哥大抵是那時撞擊過劇傷了肝臟,故而內腑出血不止,以致性命一度堪危後雖有神物救命,可那狼芽草畢竟並非萬能,只有收斂止血、強心續脈之效。故而阿哥一時可顯無礙,可這肝臟之上的傷勢,卻是一時半刻之內好不了的……」
「這朕自然知道,傷在內臟,少說也要靜養半年才能如常人你只說等這傷養好了,對他日後可會有什麼影響?」
康熙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眼中帶了隱隱壓抑着的擔憂跟不安。這個兒子已因為他而損過一次肺脈了,那時帶來的病症竟一直到現在仍折磨着這個無辜的孩子,甚至連堪稱深厚的內勁修為都無力抗衡若是這一回再傷及肝脈,他又當如何再去面對這個一而再再而三為了他而損傷自身的兒子……
「傷及肝臟,最要緊的便是不可動氣,更不可心有鬱結。肝主思慮,氣、郁傷肝,若是思慮太過,則肝氣鬱結不得宣洩,氣滯而血瘀,甚至筋脈攣急、脅肋不舒,進而傷及心氣。若是為着什麼事大動肝火,則氣機上逆血隨氣升,輕則頭暈頭痛、面赤耳鳴,重則嘔血昏厥……」
影七斟酌着緩聲應了一句,望着康熙越發沉鬱的面色,又忽而轉言到:「然五阿哥性情通達,處事明理,罕有大悲大怒之情。只要尚自能克制,倒也不至於此,皇上卻也不必太過憂慮了。」
「朕知道了。」康熙緩聲應了一句,目光中隱隱閃過些沉鬱之色,卻終歸還是不曾多說什麼,只是又淡聲道:「可還有什麼別的要忌諱的?一道兒說了罷,也好叫朕心裏有個數。」
「是。」
影七這一次的神色竟仿佛比之前糾結更甚,猶豫了半晌才緩聲道:「肝腎同源,肝氣虧損,則損及腎水。肝腎陰虛,則無力制陽,精血虛少……怕是,子嗣難免艱難……」
「你說什麼?」
康熙愕然轉身,神色陰晴不定,怔忡了許久才忽然苦笑着搖了搖頭,垂了眸重重嘆息一聲:「罷了,這回是當真一點兒都不必存那些個心思了……也好,倒也好。本就是不該有那些想法兒的,朕早應了他要叫他瀟灑逍遙地過這一輩子,如今就叫他再逍遙些又有何妨朕就是當真把這個孩子寵上了天,也本就是他該得的,誰又敢說什麼閒話兒?」
這孩子平日裏把日後的事兒捂得比什麼都嚴實,那一日只當他自個兒已活不久,才終於隱隱約約的在那番話裏頭透露出了些端倪。他的這些個兒子將來究竟會爭成什麼樣子,又能做出什麼叫他傷心的事兒來,他心裏其實沒有半分的把握。可不知為什麼,在這孩子這些年來對待太子的態度里,他卻隱隱的察覺到了一絲不祥的苗頭……
胤礽那脾氣不是個好相處的,性情霸道偏激,處事執拗極易過火,跟兄弟們的關係始終都難以親近。可這個孩子雖然日日與胤礽爭鬥不休,卻仿佛從來都不曾當真跟這個二哥生出過什麼嫌隙,甚至仿佛總是帶着些隱晦的,只怕連他自個兒都不曾察覺到的包容跟同情是已經獲知了什麼樣的未來,才能叫一個孩子對自個兒的哥哥、大清朝在君主之下身份最尊貴的太子生出這樣的情緒來?
康熙的目光略略幽深,垂了眸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到底是得做出什麼樣大逆不道的事兒,才能逼得他在那個或許會出現、也或許永遠不會出現的未來里,不得不廢了那個兒子的太子之位呢……
胤祺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見着暗沉下來了。貪狼正一動不動地守在榻邊,一見着他睜了眼,便立刻小心地扶着他坐了起來,又在他的身後仔細地墊了幾個軟枕:「主子,身上可還難受不難受,吃不吃得下東西?」
「難受到是不難受……可也不覺着餓,倒是有點兒渴了。」
胤祺揉了揉連日昏睡而有些發漲的雙眼,含混着應了一聲。他猜自個兒每日進的湯藥裏頭大抵是放了麻沸散之類的物事,雖說這止痛的效果確實是有的,可也叫他整日都覺睏倦難支,只想不管不顧地倒頭大睡,簡直幾乎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貪狼,現在是什麼時辰不對,你先告訴我現在是幾月份了……」
貪狼嗆咳了數聲才忍住笑意,倒了杯溫茶遞給他,清了清嗓子緩聲道:「主子放心,還是四月份呢咱那一日打穀里出來,就轉道往南到了熱河行宮,到現在還一直停在這兒。今兒是四月十八了,依着皇上的意思,怕是想等您好些了再走……」
「所以……又到了熱河行宮了?」
胤祺面色奇異地應了一句,終於還是忍不住拜倒在歷史的強大慣性之下他是記着的,歷史上康熙一征噶爾丹的時候就在中途生了病,停在熱河行宮修整,後來便將戰局徹底交給了福全指揮,還特意召太子跟三阿哥前去侍駕。也就是在那一回裏頭,太子的冷漠在康熙心中埋下了一顆不滿的種子,不滿跟間隙一日日累計疊加,終於再後來的窺帳事件徹底決裂,再難修復……
「貪狼,你別告訴我皇阿瑪這一回又叫大哥跟三哥來了……」
居然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歷史的主線上,要是再按着前世的苗頭發展下去,只怕這情形就當真要亂成一鍋粥了。胤祺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下意識低低嘟囔了一聲,卻見着貪狼神色驚疑地望了過來,心裏頭便忍不住的往下一沉。
完了,叫你烏鴉嘴,活該出門被石頭砸!
