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約而至,如黑色華蓋罩在長安城的天空,吞盡一切光明。只有些許針尖兒似的燈火從瓦縫、門隙間滲透出來。東一處,西一處,各自之間卻都藕斷絲連,或敵對,或相親。例如端親王府,太尉尉遲府,前後左右四大將軍的府邸,以及些藏着人的零碎的旮旯犄角。
多少雙眼睛,在這個漆黑的夜晚不眠,謀劃着一場名為「爭儲」的風暴。
而下五更,夜深人靜,再過不了多會兒,天就將亮起。
凌霄殿的燈火亮了一夜,時有人進進出出,到這會兒才寧靜下來。
放下書卷,弘凌身體往後一仰,睏倦地靠在鐵木圈椅上,閉目沉沉地出了口氣。
忙了一夜,把所有事情都梳理了一遍,這才歇下來。其實並不一定後半夜也要百~萬\小!說,只是……睡不着,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是那女人的臉。
真叫人心煩意亂。
弘凌按了按雙眼間的鼻樑穴位,坐了一會兒還是不想睡,便出了凌霄殿。
黑夜漸漸褪色,東邊天空亮起一線淺灰色,四下卻還安靜,整個東宮仿佛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在死寂中走着。
一夜未睡,到底精神有些恍惚,弘凌回神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含英齋。
竹林窸窣,他前陣子命人移栽來的玉蘭花已被移除了,只剩千瘡百孔的土坑。
弘凌凝眉,只覺那些土坑無比刺眼,她這是表明決心要與他決裂嗎?
弘凌剛轉身要返回,便聽院門嘎吱一聲開了,他應聲回頭,懶懶無神的眸子驀地一亮,黑眸中映出個女子的縮影。
錦月剛推開院門,不想正對上弘凌在院外。視線相接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你……」
「你……」
又幾乎是同時開口。
錦月低了低眸子,弘凌也恢復了些鎮靜,用平常的冷淡語氣道:「你……昨夜宿在這裏?」
錦月略有些不解,卻也點了點頭。「嗯,不宿在這兒會那在哪兒。」
說罷,錦月驀地想到,弘凌可能以為她留宿在尚陽宮。抬眼一瞥,只見弘凌臉色略有些蒼白憔悴,眼下青黑,然後,弘凌臉上素來的冷淡裂出些許笑意,如烏雲密佈的天空,忽然從縫隙里漏出幾線陽光。
弘凌眸光閃了閃,聲音似乎柔了一分:「你風寒未好,好好養身子。」
他說罷大步就走,如往常一樣,總是一個人,錦月止不住上前一步:「多謝!」
弘凌一頓。
錦月:「多謝你讓人熬的藥,上回夜半,我也沒來得及謝你……」
弘凌淡淡嗯了一聲。
從含英齋出來,一路回到凌霄殿,弘凌步伐不覺也輕快了些。明知道錦月回來東宮並不能代表什麼,可是,他心底還是莫名其妙的鬆了口氣,仿佛……多了些信心。之前沒有人來爭搶她,他一直有把握將她握在手裏,現在,他卻真切的感受到那種可能失去的感覺。讓人煎熬……
目送弘凌走遠,錦月才鬆了口氣。
昨日和弘允意外相逢,錦月並沒有來得及去尚陽宮。
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三大鳳駕都駕臨尚陽宮,她現在雖頂着徐雲衣的名字,可骨子還是蕭錦月,如何敢去那兒晃。是以在尚陽宮門口就分了別。
近日風寒睡得憋悶,錦月便想早起來透透氣。阿竹和彩香起身,才發現錦月竟然已經起來,都趕忙打水來伺候。
小竹床上,小黎正睡得香,主僕三個都輕手輕腳的,免得吵醒娃娃。
阿竹擰了冒熱氣的帕子,呈給錦月:「姑娘今日怎起得這樣早,精神氣也好了許多。」
錦月笑笑,不語。
彩香心直口快:「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五皇子回來了,你看,這整個皇宮誰不高興?」
錦月臉立時一僵,阿竹見狀臉沉斥責彩香:「胡說什麼,咱們是東宮的人,六皇子回來,也輪不上咱們高興。你這樣多嘴多舌,姑娘心好不想說你,我可不願聽你說這些胡話。」
