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和李湯說太久,錦月長話短說,認真囑託道:
「李大人,此事複雜干係重大我一時無法與你說清,望請大人一定保密,千萬勿輕舉妄動,還待日後再從長計議!」
錦月說到此處,李湯忽眉頭一跳,似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臉色也凝重起來。
「大小姐最近一定要小心隱藏身份!實不相瞞,太皇太后吩咐了太極宮詹事大人,令我查當年蕭家謀逆與太子干係,所以才順藤摸瓜查到了小姐您。」
錦月倒抽口涼氣,一個冷顫。太皇太后!
「不過小姐放心,李湯就是刀劍加身也不會泄露半個字!雖然五殿下英年早逝,但他是我李湯一輩子的主子,小姐有何難事儘管吩咐我便是。」
李湯很快隱沒在細雨夜色中,錦月捂着心口猶自驚魂。她知道李湯剛才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若現在她的身份被暴露出來,就算小黎被當做弘允血脈,當不了儲君也不過是個普通皇孫,無依無靠、無權無勢,不可能保全得了她的性命。而且,小黎也會淪為別人權力爭鋒中的傀儡……
錦月越想越驚心,抬頭,密密麻麻的雨絲不斷從黑得看不見盡頭夜空灑下,四下一片死寂。
可錦月知道,這靡靡奢華的「死寂」皇宮裏,正醞釀着一場血腥的風暴,誰若捲入其中,就會死!
想起孩子還餓着肚子,錦月心說聲糟糕,趕緊往灶火房跑,但願還有冷饅頭留下。袖子遮着頭,她打算穿過牡丹花叢的小路,卻見一地牡丹花碎片,不知是誰把怒氣撒在了花上。
可憐的花兒。
錦月匆匆將花瓣收好在袖子裏,一併帶了走。
·
幸好,灶火房的小太監和善,也很喜歡小黎,是以給他們母子留着飯菜,飯菜還特地熱在大鐵鍋里。
「雲衣姑娘你怎麼才來,我可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太監笑呵呵地揭開木鍋蓋,立刻騰起一陣兒白色的熱氣,看着人就暖和。
「前日詹事大人命奴才們收拾空置的殿閣給新來的主子們住,我見這個食盒雖有些年頭,卻還好好的,便留了下來給你們母子用。孩子小,要吃熱湯熱飯才長得快!」
「實在太謝謝公公了,雲衣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
太監笑着擺手,說不用謝他。
錦月接過食盒,在太監縮手的一瞬間看見他掌心有塊火燒的疤,瞬間腦海里划過曾經的記憶——她見過這個疤痕,在很多年前。
太監收拾完灶房,邊鎖門邊說:「你若真要感謝,還當謝我從前的主子。當年我犯了事該杖斃,幸而主子慈悲饒恕,告訴我說『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就一直記着這話……」
錦月知道太監說的主子是弘允,看見那塊疤錦月便想了起來。十四歲那年她偷入皇宮,躲在屏風後見過個手心有疤的太監挨打。
冰涼雨夜,錦月捧着食盒心中一陣溫暖,眼眶微微泛紅。弘允雖不在了,卻還留下了這麼多點點滴滴的溫暖,圍繞在她身旁。
夜晚,更深露重。
錦月想着與李湯的談話,輾轉難眠。身邊,兒子小黎呼呼地睡成了個「大」字,香甜地睡得死死的。
錦月拉過角被子蓋住他的小身子,被子拱起來,像個小餛鈍。
錦月不覺一笑,想起時局。而下從皇帝到太皇太后都與東宮敵對,弘凌命途兇險。儲君有長子地位會更穩固,可也正因此,會更多人想要除掉太子的皇長孫。小黎的身世實在敏感。
而自己身份又是弒君逆臣之女,更是兇險。
一想到太皇太后再查,錦月就後背發涼。若查到她在東宮,恐怕死的不只是她,太皇太后來查的本意就是針對弘凌,到時候定個東宮謀逆大罪,血雨腥風無可避免。
反覆權衡,這皇宮都不是久留之地。她必須儘快離開皇宮!
