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可而止是一種難得的品質,但很可惜的是,很多人卻並不明白這一點,或者說是當旁觀者的時候能看得清,也懂得節制,然而親身參與其中的時候,卻不免糊裏糊塗起來。墨子閣 m.mozige.com
馬鐵認為他就是一個清晰的膀胱,嗯,旁觀者,所以對於馬超的尿性還是看得比較通透的……
「大兄什麼都好,就是不會適可而止……」馬鐵坐在一根樹樁上面,對着一旁的龐德說道,「原先計策挺不錯的,誘敵深入,三面合圍,征西一旦中伏,定然不死也殘……但是現在,你看看,征西沒見着,我們快跑殘了……」
這裏原來應該是一片樹林,然後附近的人前來砍伐樹木做柴火燒,伴隨着小冰河時期的冰凍線越來越南壓,為了抵禦嚴寒,人們砍伐樹木的幅度和頻率也就越來越大,失去了適可而止的度量之後,這一片樹林就只剩下一些還未完全腐爛的樹樁了,還有逐漸退化的林間草地,或許再過十幾年,這裏就會變成一片黃沙,再無半點綠色。
龐德忽然咳嗽了兩聲。
「……你算算,我們從金城跑到這裏,跑了五天,然後再去天水,又跑了兩天,到了天水也沒有好好修整……嗯,如果說劫掠莊園也算是修整的話,便算是修整吧……前後又花了三天,接着又往回趕,兩天半……」馬鐵扒拉着手指頭,說道,「你說說,這跑來跑去的,腿都細了……這樣真的就好麼?馬力上都有些不足了……征西一退,大兄還要去追……」
「……那你的意思是不追了?岱兄弟的仇就不報了?」忽然一個聲音在馬鐵背後響起,嚇的馬鐵噗哧一聲摔到了樹樁之下。
馬鐵慌忙從地上跳了起來,堆上一臉的笑,說道:「啊……大兄,這個,你怎麼來了……」
馬超面沉如水,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原先馬鐵坐的樹樁上:「說吧,難得發現你還是個挺會思考的麼……說吧,我聽着呢,大膽說……」
馬鐵遲疑着,啜啜不敢言。
對於馬岱的死,馬鐵其實心中並沒有像馬超那麼的傷痛,一個是馬岱是羌人血統,和馬超相對來說比較接近一些,另外一個,平日裏馬岱也是跟着馬超混的,跟馬休馬鐵並不是多親密,所以馬鐵自然就沒有多少切膚之痛。
「說!」馬超見馬鐵遲疑,不由得肝火上升,衝着馬鐵怒吼道,「我叫你說!聽見了沒有?!」
馬鐵一哆嗦,心一橫,索性開口說道:「是!我就是不明白大兄為何如此急迫!征西退卻,也就退了,追他作甚,逼迫其退回漢中就可以了,我們便可一路游弋陽平關之外,一路直取關中!征西想要回關中,便只能是再去爬秦嶺,等他爬出來了,說不定我們已經取了關中了……」
馬鐵越說便越放得開,指點着江山,頗有一些激昂文字之態,繼續說道:「到時候我們據關中之地,三百里沃土,可供耕作,西聯隴右,千頃草場,可供放牧,要人有人,要馬有馬,尋機以爭天下,豈不快哉?!」
馬鐵一口氣說完了,然後也不敢再看馬超的臉色,便低下頭等着迎接狂風暴雨,卻沒有想到……
「啪、啪啪……」
馬超聽了,臉上的怒色漸漸消除,然後為馬鐵這一番話鼓起掌來。
馬鐵有些懵。
「來,坐。」馬超和顏悅色的指了指一旁的樹樁。
「大兄……」馬鐵不明就裏。
龐德左右看看,緩了一口氣,拱手說道:「這個……屬下還有些雜事……」
「令明留下無妨!都是自家兄弟,別那麼多禮節!」馬超揮揮手,哈哈笑着說道,「令明你也坐!就當是自家兄弟閒聊,無需拘束!」
