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正帶着蔣鼐直奔魏忠賢的九千歲府。
進了府中,只見魏忠賢正背着手,在花園裏欣賞迎春花,幾個丫鬟侍奉着他,有的手端茶水,有的拿着披風,魏忠賢背着手一邊賞花,一邊對身旁的李奎龍、孫雲鶴和楊寰淡淡的說:「我知道你們擔心崔應元,可是現在的形勢,是皇上要扶着崔呈秀打擊我,我如果強行為崔應元出頭,對於我們都不好,我只能讓王之正在判決的時候出點力,明白嗎?」
孫雲鶴哀怨的說:「九千歲,崔呈秀現在收拾崔應元,下一個就是我和楊寰了呀!」
這時候,王之正清了清嗓子,幾個人都轉身看見了自己,王之正這才一撩袍角跪在地上說道:「下官王之正,拜見九千歲大人!」
魏忠賢轉過身,抬了抬手:「唔,怎麼樣了?」
王之正從袖中掏出來卷宗和判決意見小心翼翼遞給了魏忠賢。魏忠賢揮揮手,旁邊的孫雲鶴走了過來,對王之正拱了拱手,然後結果材料,躬身遞給魏忠賢。
魏忠賢看了看判決意見,冷笑道:「陳揚美這個老傢伙,到仿佛我哪裏得罪他了?」
王之正小心翼翼地說道:「九千歲,陳揚美與崔呈秀只是陪審,真正決定意見還是要我來出,這倒不必憂慮的。只是沒想到陳揚美居然要判崔應元凌遲。崔呈秀假惺惺說,應該顧念同僚情誼,所以建議梟首。」
魏忠賢冷笑道:「我魏忠賢的人,只能我來殺,他崔呈秀算什麼東西!」
王之正點點頭說:「九千歲,我沒有寫我的判決意見,崔呈秀肯定知道我有保崔應元之意。眼下當務之急,我們需要先進宮向皇上求情。」
魏忠賢點點頭:「需要老夫親自去一趟麼?」
王之正堅定的說:「是,九千歲,而今崔呈秀如果搶先入宮,向皇上要了旨意,我們就保不了崔應元了!」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孫雲鶴陪笑道:「九千歲,那您是否需要移駕進宮一下……?」
王之正趕緊瞪了孫雲鶴一眼,孫雲鶴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低下了頭。
魏忠賢果然不悅,轉身盯着孫雲鶴冷冷的說道:「老夫是否需要進宮,是你應該插嘴的嘛?」
孫雲鶴趕緊笑着說:「九千歲,您教訓的是,屬下多嘴……」
王之正走上前,像攙扶親爺爺一樣攙扶着魏忠賢溫和的說道:「九千歲,這次入宮,我陪您進見聖駕。」
魏忠賢點點頭,有些擔憂的問道:「如果聖上一意孤行,要判死崔應元呢?」
王之正輕微搖搖頭:「依照下官推算,皇上不會這樣,他只是想打壓一下您,並非要真為難您,皇上只是想讓崔呈秀制約您,並非真要使勁打擊您。」
魏忠賢聽罷,感覺很有道理,他放下手中的灑水壺,滿意的看了看原理含苞待放的花朵,點點頭:「嗯,擺駕進宮。」
王之正陪着魏忠賢進了乾清宮,天啟帝正在慈寧宮聽一個三十多歲的外國牧師將圖紙設計原理。
這個三十出頭的中年外國人,頭髮金黃,背微微有點陀,看起來是個外國書生。
他用流暢的中文給天啟帝講着設計原理,天啟帝像一個認真聽課的小學生,一邊聽,一邊拿着毛筆在紙上認真做着筆記。
王之正認識這個外國人,他叫湯若望,是個日耳曼人。
看到魏忠賢和王之正一前一後進來,天啟帝抬頭看了看二人,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魏公公,來來來,一起聽聽湯若望先生講課,湯先生博學多才,帶來了很多西方世界的設計理念,與我們中華的設計理念不同,這讓朕大受啟發、進益啊。」
魏忠賢笑呵呵走上前,天啟帝看見還在地上跪着的王之正笑道:「王愛卿,還跪着幹嘛,趕緊平身吧。」
王之正利索的站了起來。
王之正沒有說話,他知道,只要魏忠賢在場,哪怕是貴為一品大員的崇國公世子,他也沒有說話的份兒。
魏忠賢焦慮的跟着天啟帝聽了一會兒木工設計課,天啟帝明知魏忠賢是來幹嘛,卻就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那個金髮碧眼的老外湯若望是個聰明人,看出來「九千歲」有事情要說,於是很知趣的對魏忠賢一鞠躬,然後對天啟帝笑道:「皇上,我看九千歲大人應該是有急事要給您說,不然課推到下午再講怎麼樣?」
天啟帝看了看魏忠賢故作不悅的說:「魏公公,你難道是有事才進宮,不是專門來侍奉朕躬的嗎?」
魏忠賢趕緊陪笑道:「皇上,老奴是來侍奉皇上的,也沒什麼要緊事情要說,只是聽聞崔呈秀……」
話還沒說完,天啟帝一擺手:「提他做什麼?湯先生,你接着講課!」
湯若望左右為難,對着魏忠賢攤着手聳聳肩,魏忠賢呵呵笑着對湯若望說:「湯先生,您接着講課吧,老奴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湯若望又看了看天啟帝。