而下,弘凌雖然已與她隔閡,而下卻也是她離開皇宮的唯一出路。
……
一夜淋漓細雨,清晨的凌霄殿滿地落花。
錦月天剛亮就來了,跪在殿外求見。
李生路看了眼錦月,着急地轉了一圈,第三次硬着頭皮進殿去。
「殿下,雲衣姑娘在外頭跪了一個多時辰了,真不見嗎?」李生路想起方才所見,又膽兒顫地小心補了一句,「奴才見她兩頰蒼白,怕是跪得支持不住了。」
弘凌在看大漠送來的信報。毛筆尖一頓,一團墨汁滴在宣紙上,弘凌眉頭一皺,許久才低聲說——
「不,見!」
錦月跪得雙膝發麻,終於再等到李生路來回她話——
「雲衣姑娘,你先回去吧,殿下這會兒正忙着,恐怕今天都沒有時間見你,你還是改天再來吧。」
錦月望了眼殿門口,明了抿唇,低首:「好,那麻煩李大人轉告太子殿下,雲衣明日再來,一直等到他願意見我為止。」
錦月忍着膝蓋的痛楚站起來,回念月殿。小黎最近總喜歡偷偷跑出院子玩兒,香璇臥病在床不方便照看,她得趕緊回去。
錦月剛出了凌霄殿,香璇便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披頭散髮、兩頰潮紅,腳上只穿了一隻鞋!
「姐……姐姐,不好了,小黎被椒泰殿的人、抓走了……」
香璇急得雙眼淚直落。
「什……什麼!」錦月如當頭挨了個霹靂,趕緊奔往椒泰殿。
香璇體力不支,可想起錦月母子對她的好,也不顧錦月的叮囑、吃力地遠遠跟在錦月後頭。
椒泰殿離念月殿不遠,殿前是一片花圃和一塊白玉石雕欄的廣場。此時廣場上有人聲喧譁,一個膀大腰圓的凶婦正揪着小黎,她身後領着數個宮女太監,凶神惡煞!
「小兔崽子你還敢踩我,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給我跪下!」
她大罵,小黎硬是不跪。
錦月見這場景心頭髮跳,撲過去將小黎拽進自己懷裏護着。小黎見錦月立刻縮在她懷中,雖然沒哭卻抱住錦月的腿發顫,顯然嚇壞了。
「不知發生了何事,嬤嬤竟要如此為難個小孩子!」
金彩鳳將錦月從頭到腳的看了一遍,見錦月粗布麻衣,確實如剛才奴才們通稟的是個粗使婢女,立刻沒了最後的忌憚,一指錦月鼻子——
「賤婢!你叫誰嬤嬤,我可是主子!」
金彩鳳怒沖沖地一哼:「你的兒子打傷了東宮的皇孫,!」
錦月這才見凶婦身邊站着個六七歲的男娃,捂着流血的鼻子又怒又怕的盯着小黎,又看看她。
錦月立刻拍了小黎屁股一巴掌,「徐小黎你怎麼回事,怎麼能打人呢!」
小黎本來忍着淚珠兒沒哭,這下哇地一聲就委屈的哭出來——「小黎沒錯,是那個壞孩子罵娘親不乾淨,還罵我是野種,他說壞話就該打!嗚嗚嗚……就該打,我沒錯……嗚嗚嗚……」
一聽如此,錦月心知方才教訓錯了,心疼擦了他眼淚:「對不起,是娘親錯怪你了……」
金彩鳳一聽來勁了:「我們勤風哪裏說錯了!賤婢私通生的就是野種,還不許人說了?真不知道東宮中怎麼有你這種不乾不淨的狗奴才,還帶個這麼野蠻的賤種……」
「你住嘴!」錦月忍無可忍,一個凌厲的眼神飛過去。沒有一個母親能夠忍受自己的孩子被這般污衊!
金彩鳳一凜,不料一個粗使婢女眼神如此凌冽,一時忘了接下去的話。她見過別宮的皇子妃,也沒有這麼凌厲的氣場。
錦月緊握着雙拳,站起身怒視金彩鳳。
「我們母子在此自是天家安排,你是哪宮的主子敢如此質疑宮中的安排!你自稱主子,敢問又是太子殿下的哪房姬妾,這東宮可沒有那麼多主子!」
她一個三十多近四十的婦人,當然不是姬妾。金彩鳳剛入東宮不久,雖身材蠻大魁梧,卻不懂宮中規矩,聞言嚇得滿頭大汗不知該怎麼治住錦月,可在眾奴才面前又拉不下面子,繃着臉命令——
「滿、滿口胡言!把這賤婢給我、給我抓起來,掌嘴!」
「不許抓我娘親、不許抓我娘親……嗚嗚嗚……」小黎小小的身子擋在錦月跟前保護她,對太監又抓又咬,可終究還是抵擋不住,被金彩鳳一把拽開,摔在地上!
「小黎!」錦月心痛,可四個太監押着她肩膀跪在地上,令她動彈不得。
小黎見錦月被抓住,嗚嗚哭喊——「不許打我娘親、不許打我娘親,嗚嗚嗚……神仙叔叔……神仙叔叔!」
金彩鳳怒哼一聲斥道:「還叫神仙,你就叫玉皇大帝都沒用!」
小黎淚汪汪地眼睛朝着遠處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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