龐德看了看馬超,覺得不像是在說反話,便拱手謝過,也沒有再找什麼樹樁,便直接坐在了地面之上。
馬超拍了拍馬鐵的肩膀,說道:「三弟你開始肯動腦筋了,兄長心中只有歡喜,怎會責怪於你?放心就是……你方才說的也沒有錯,但是其中有一點,你還沒有考慮周全……」
馬鐵忍不住問道:「請問大兄,不知是何事?」
「征西不死,關中便不會亂!關中不亂,你我又有什麼機會權掌關中?」馬超看着遠方,緩緩的說道,「關中之地,征西初定,雖說不穩,若征西不亡,縱然我等驅兵直入,征西的關中兵馬,大不了退回左馮翊便是,到時候我們要防守何處?陽平關?隴關?武關?或是褒斜、子午等道口?還是蒲津渡?雕陰?屆時征西小賊只需左右調派,指東打西,便可將我等兵力活活拖死在關中……」
馬鐵和龐德臉上略有些恍然之色。
「欲取關中,必殺征西!除此之外,別無二路!」馬超沉下臉,咬着牙說道,「征西之名,隴右亦有傳聞,所以若是我等斬殺了征西小賊,便可借其屍骨,以振奮我馬家的聲望!所以,征西小賊,必須死於此處!如此,三弟,令明,你們明白了麼?」
「未曾想大兄如此遠慮,小弟真是慚愧……」馬鐵拱手說道,「方才小弟妄言,還望大兄海涵……」
馬超哈哈一笑,拍了拍馬鐵的肩膀,說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麼說什麼就是!哪裏需要那麼客氣!此地距離下辯也就百餘里了……三弟,辛苦走一趟,傳令下去,大伙兒好好歇息半日,明日一早,便出發!」
「唯!」馬鐵拱手領命,龐德也連忙陪着一同而去。
馬超看着馬鐵和龐德遠去的背影,原本的笑容便緩緩的收了起來。說給馬鐵和龐德聽的,自然是表面上是這個無法讓人辯駁的理由,但是在馬超內心深處,還有另外的一個理由,卻並不方便在馬鐵或是龐德面前提及。
馬騰死了。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死了。
而馬超他,雖然是長子,卻是庶出。
雖然說是李傕下的毒手,馬超也復仇了,也才有今天可以統領馬氏部眾的權利,但是韓遂在這一件事情上,有沒有推波助瀾或是見死不救,這個還並不好說,但是有一點很重要的是,馬騰死後,整個西涼原本還算是相對平衡的局面已經發生了改變。
西涼各部軍閥雖然多,然而散居各地,勢力都不是很大,又各懷心思,就算是聚在一次,都免不了有各種摩擦爭鬥,更不用說聯合起來形成有向心力的同盟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韓遂必然是一家獨大,若是不能借着這一次絞殺征西的機會,讓馬氏重新揚名,說不定再過幾年之後,原本跟在馬氏後面的羌人也好,交好的西涼各部軍閥也罷,少不得就被韓遂拉扯過去……
到那個時候,就算是馬超再有本事,再有想法,也施展不開了。
借着這一次的機會,一方面絞殺征西,揚馬氏之名,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着關中這一塊肥肉吸引消耗韓遂還有西涼各部軍閥的兵馬,不至於讓這些惡狼將目光盯在了創口未愈的馬家身上!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不能斬殺了征西,完成整體戰略,馬超也要借這個機會,鼓動西涼諸部進攻關中!
不將韓遂和西涼各部軍閥實力削弱一些,馬超心中如何能夠安穩?