天啟帝伸着手止住湯若望說:「湯先生,你稍等一下!」
天啟看了看恭恭敬敬侍立在旁邊的王之正,對他招招手,王之正趕緊快步走了過去,然後躬身拜道:「關於崔應元案,臣尊聽皇上訓悔。」
天啟帝看看魏忠賢,又看看王之正,不耐煩的說:「你們二人真是壞朕的興致!一個提崔應元一個又要聽朕訓悔!」
天啟帝之所以不讓魏忠賢說話,卻先讓王之正說話,目的是看看王之正對於崔應元案的態度。畢竟王之正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天啟帝看了看王之正,用手把玩着毛筆隨口問道:「王愛卿,判決意見出來了嗎?崔應元招供了嗎?」
王之正點點頭:「是,崔應元招供了,大理寺卿陳揚美的判決意見是凌遲,兵部尚書崔呈秀的意見是梟首。」
魏忠賢翻着眼睛看天啟帝的反應。
天啟懶懶的點點頭:「你是主審,朕要聽聽你的意見。」
王之正定定神,他知道,天啟帝是在等自己開口,看自己的態度,好做決斷。
於是王之正低着頭沉着的說道:「回萬歲,臣以為,擅自抓殺百姓充罪,其罪在軍中當然應該凌遲,陳揚美按照軍中量刑,未免過重,崔應元判他斬首,更合乎情理。但是,崔應元審理楊漣、左光斗等幾場逆案都有大功,而且平時沒有什麼大的過失,所以微臣想為崔應元求一個恩赦。」
天啟帝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悠閒地晃着腿,看着王之正:「唔?你是這麼看的?」,又看了看魏忠賢:「魏公公,崔應元是你的人,你看着應該作何處置?」。
魏忠賢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他一躬身陪笑道:「皇上,老奴管教無方,使得手下人胡作非為。按照老奴的看法,應該處死崔應元。但是,老奴覺得王大人說得有道理,畢竟崔應元功在社稷,老奴也希望皇上能夠給個恩赦,老奴的意思,給他降職處分吧!」
天啟帝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崔應元說該殺,陳揚美說該剮,王之正說該赦,魏公公說該貶。嗯,有意思,個人有個人的看法,但是各人得看法似乎還都很有道理。」
魏忠賢小心翼翼跪了下來:「皇上,恩赦肯定不行,恩赦的話,畢竟國有國法,但是……死罪當然未免也有些……有些重了,老奴的意思是,貶為普通錦衣衛,讓其戴罪立功,您看如何?不過,一切還是聽皇上您的聖裁。」
王之正心想:天啟皇帝雖然看起來昏庸,心裏卻跟明鏡似的,仿佛非要把魏忠賢折磨夠了再放手。
天啟帝眯着眼睛想了想,頗為腹黑的笑了笑對魏忠賢說:「要不殺了吧?反正一個屈屈鎮撫司指揮,三品大的官,一抓一大把,殺了再提拔一個就是了!」
魏忠賢心裏猶如冰火兩重天,七上八下,聽到天啟帝這麼說,頓時心涼了半截。
他幽幽長嘆一聲說:「皇上,殺了他確實不值得皇上心疼,可是老奴覺得培養一個人才也是難得……」
天啟帝哈哈大笑,站起來拍了拍魏忠賢的肩膀:「魏公公,你起來吧,既然你這麼心疼他,那就留他一條命吧,貶官,似乎有些輕了,就貶謫為庶民吧,許其容留京師,在你府上當雜役吧。」
魏忠賢突然看到崔應元有生機,長長舒了一口氣,蒼老、緊張的面容有了點緩和:「老奴替崔應元謝皇上開恩。」
王之正早就料到,天啟帝肯定不會執意殺崔應元,但是場面還要裝裝,他跪下來高聲說:「吾皇慈悲、英明。」
天啟帝點點頭,揮揮手:「王愛卿,你跪安吧。我跟魏公公一起聽聽湯先生講課。」
王之正知趣得跪下來叩了首,然後規規矩矩跪安退出。
魏忠賢解了一樁心結,頓時輕鬆不少,他陪着天啟皇帝聽湯若望講課,心中暗暗說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一言不合就殺,主意一變就赦。
天啟帝微笑着對魏忠賢說:「魏公公,剛才有外人在,真不方便多說。你也不要埋怨朕,朕如果輕赦了崔應元,崔呈秀那裏不好交代啊!畢竟他是首告,況且被冤死得賈三是他的家臣,他也是受害者啊,還有陳揚美,戰功赫赫,又是大理寺卿,德高望重,國之稽彥,真不能不給他面子,朕是皇上,要平衡,要朝局穩定,你明白朕得苦心嗎?」
魏忠賢趕緊躬身說:「老奴豈敢心存埋怨啊!皇上仁慈,能恩赦他崔應元不死,已經是最大的皇恩了,老奴怎會不明白皇上得苦心呢!」
天啟帝點點頭,壞壞的笑了笑,拍了拍魏忠賢肩膀:「行,魏公公,能明白就好!來來來,湯先生,接着講接着講,讓一個狗屁混蛋崔應元給浪費半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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