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身邊兒都是仔細重挑的人,可奴才看着五阿哥實在不像是嬌養的,雖說眼睛上還有些不便,但自個兒收拾得比幾個大點兒的阿哥們都利索,也不樂意身邊有人伺候。」
御書房裏,梁九功正伺候在康熙邊上,笑着給他念叨這幾天宮裏頭的瑣事,不期然便說到了胤祺,頓了片刻又笑道:「不瞞萬歲爺,那日蘇麻喇姑說起五阿哥的殺伐果斷,奴才還暗地裏不當回事兒,前兒親眼見了阿哥打發奴才們的氣勢,才知道蘇麻喇姑絕非虛言吶……奴才斗膽多嘴一句,阿哥若真是治好了眼睛,定然有萬歲爺當年的幾分風采。」
康熙一向是喜歡聽人說兒子像自個兒的,聽了他的話,眼裏原本的沉澀也略去了幾分,淡淡笑道:「老五打小懂事,朕瞧他乖巧明理,身上又有殘疾,叫他陪着太皇太后,說穿了也不過是想叫他少受些委屈。只當是太皇太后憐惜他才多關照幾分,這幾日擱在身邊寵着護着,才覺出這孩子性子的討喜來。」
他也有不少的兒子,有的太過魯莽憨直,有的倔得叫人直犯頭疼,倒也有幾個懂得逢迎慣會討好賣乖的,可見上一兩回也就罷了,總見着那不大點兒的孩子偷瞄着自己的臉色做事,心裏總覺得索然無趣。偏生這個一直被他有意無意忽視的老五,說乖巧懂事,卻又有不少自個兒的小性子,偏偏任性起來又從不越界,總在剛剛好叫人覺得開懷的火候上,這幾日攏在身旁,竟是一日不見就有些犯想了。
可偏偏目光落到桌子上那一封密折上頭,康熙的神色變換了幾遭,剛有的一點兒笑意就盡數散了,眼裏光芒變幻不定,終於漸漸顯出幾分冷意來:「老五的眼睛還有幾天能好?」
「算算日子,已過了一半兒了。」梁九功躬身應了一句,顯然已看出了康熙眼裏的糾結不忍,適時地低聲補了一句道:「主子,以奴才愚見,要試探也不一定就要拿五阿哥當時將太皇太后背出去的那個太監不也還在宮裏頭呢?叫他去……去那位眼巴前兒繞上幾圈,看看會不會遭發落也就是了……」
「蠢材。」康熙沒心思發作,只是淡聲斥了一句,「算是那奴才走運,被老五逼着救下了太皇太后,已是立了大功,連朕都連升了他三級。這種時候平白的就去發落他,是生怕朕疑心得不夠麼?」
梁九功連忙撲在地上口稱愚鈍,康熙卻已不願再多說,只是將那一封密折捏在手裏,起身走到了燈廂旁,將摺子緩緩燒了:「這些日子你多盯着些老五,朕是要拿他引蛇出洞,卻不是要舍孩子套狼。若是他有半點兒閃失,你就去下頭陪着先帝爺念經去吧。」
梁九功正要站起來,聞言嚇得打了個跌,趴在地上愴聲道:「萬歲爺放心,奴才就是舍了這個腦袋,也一定守好了五阿哥!」
「多大點兒膽子,朕又不是第一次拿先帝爺嚇唬你了。」康熙輕踢了他一腳,心中卻當真因為這一句半真半假的慷慨之言鬆快了些,走到窗邊將窗子一把推開,深深吸了口氣道:「老五性子好,又是個純孝的,朕冷淡了他這麼些年,他也沒和朕生疏,就算這一次……只要日後朕好好補償他,多疼他寵他,是不會傷了父子之情的,對不對?」
梁九功哪還敢說不對,只是寬慰着低聲應道:「自然……萬歲爺放心,五阿哥最是明理懂事了,主子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太皇太后?五阿哥和太皇太后那般親近,就算受些委屈,想來也一定是甘之如飴的……」
慈寧宮裏,胤祺卻還全然不知他老子正滿腔糾結地盤算着要坑他,正興致勃勃地盤在炕上對着蠟燭練眼神。
他前世最得意的就是眼神戲。作為一個實力派演員,目光最起碼也要做到凝兒不散,利而不鋒,可剛可柔收放自如才算剛進了門兒,能讓觀眾清晰的感受到真情實感,這才算是爐火純青了。他當年就是盯蠟燭盯出來的本事,再來一次做的自然是駕輕就熟。
雖然晚上能瞧着東西,但人畢竟是夜伏晝出的動物,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本就是人的本能,故而這六年來胤祺閉着眼睛摸索的時間實在要比看東西的時候多,雙目無神也是難免的。這方子原本敷三天也就夠了,他卻特意報了十天,就是為了給自己留出七天的功夫來練眼神。
作為一個完美主義到強迫症的影帝,出現在人前的形象必須是完美的胤祺理直氣壯地替自己的幼稚行為加了個註腳,一把抹了盯蠟燭盯出的淚花,扯開被子把自己攤平在炕上。
還是跟着老祖宗好啊,跟着老祖宗有火炕睡。胤祺愜意地抱着被子打了兩個滾,聽着外頭吹得凜冽至極的寒風,終於第一次誠心誠意地讚美起萬惡的封建地主階級來。
夜裏什麼都看得清楚也總有個不好,就是這睡意實在太難醞釀出來。胤祺到現在也沒玩夠這樣新奇的體驗,正興致勃勃地眨巴着眼睛四處張望,冷不防瞟到鏡子裏頭的自己,目光忽然滯了一瞬,下意識慘叫了一聲,躥到炕角抱緊了被子,冷汗就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阿哥怎麼了?」外頭傳來守夜太監緊張的詢問,胤祺輕輕拍着仍跳個不停的胸口,定了定心神揚聲道:「沒事沒事,剛做了個噩夢嚇醒了外頭冷不冷?」
「不冷,奴才這兒還有個湯婆子呢。」外頭守着的是個剛入宮沒幾年的小太監,膽子大心也寬,聽得胤祺沒事也就放下了心,笑嘻嘻地回了一句,「阿哥安心睡吧,外頭有奴才守着呢,什麼都不敢來。」
「你倒是本事。行了行了,沒事兒就打個盹,別明兒再頂着倆黑眼圈來我這兒賣乖,我可看不着。」胤祺笑斥了一句,聽得門外沒了動靜,才輕輕從炕上滑下來,走到鏡子前頭仔細地打量着自己。
蠟燭在桌上幽幽地跳動着,鏡子裏的自己竟像是籠了一層刺眼的血芒。他本就不怎麼見陽光,比尋常人都要蒼白些,這一襯更是慘白得嚇人,在這幽靜的深夜裏,冷不丁一瞟還真能把人嚇個跟頭。
可是這層血光又究竟是什麼東西?