「主子如何竟能猜得到此事?」貪狼卻全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心裏頭的懊惱,詫異地問了一句,又認真解釋道:「皇上為麻痹噶爾丹,故布疑陣,對外宣稱的是御體有恙,甚至為求逼真,特意傳太子、三阿哥前來侍駕……」
「還真是半點兒不差啊……」
胤祺欲哭無淚地地地嘟囔了一聲,卻也是忽然想起原來還有噶爾丹這麼一號人物來,忙撐了撐身子道:「我都給忘了,那噶爾丹跑到哪兒去了,如今外頭的情勢如何了?我還沒來得及跟皇阿瑪說呢,那天的泥石流肯定是他搗的鬼,看那石頭塊兒就知道,要是再切得齊整點兒,都能直接搬出去砌牆了……」
「又跟着瞎操什麼心呢?你只管好好的把傷養好,別整日裏惦念這個操心那個的,小心朕再叫他們加一兩麻沸散給你。」
康熙恰巧從門外進來,聽着他問噶爾丹的下落,便毫不留情地把這個兒子湊熱鬧的心思給拍了回去。胤祺不服氣地挺了挺身子,梗着脖子道:「兒子要參贊軍機,要幫您打仗!」
「地還都下不了呢,昨兒才剛又吐了血,就先別惦記着打仗了……聽話,回頭等你好了,朕多找幾場仗給你打,啊。」
無奈地望着這個才好了一星半點兒就開始動小心思的兒子,康熙只覺着一陣頭疼要保證這個孩子不生氣倒是不難,可要叫他不操心,實在是只有用麻沸散把他藥翻這一個法子可用了。是藥三分毒,麻沸散也未必就半點兒不好都沒有,總也不能一日用得太多,可照着這臭小子沒心沒肺的不安分法兒,就算能管得住他不亂跑,又如何能管得住他不亂想呢?
沒心沒肺的臭小子顯然不知道自家皇阿瑪幾乎愁白了頭髮,不服氣地繼續頑強抗爭着:「戰場有什麼好玩兒的,犯蠢了才會去呢……兒子就像安安生生地待在大部隊後頭,不要征戰沙場,要運籌帷幄之中!」
「朕看你像帷幄之中!安心養傷,不准再耗心思了,聽着沒有!」
眼見着這個孩子身上的活氣兒一日比一日鮮明,原本的光華也漸漸回到了那一雙清透的眸子裏頭,康熙對待他的態度卻也總算不再如初醒時那般小心翼翼,漸漸恢復到了父子原本拌嘴互損的相處模式之下,順手至極地照着他的腦袋斟酌着力道敲了下去。
……??