彩香忐忑、歉疚地咬住舌尖,自知說錯了話,錦月心中不覺煩悶:「你們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兩婢女噤聲,小心地躬身答「諾」。
屋子安靜下來,窗外涼爽的空氣躥進屋裏,錦月對着外頭玉蘭移走後留下的土坑,靜坐出神。其實彩香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是因為弘允回來高興,連帶精神都好了。而阿竹的話,又像一記悶錘敲在她頭頂。且不說隔着當年的恩怨,光說現在宮中的局勢,弘凌和弘允就是勢不兩立的,只怕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弘允多麼厲害啊,整個皇族都是他的後盾,弘凌若失去太子之位,十有會死在他手中。錦月思及此處心驚肉跳。
「娘親……」
是小糰子起來了,過來找娘。
「睡醒了?」錦月彎下身替兒子把衣裳整理整理,免得遭寒氣。
「睡醒了。」小糰子小胖手擦着眼睛,然後使勁眨了眨瞅門口,一指——「咦娘親,那個又高又帥的叔叔是誰?」
錦月吃了一驚,忙回頭——弘允負手站在院子裏,他穿着一襲藏藍緞子皇子服,兩肩、胸襟用金絲和銀線繡着團飛龍金雲紋的,頭上束着東珠玉石高冠,腰間是同色系的玉帶,只綴着一塊蒼玉環佩。
他微微含笑,被熹微的晨光布上一層淺金,英俊無暇的臉一如往昔般高貴秀雅,眉目間流轉着一層與生俱來的輕狂和自信。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舉手投足都有股尊貴之氣。
錦月有些意外。
然而,小黎已經先一步邁着小短腿兒跑出去了,黑眼珠亮晶晶地仰望弘允打量,滿是興奮。
錦月心頭一嚇,剛想着兒子要壞事,就聽小黎興奮問——「你就是我爹爹嗎?」
弘允俯視小娃也吃了一驚。
錦月忙趕出來:「小黎別亂說話。」趕緊將兒子塞到背後,紅着臉低眸:「抱歉,是我管教無方,冒犯你了。」
卻聽弘允一聲淺笑,他俯下身伸手摸小黎從錦月身後探出的小腦袋,溫和說:「你若想我當你爹爹,也可以。」
錦月僵了僵,一時不知怎麼接下去了。
「昨日母后和皇祖母他們幾個硬要來尚陽宮,都沒好好和你說話,所以今天一早我就過來。繼續聽聽你的『委屈』。」弘允道。
錦月想起昨天見面自己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臉有些不好意思地發燙。雖然小時候受了委屈也時常向他哭訴,但現在畢竟長大了。
「都這麼大人了,還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昨天見你歸來我太激動,你、你可別笑話我。」
弘允抬手輕輕一碰錦月的臉頰,錦月一愣,見弘允淡淡笑,臉上有複雜的神色:
「我守了十幾年的小姑娘,總算說自己長大了。」
小糰子夾在兩個大人間,張着嘴目瞪口呆仰望兩個大人。
含英齋不大,香璇在西廂房,錦月讓香璇來將小黎領出去玩。
香璇來看見弘允的時候,吃了一驚,紅了紅臉,把小黎領走。
這裏始終是東宮,不方便說話。錦月便和弘凌去了東宮之外不遠處的花園,那處僻靜,正好說話。
想起方才糰子一步三回頭地望他,弘允忍俊不禁,道:「是他的孩子,是嗎?」
錦月眼睛布上層陰鬱:「嗯,弘凌的。」
「然而,他竟然愚蠢的不知道。」弘允鼻子輕哼了聲戲謔的笑,溫暖的臉湧起絲睥睨蒼生的倨傲,「他太自卑,打心底里也覺得比不上我,覺得會輸給我,所以才不自信,認為孩子是我的,覺得你會棄了他選擇我。」
錦月低眸默然。弘允是小姜後的兒子,像母親,大小姜後又是雙生,長得一模一樣,自然弘允的長相也和大姜後十足的像。皇帝、太后他們也深深寵愛弘允,覺得弘凌虧欠弘允,應該向他贖罪一般。所以,弘允就像弘凌頭頂上的一片陰影,從小罩在他頭上,弘凌如何不忌憚弘允。
錦月停下步子,弘允見她沉默低垂的眸子,似有哀傷,心疼道:「你瘦了,李湯把你暴室之後的事情都稟告了我。」
弘允顫着深吸了口氣,忍住想要擁抱眼前女子的衝動,「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你在暴室受苦的畫面,連覺,都睡不好。幸好老天開眼,讓我落崖而不死,也讓你熬了過來,讓我們重逢。」