胤祺思索着緩緩坐下,抬手輕撫上這一雙眼睛。他記得前世的那個孩子在眼睛治好之後仿佛確實是有些異常,總是會無緣無故地盯着一個人猛瞧,問他卻又什麼都不肯說,只會臉色蒼白地躲起來。他當時只當是孩子怕生膽小,現在想來,莫非是那孩子真的看見了什麼?
連借屍還魂的事兒都有了,再熱愛科學破除迷信也顯然只能是自欺欺人。胤祺把自個兒撂在炕上攤平了,皺緊了眉仔細回想着前世的記憶,他始終記得那個江湖游醫堅定地咬准了這是福緣而非禍殃,倘若真的是某種福緣,這藥方的作用便不該是治療,而是開眼。
開眼之後,必定能見常人所不能見。他這幾日天天對着蠟燭練到深夜,卻連半個鬼影都沒見着,顯然不是見鬼這麼大路貨的本事莫非是火眼金睛,能看出自己這個奪舍的妖魔鬼怪來?
戲路太寬導致思維太過發散的方影帝,顯然已經開始自暴自棄地胡思亂想了。
在已經開始糾結孫悟空對着李天王的照妖寶鏡看會不會把自己看出來的時候,胤祺終於熬不過濃濃的睡意,裹着被子囫圇着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還沒等他睡到自然醒,就被昨兒守着的小太監火急火燎地晃了起來。把敷眼睛的白布給他仔仔細細綁好了,又拿着衣服等着他穿戴,一邊碎碎地念叨着:「阿哥您不能老把它摘下來,萬一時辰不到,效果差了呢?知道您不舒服,咱們就撐過這十天,啥都能瞧見了多好……」
「行了行了我的來喜公公,你可別吵我了。」胤祺一把捂住他的嘴,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打了個哈欠道:「你先跟我說清楚,今兒這麼早起來是要幹什麼來着?」
「……就剩三天了,再三天,阿哥您就啥都能看見了。」來喜頑強地把剩下的話一氣兒念叨完,看着眼前半點兒不用他伺候正麻利穿戴着衣物的小阿哥,頗無用武之地嘆了口氣,怏怏道:「阿哥怎麼忘了?今兒可是貴妃娘娘的生辰,按理兒諸位阿哥得一早就去給貴妃娘娘請安才行。」
「對對,倒是我忘了看來你還是有用的。」胤祺雖蒙着眼,卻還是準確地尋到了他的肩膀,老成地拍了兩下。來喜也不過比他大兩歲,正是少年心性的時候,被誇了一句就又歡喜了起來,得意道:「可不是奴才特意早了一個時辰叫呢,阿哥准到得早!」
「一個時辰……」胤祺正拿清水把頭髮打散了重新收拾,聞言動作不由一滯,半是好氣半是好笑地搖了搖頭,「罷了罷了,早起也好,早睡早起身體好……」
早睡早起的五阿哥大大的打了個哈欠,自我勉勵了半晌,還是睏倦至極地一頭栽到了炕上:「來喜啊,我不打你,你告訴我,現在是幾更天……」
「三,快四更了。」來喜一縮脖子,屁股上就挨了一腳,委屈至極地跳起來:「阿哥您說了不打的!」
「不打你寵你!你個死孩子可愁死我了……」胤祺笑罵了一句,恍惚間幾乎回到了前世的孤兒院。每次自己回去和那一群孩子一塊兒玩鬧,早上也總會被這樣不知好心還是惡作劇地早早叫醒,催着自己快去上班不要遲到如果說他對那個世界還有半點兒留戀不舍,大概也都在那些孩子上了。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他早早就做了公證,自己意外身亡的話遺產都歸孤兒院,想來那些孩子好好的長大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掃開腦中有的沒的念頭,胤祺從炕上跳下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道:「走吧走吧,估計這點兒老祖宗也沒醒呢,就不吵他老人家了這兒離景仁宮遠不遠?」
「您還比奴才小兩歲呢……」來喜怏怏地嘟囔了一聲,顯然是被那一句「死孩子」打擊得不輕,「自然遠了,一個在大東頭,一個在大西頭,得走大半個時辰呢。」
「得,合着早起這一個時辰是擱在這兒的。」胤祺笑了一聲,安撫地拍了拍來喜的背,「成,去備轎吧,起都起了,咱也早點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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