胤祺愕然地捂着腦袋,悲憤地看着翻臉就不是他了的自家皇阿瑪,只覺着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簡直一點兒都不剩:「皇阿瑪,兒子覺着您變了!您以前把兒子踹進織造府那個深坑裏頭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兒來着!」
「再叫喚,朕就直接把你的藥換成七日醉!」
康熙沒好氣兒地瞥了一眼這個剛好一點兒就恨不得天上地下折騰的兒子,抬手用力地點了點他的眉心:「知道管着老祖宗什麼飯後百步走,知道管着朕早歇息不熬夜,連太子胃疼你都恨不得押着他按時吃飯合着你自個兒的身子就不是身子了?什麼時候你能把操心別人的心思分上半成在你自個兒身上,朕也就心滿意足阿彌陀佛了。」
胤祺打了個哆嗦,終於在七日醉的威脅下乖乖地閉上了嘴那可是比麻沸散還要可怕的蒙汗藥,任誰灌下去都得人事不知的死死睡上七日,他若是真把自家皇阿瑪的火氣撩到了這個地步,只怕到時候被捆起來灌藥的還得是他自個兒。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不叫他管事兒麼?等自家皇阿瑪走了,他又不是不能再問貪狼一遍……
康熙又在屋裏頭待了一陣子,守着這個兒子老老實實喝了藥,又耐着性子哄着他要聽話要給皇阿瑪省心,直到看着這臭小子總算是乖乖點了頭才終於放心,揉了揉他的腦袋便匆匆走了出去。胤祺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家皇阿瑪來去匆匆的背影,一把扯住了正要開溜的貪狼:「貪狼,我覺得戰局像是有點兒吃緊,要不皇阿瑪也不至於這麼大的火氣兒。」
「主子,您身子不好,就先別這麼耗費心神了……」
就知道自個兒一定會被逼問的貪狼訥訥轉身,欲哭無淚地低聲應了一句,又小心地瞄着自家主子的臉色,斟酌着緩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那駝陣有些難對付可也早晚能想出法子來的,您安心養傷……」
「駝陣是難對付,不過也有個蠻不講理的法子。」
胤祺總算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自動自覺地忽略了下頭的那些個話,摸着下巴胸有成竹地點了點頭道:「他有駝陣,咱就擺個瘋牛陣。叫附近的牧民把能找到的牛都匯集過來,湊上幾百頭的就夠,然後在它們身上披上油氈布,尾巴上綁上鞭炮,點着了對着駝陣撒出去牛要帶犄角的最好。駱駝雖然皮糙肉厚,戰力也極強,卻一向畏懼野牛群發瘋起來的蠻不講理。只要陣勢一亂,立刻派精兵繞到後頭衝散敵軍的陣勢,只要咬准了跟他們肉搏,廢了他們手裏頭的槍,剩下的也就好辦了……」
貪狼聽得愕然,下意識點了點頭,卻又忽然神色微僵,苦着臉低聲道:「可是主子,皇上要是知道了您剛應下好好歇着,轉頭就又跟着操心,只怕……」
「你就不會說是你自己想的?要麼就隨便拉個人推出來,不提我也就是了。」
胤祺自個兒甩鍋的事兒就一向沒少做,如今教起貪狼學壞來,竟也是理直氣壯毫不心虛:「戰局要緊,管他你的我的呢快去吧,我這兒動彈不了,也就能跟着動動腦子了。早就想東想西的養成了習慣,你要叫我什麼都不想,心裏頭反倒空得難受……」
貪狼躊躇半晌,終於還是橫下心點了點頭,視死如歸地朝着外頭僵硬地邁開了步子。看着自家不過是撒個謊就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的侍衛,胤祺卻也是忍不住搖頭失笑,始終藏在被子裏不着痕跡按着右脅下的手終於略略鬆開,輕喘了兩口氣,微蹙了眉低低苦笑了一聲。
這麻沸散喝得多了,也就差不多不管事兒了。幸好眼下還只是隱痛,倒也不覺着有多難忍受,可要是再不讓他跟着操心點兒什麼分散分散注意力,疼得久了,卻也是實在有夠難熬的……
被五阿哥命名的瘋牛陣還沒來得及大展神威,就叫康熙給無情地改成了火牛陣。也不知道佟國維打哪兒找來了近千頭牛,噼里撲通地點着了往對面兒放過去,不要說那些個充當堡壘的駱駝,連藏身在駱駝後頭的准格爾部洋槍兵都反應不及,被那些個或發瘋或本能跟着亂闖的牛給沖得潰不成軍。
近千匹駱駝跟近千頭牛在廣闊的平原戰場上糾纏不清,其間還摻雜着無數準噶爾部士兵的慘呼和悶哼聲,場面十分激烈,也實在十分的難以描述,以至於探子只能一橫心描了幅畫給帶了回來。
「……」胤祺心情複雜地看着那副頗具現代派藝術風格的抽象畫,抬頭看向同樣一臉詭異的貪狼,抿了抿嘴才遲疑道:「所以……精兵呢?」
「場面太慘烈,精兵沒敢衝上去,一直躲在邊兒上看來着……」
貪狼神色複雜地應了一聲,又指了指紙上的那一片糾纏在一塊兒的圈圈叉叉:「主子您看,這圈兒是駱駝,叉是牛,小黑點兒是人……」
「然後他們瘋狂的……咳,我明白了。」胤祺順口應了半句,又忙輕咳一聲整肅了神色,一本正經地接過了那一張紙,「所以這回噶爾丹哪兒去了,又跑了?」
「噶爾丹在幾個手下的掩護下倉皇逃竄,裕親王跟大阿哥率軍去追了,想來是能追上的。」
貪狼點了點頭,心裏頭竟也覺着這一仗勝得實在是有些個兒戲:「咱的紅衣大炮還沒到呢,居然這就打完了……?」
「誰說就打完了能叫瘋牛陣衝垮的兵力才多少?狡兔三窟是先人玩兒爛了的把戲,若是我沒猜錯,他至少還有一隊主力軍,那才是咱們要啃的硬骨頭……」
胤祺舒了口氣,放鬆地靠在身後的軟枕上他現在至少已有八成的把握,這個噶爾丹肯定不是和他一樣穿越過來的。不說別的,這瘋牛陣可是他前世那一部大火的戰神周培公里的經典劇情,這個傢伙居然都沒看過,還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一定不是跟他一個時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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