他捧起錦月的手:「當年我便不該答應你讓你去尋找什麼愛情,讓你受這些苦楚。」
錦月涼涼一笑,忘了眼園子裏凋零的夏花:「當年太傻。世上或許並沒有什麼愛情,只是個千金大小姐的無病□□罷了。根本不存在那樣永恆不變的東西……」
錦月一頓,弘允忽然擋在她跟前,清俊的眼睛無比認真:「它一直存在。就在我們之間,我們自小便感情深厚,青梅竹馬,這就是愛情。」
錦月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麼說,說什麼。
「錦兒,我用多活你五年的生活經歷告訴你。愛不是驚心動魄,也不是今天生明天死的新鮮刺激。它就像空氣、像水,默默包容、相依相守,一輩子不分不離,我能給你想要的生活,而你可以在我的羽翼下幸福地終老。這才是真正的愛情,你懂了嗎錦兒?那一時的心動久了總會散,平平淡淡享受才是真的愛。」
錦月震了震,而後含淚轉臉。
「或許……或許是吧。」
或許這世上並沒有她曾以為的命中注定要嫁的有緣人,只不過是隨遇而安罷了。
弘允見她沉默含淚,知勾起她傷心事了,也不再繼續說下去:
「那你預備怎麼辦?若繼續住在東宮他只會把你越照顧越糟。我這四哥從小就沒有人愛過他,他自然也不懂得怎麼去愛別人,你在他身邊難以幸福。」
深吸了口氣,錦月望着遠處重重宮殿樓閣,如一片陰雲罩在皇宮的蒼穹下:
「我想帶着孩子出宮,離開這裏。從前我就說過,不會接受和別的女子共侍一夫,何況還是那麼多的姬妾。這也是我不告訴他孩子身世的原因,只有這樣,我才能帶着小黎離開。」
「若……我可以給你,一生只要你一個女人,你願意嫁給我嗎。」弘允低聲道。
錦月一抖。
「錦兒,天下的男人沒有幾個不想三妻四妾。我,可以給你想要的生活,照顧你們母子……」
兩人說着話,並未注意到遠處迴廊後有人走來——正是映玉和潘如夢。
二人正商量着金素棉的事,到此只聽了一半兒,映玉嚇白了臉,潘如夢卻聽得兩眼放亮光。
映玉見她如此,低聲恐嚇道:「別人都可以算計,你可收好你的爪子,若你再碰姐姐半分,我不饒你!」
潘如夢言不由衷柔柔一笑,應諾。
映玉還是不放心,又道:「我雖只是昭訓,但比起你連位分都沒有的,還是高不少,你最好將我警告放在心上!你要與我聯盟,就必須尊重我姐姐!記住,你什麼都沒聽見。」
「江昭訓訓話,如夢不敢不聽,如夢謹記了……」
映玉瞥了眼花園中的兩人,暗自嘆氣,姐姐怎生如此不小心。而後,便領着潘如夢走了。
潘如夢一路跟在映玉身側,便不如之前話多了,默然低頭,含着詭異的冷笑。她剛被從思過殿放出來不久,憋了幾個月,想着正好讓江昭訓一起來花園散步,共商對付太子妃的大計,卻不想聽到這麼精彩的一出。
徐雲衣啊徐雲衣,你勾三搭四,沒想到得了太子義妹的名分還不滿足,竟打起五皇子的主意。五皇子再英俊威武,那也是太子的敵人吶……
呵。
與映玉告別,潘如夢並未返回念月殿,而是匆匆趕往凌霄殿。
……
「殿下,殿下,臣妾說得千真萬確,徐雲衣背叛東宮,和六皇子在花園私會,還勾-引六皇子說想要嫁給他,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
潘如夢跪在凌霄殿外,她等了半日也沒能得了准許進去,好不容易等到弘凌出來。
「殿下,您可不能縱容了她,否則還不給那些有心叛主的人樹立典範嗎?」
弘凌臉色隨着潘如夢的話沉如寒潭,渾身止不住輕顫,仿佛有什麼東西,隨着那句「嫁給他,一生一世一雙人」而碎裂。
半晌,他才極低緩的問:「她,果真如此說,一生一世,一雙人……」
「千真萬確!」
陡然,弘凌周身衝出一股冷厲的真氣,立時如冷風掃過,周圍的奴才都跪了一地。
「殿下息怒。」
「太子殿下息怒……」
「殿下先息怒,或許,或許有誤會也說不定。雲衣姑娘應當不會……」李生路跪地說着,卻自己都有些不信了,他知道徐雲衣就是蕭錦月,當年和五皇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是真的可能背叛,太可能了!