其實馬超也懷疑韓遂看出他的一部分,甚至全部的計劃,但是對於韓遂而言,削弱西涼各部軍閥的實力同樣也是相當有利的,因為馬超知道,韓遂同樣也惦記着這些西涼各部很長時間了,所以韓遂當下才會如此的配合。
只不過,到了現在,誰也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後……
「少統領!」一名兵卒跑了過來,神色有些慌亂的說道,「啟稟少統領,我們的馬不知道為何突然躁動不已……像是……像是又有牝馬立尾了……」
「什麼?牝馬立尾了?!」馬超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怎麼可能?現在都幾月份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再說牝馬不是都在後方麼,怎麼可能這裏有牝馬?」
春秋戰國時期,趙國胡服騎射之後,戰馬在戰爭當中的佔比才慢慢的越來越重要,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甚至到唐朝,真正上戰場的馬匹,基本上是公馬。
雖然母馬也不是不能騎乘,但是母馬一年當中有好幾個月,要麼帶崽,要麼哺育,所以正常來說,為了馬群的繁衍,除非緊急特殊情況,是不會騎乘母馬上戰場的,大多會留在後方。
而騸馬麼,現在雖然有,但是並不多,而且在馬鐵掌沒有出現的漢代,很多時候一匹戰馬的壽命並不是太長,往往一場激烈的戰鬥之後,戰馬便要麼軀體受傷,要麼馬掌損毀,便不能繼續投入戰鬥了。
這些受傷的戰馬,在沒有治療條件的環境下,往往就變成了馬肉乾和馬骨湯……
因此,在戰馬更替消耗非常迅速的這個時期,基本上就沒有人會特意去騸馬,而且騸了馬之後,傷口要恢復幾個月,再加上還需要重新訓練,消耗的時間多的時候要長達一年,不能立刻遷徙,這對於常常需要追逐水草的遊牧民族來說,幾乎不可能做得到。
因此一直到唐代,人們還是習慣帶着沒有騸過的公馬上戰場,這就造成了許多有趣的事情,比如唐代的李光弼,就用一群毛髮順暢的小母馬勾引了對方一大群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公馬……
正常來說,五月份戰馬進入繁衍發情高峰期,這個時候基本上馬場到處都是立尾的牝馬,而這個時候牧民會特別照顧一些血統強大的馬匹,至於其他的一般馬匹便任其交配了,而過了六月,則基本上算是消停下來了,母馬也不再接受公馬的調戲,若是公馬在其屁股後面轉悠,少不得撩蹄子狠狠的來一腳。
過了這個節點之後,牝馬散發出來的信號氣味少了,公馬也就漸漸的安分下來,不再相互撕咬攻擊了……
馬超這一次統兵東進,就是特意錯過了戰馬的發情期,而且軍中並沒有母馬,怎麼會在這裏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等到馬超趕到現場的時候,場面已經混亂不堪。
馬匹雖然是一種合群的動物,但是相互之間還是有有一些等級的,並且公馬脾氣都暴躁些,時不時有些爭吵撕咬都算是正常的,因此剛開始的時候,馬超的這些手下,不管是西涼兵卒還是羌人都沒有在意,但是後來發現情況越來越不對。
不僅是沒有栓起來的公馬在相互撕咬,甚至就連栓起來的戰馬都不管不顧的奮力扯着韁繩往外沖,全然不顧脖頸上被勒出了道道的血痕……
人在精蟲上腦的時候,有時候都會喪失了理智,更何況是戰馬?
憋了許久了公馬群,猛然間聞到了牝馬立尾的氣味……
馬是一個高度近視的生物,分辨個體性別,一個靠叫聲,一個就是靠氣味。驟然間大量釋放出來的牝馬立尾的氣味,讓這些公馬癲狂不已。
不是說什麼什麼三年,連羊都不放過了麼,現在的情形大概相似。
上前去分割牽拉騷動的公馬的兵卒和羌人,被失去了理智的戰馬衝撞踩踏的,踢傷骨折的,甚至拿牙口咬的,直接負傷的就有幾十人,還有十餘人是重傷,眼見是活不成了。
而戰馬之間的瘋狂更甚,因為找不到牝馬發泄,這些失去理智的馬匹亂竄亂蹦,將整個馬群搞得四散分崩……
「少統領!小心!」一匹吐着白沫的戰馬掙脫了幾名羌人的圍堵,直愣愣的衝着馬超等人就沖了過來。
馬超側身讓開了戰馬,旋即拔出戰刀,一刀將發狂的戰馬直接砍翻,噴湧出來的馬血噴濺了馬超一頭一身!
「愣着幹什麼!發狂的全數殺了!」馬超舉着戰刀,嚎叫着。
隨着戰馬的哀鳴,濃厚的血腥味瀰漫開來,掩蓋了讓牡馬發狂的氣息,躁動不安的馬群終於是漸漸的平復了下來,只留下一片狼藉和面面相覷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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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馬超營地的一個小土坡上,三四個腦袋縮在草叢當中,靜靜的看着。
這個營地當中,有西涼人,有跟着馬氏已久的羌人,還有相互之間,不是很熟悉的,甚至還有些仇恨的氂牛羌和青衣羌的人,加上這裏原本就是馬超原定投給斐潛的餌料,所以也不上心,沒有固定統屬,又無專職的巡查崗哨,這就為凌頡提供了一個極其方便的潛藏空間……
「走了……看來這收集的母馬尿,還真的挺有效……」凌頡縮回趴在土坡之上的腦袋,招呼着自己的手下,「走了,戲看完了……去我們的藏馬處……行動小心些……」
「你說將軍怎麼連這個也懂得……厲害了……」
「要不然怎麼叫將軍,少廢話了,趁他們還混亂着,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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