弘凌冷冷含着諷刺和無奈,重複了句「誤會?」,而後呵地冷笑一聲,憤怒至極,又有些失魂落魄,步入了殿中。
大門砰地緊閉。
所有人都嚇得一抖。
潘如夢也不禁為自己的鋌而走險告密而捏一把冷汗。
李生路瞥了眼潘如夢,很不喜她:「殿下知道了,你下去吧。等等,記住,管好你的嘴,如果你還想要命的話!」
潘如夢驚恐噤聲,退下,她當然不會說出去,太子知道就夠了。這些人不敢說,江昭訓也不會知道是她說的。
潘如夢低着頭嘴角隱隱含笑。儘管這樣會讓太子不喜,但對徐雲衣的打擊恐怕就是致命,這樣也不虧,左右太子是不會再寵愛自己了。
不過,潘如夢這次的算盤,並沒有打好……
潘如夢離去時,正遇到錦月回來,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錦月微微蹙眉,潘如夢卻陰柔一笑:「好久不見了,徐雲衣。看來……」她一掃錦月身上的衣裳,「你過得還不錯。可憐我在思過殿人不人鬼不鬼,這可都是拜你徐雲衣所賜啊。」
錦月因為方才弘允的話而心緒不寧,不想與她多言:「我不想與你多說無益的話,往後,你少在映玉耳邊慫恿,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錦月聲音冷下去。
潘如夢卻一笑:「那可得看你能不能活到那會兒了。」
錦月不明所指,從她的表情上體會出些不好的預感。
李生路趕走了潘如夢,想進殿伺候自家主子,卻不想殿門關了,連貼身小太監洪安也被趕出來——
「殿下說,任何人不得打擾。」
「殿下如何了?」
「臉色……很不好……」洪安小聲說。
凌霄殿的門一直緊閉着,晚膳時間也未打開,誰來看,也未得見。
……
二更,天已黑下來。含英齋里,錦月剛洗漱了準備歇息,便聽阿竹匆匆進來說:「姑娘,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便說我歇了……」
錦月話還沒說完,弘凌便已線陰沉沉的進來。
小黎驚喜地從床上跳起來,喊了聲:「神仙舅舅!」
糰子就撲過去了,可是弘凌一門心思都掛在錦月身上,並沒理會,反而是一揮手讓所有奴才都下去了,小黎也被不情不願的待下去——「神仙舅舅,娘親,我想留下來嘛……」
錦月看弘凌這古怪的樣子,知道他恐怕要發作什麼,忙安慰兒子:「聽話,先下去,一會兒神仙舅舅不忙了再來找他。阿竹,帶下去。」
「諾。」
屋裏很快沒了旁人,弘凌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錦月,一揮袖兩扇門就啪地關上了,錦月嚇了一跳。
錦月:「太子有什麼話,說吧……」
弘凌眨眼便至眼前,捧住她雙肩。然後錦月就聞到了一陣強烈的酒氣。
弘凌:「你,想離開我,是不是?他們都去尚陽宮,你也想去。」
「你喝醉了弘凌,輕一點,你弄疼我了……」
錦月掙扎着說。
沒想到弘凌竟然應她話,忽然雙手一輕,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錦月掙扎卻掙不脫。
「我說過,只要你說,我就不會不答應。哪怕你現在想跟他走,我其實,也會成全……」
一愣,錦月腦子轟地一下,從不想弘凌竟然有這樣的想法。
「你,你此話當真?」
「當真……當真……」弘凌滿身的酒氣,和平常的樣子很是不同,像只收好了所有尖刺的刺蝟,所觸之處具是柔軟,也沒了凌厲。
酒的濃鬱氣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氣味,充斥滿錦月的鼻子。「你喝醉了。」
「醉了?」他自嘲的笑,「是……我是醉了……只有醉了才能抱着你,才敢抱你……」
錦月僵在他懷中,被弘凌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不知所措。
這一刻,和當年那麼相似。彼時的弘凌溫潤如玉,是個溫柔的翩翩公子,會這樣捧着她的臉頰寵溺的說「只有醉了,我才能抱着你。」
這個白日裡冷厲的大男人,竟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捧着她的臉頰傷心的乞求。「不要離開我,不要跟他走,可好?」
「我……」錦月喉嚨一哽咽,忽然覺得自己無法控制自己,心底那亂竄得要迷住她理智的心疼和愛慕,「我,並沒有說要走……」
「你不走。」弘凌一頓,被酒迷醉的清冷眸子,漸漸暈開一層歡喜,從清雋的薄唇蕩漾開,「錦兒,我愛你……」
錦月無措愣在那裏。直到清冷的男人肌膚開始滾燙,熾熱的唇蓋下來,熨帖上她的,一下子,一發不可收拾。
等錦月被理智拉回神來,已經制止不住他。弘凌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力道雖溫柔卻不容她反抗。
「弘凌、弘凌!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錦兒,我很清醒……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錦兒……」
他的手已經剝開了錦月的外裳,夏天穿得薄,只有胸前一塊藕荷色繡荷花鴛鴦的薄薄褻衣,還遮擋在錦月胸上,此時已經被弘凌大手覆上,錦月按住他手:「你醉了!等你醒了就會後悔!」
「你是蕭錦月,我是秦弘凌,我很清醒,我清楚。」男人俯下身,漂亮的眼眸蕩漾着迷離的波光,大手一撕,他俯下身來,立刻如水的黑髮就隨着他動作流瀉在錦月的胸口,一陣微微的涼之後,卻如火開始在錦月身上蔓延。
或許是這個男人英俊超出常人的容貌,也或許是他冷冷的神秘氣質讓她沉迷,錦月眼看着自己理智在這樣的誘惑下快要失守。
今晚之後的事她不敢想,可現在,她從他身下逃不開,避不開。但,她也看清了,心底那一團小小的火苗,在隨着他的眼神和呼吸,跳躍……
「把你交給我……」
他的話就像有魔力,錦月雙手被他禁錮,已無處可逃。
弘凌長驅直入,錦月輕輕咬唇吞下喉嚨的聲音承受着他的所有,靈魂也跟着他輕顫。錦月忽然想起白天與弘允的對話,愛情,她仿佛又感受到了什麼叫愛情。是心頭那一下下的隨着另一個人悸動,不由自主……
此時,卻聽弘凌忍着駭浪般地情緒,無比冷靜地說——
「原來香蘭殿那晚,是你,不是潘如夢!」
錦月心中一抖,眼前弘凌眼中雖然還有醉酒的迷離,卻比剛才清醒了許多,分明就是有神智的!錦月氣惱沖頂:「你!你竟然裝醉騙我!」
他猛地用了下力,錦月死死咬住唇不發出聲音。剛才他的溫柔和乞求,竟都是裝的、騙她,而今看自己的淪陷,錦月只覺自己像個一再犯蠢的傻瓜,屈辱地盯着弘凌,漸漸有了淚光:
「你怎麼能……怎麼能騙我!」
「若不裝醉,怎麼明白你的心意……」弘凌粗糲的手擦她臉頰的淚珠,俯下身吻去她臉頰的淚痕,在她耳邊說,「再說,那些話我並沒騙你。」
錦月脫不開身,只能默然撇開臉,落淚。
「弘允,是不是也這樣疼愛過你?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他宮中,一生一世一雙人,呵……」
錦月猛地轉臉,狠狠盯着他:「你……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沒有,我和弘允沒有……」
錦月默默撇開臉,淡淡自嘲,「他是高貴的嫡皇子,怎麼可能娶我這樣不清不白的罪臣之女。自有大把的好女兒等着成為他的妃子,豈輪得到我……」
「你知道就好!」弘凌捏過錦月的下巴,強迫她正對自己,「所以,乖乖呆在我身邊,別想着逃!」
錦月心底有股無名火,對自己沒出息的心軟,也對他的欺騙而後又赤-裸-裸-的揭穿,「你憑什麼讓我留在你身邊,你有什麼資格……啊——」
他忽地用力一頂:「憑你,願意。」
錦月只覺懊悔,羞辱,剛才她就該咬舌抵死不從的,「啪」,錦月狠狠一耳光打在弘凌臉頰上,直打得他嘴角都流血。
可他擦了看了之後,冷冷一笑,仿佛勝券在握一般,笑出來,抱着錦月狠狠動作起來。錦月覺得他這樣子既陌生,又讓人害怕。好像是弘凌,又仿佛不是他,而是被心頭的渴望控制的野獸。
「弘……弘凌,你放開我,再這樣、我會恨你……」
「我寧願你恨我。」也不要你在別人懷裏忘記我。
「不……不要……」
錦月只覺心頭一直堅持的自尊、原則,都被今晚她一時頭腦發熱的心軟,而摔得破碎。說什麼忘記說什麼拒絕,到頭來還是次次栽在他手裏……
「別再仗着我愛你,就來傷害我……弘凌……」
錦月低低地嗚嗚哭。弘凌仿佛忽然恢復了些神智,慢下來,捧着女人汗涔涔的小臉兒:
「我不會傷你。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女人,不……應該是香蘭殿那次,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往後,我再不會放手!」
錦月已覺崩潰,不想再說,撇開臉落淚。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隨他想怎樣吧,反正不會少一塊肉。
弘凌強迫地捧起她臉讓她看自己,聲音溫柔下來:「聽話,等時局穩定了,我就給你名分。小黎是誰的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我會疼愛你們,像當年那樣疼你。」
「你滾……」錦月抽噎着冷聲說。「你讓我覺得噁心!」
弘凌似被激怒,「噁心?弘允就不會讓你噁心,是嗎,我就會讓你噁心?」
錦月幾乎低聲咬牙:「弘允他不會這樣對我!」
錦月屈辱地閉上眼睛。或許弘允說得沒錯,她以為的愛情,根本是錯的,那心頭的悸動只是一時頭腦發熱,抑或色-迷心竅。這不是愛,不是愛情……
錦月忽然涼涼笑起來,帶着恨。
弘凌驀地停下來,盯着身下的人,錦月臉上的涼意,讓他心頭一抖。竟然,心底升起一種不安,和隱隱的忐忑……
此時,聽門外忽然響起小黎的敲門聲,啪啪啪——
「神仙舅舅,你、你忙完了沒啊?」又是啪啪啪三聲,「娘親,你們在玩什麼好玩的啊,不要撇下小黎啊……」
錦月嚯地一慌找衣服,可是弘凌在她身上壓着,根本起不來。弘凌也停下來,臉黑沉沉的。
門外,小糰子耳朵貼在門縫裏聽,半晌沒得到回應,又啪啪拍起兩聲——
「神仙舅舅,娘親……」
錦月咬唇撇開頭,弘凌臉漸漸黑下去。他千算萬算,算漏了會半路殺來個糰子。
幸好小黎打斷,弘凌終於放過了她。他大步離去,錦月一片片撿起衣裳,卻撿不起碎掉的心。
弘凌,你今天所作所為,徹底讓你失去了我。
錦月對着窗外的夜色,冷冷輕笑。心頭對他最後的那點留戀,今晚也被他親手掐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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