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辰被送進審訊室後的第二天,一身軍裝的方斬佛來到審訊室外,守在門口的兩名士兵向他敬禮,方斬佛回了個禮。他瞥了眼被厚布密密實實遮起來的窗戶,轉頭向陪同在身邊的軍官問道:「怎麼樣?」
軍官腳後跟一磕,立正站好,高聲回答:」稟報大帥,人被送進審訊室後,一直坐在椅子上未動,期間不曾開口說過任何話。目前已經很虛弱,即將陷入昏迷。」
方斬佛聽後,沉吟片刻,朝軍官道:「把門打開。」
「是。」
審訊室的門打開,光線爭先恐後地竄入,正好照亮椅子所在方向,映出前方那人瘦弱身影。
椅子上的人被突來的聲音與光亮驚到,微微抬了下頭,眼睛睜開,又快速閉了起來。睫毛顫動着,過了一會兒,那雙眼睛才又慢慢打開。
方斬佛進去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在蘇辰臉上定了一會兒,即便是在如此光線不明的情況下,他依然看清了椅上之人的眼神,乍然睜開時,不見任何慌亂,只有一片如夜色般深邃的平靜。
微頓之後,方斬佛緩聲問出一句:
「蘇辰,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方斬佛話音落下,掛在外面窗戶的布簾被拉起,審訊室內頓時大亮。蘇辰一時不能適應這種亮度,眼睛再次閉上,然而已經被刺激到的眼睛湧出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有話要說的,不該是大帥你嗎?」毫不在意眼角的淚水,蘇辰閉着眼,嘴角勾起一絲淡笑,反問一句。
方斬佛盯着他流淚的雙眼,不知在想什麼,一時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眼睛的刺痛淡去,蘇辰緩緩睜開眼睛,對上方斬佛望過來審視的眼神,蘇辰揚起唇角再次笑了笑。雖然虛弱,神態卻無絲毫卑微示弱之狀,反而顯得更加淡定從容,似乎他不是坐在審訊室受人訊問,而是身處午後香氣四溢的花園裏與人喝茶談古論今。
「知道我為什麼會逮捕你嗎?」方斬佛在蘇辰面前的另一張椅子上坐定,沉聲問道。
蘇辰靜默片刻,用一種不很在意的語氣輕聲道:「大概有人說我是間諜什麼的吧。」
這是蘇辰唯一能想到會暴露的原因,更何況那位情報一處的處長說過,南方許多暗樁被連根拔起,逮捕的情報人員相當之多,其中有潛伏時日很長的骨幹人員,也有身份較高的首腦級人物。
方斬佛用鷹隼般的眼神盯着他,身體微微前傾,「如果你毫無疑點,為何會做如此猜測?」
蘇辰面色不變,平靜地看着他說道:「我只是一名情報人員,賣些情報維持生計,想來並沒有哪裏冒犯到大帥吧。」
這是蘇辰事先準備好身份暴露後最合適的說辭,這個時代有一種特殊職業,便是販賣情報的情報份子。有私人的也有成機構的,以情報做為商品標價出售,算是一種合法的行當。
蘇辰對這個身份的前情所知不多,只知道是兩年前來到南方這座城市,不久後進了報館工作。拜報館那些忌妒他的工作人員所賜,從時不時冒出的一些酸言酸語中,他知道這兩年時間裏自己曾多次離開,報館中無人知去向,偏偏主編對他縱容得很。
這不是妥妥地給自己樹了靶子嗎?所以一開始的時候蘇辰其實就已經做好了被捕的準備,想要隱藏到底是不可能的,只要被扒出來一次然後想辦法圓過去,那麼他之後才能有真正安心的生活。
聽到蘇辰的說辭,方斬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舉起手向手招了招。從一進來像石頭般沉默立在他身後的軍官,見此躬身立馬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帶着兩名士兵押着一個人進來。
同是被押解,這人的待遇可沒蘇辰好,不僅雙手被銬,面上也是鼻青臉腫的,身上的衣服破布條一樣掛着,露出的皮膚幾乎無一處完好。
見此,蘇辰在心底向方斬佛表示了下感謝,只是把他關小黑屋,而沒有一上來就嚴刑逼供。雖然他都不懼,但這樣一副悽慘的樣子,實在有礙觀瞻。
這個時候的蘇辰沒有想到的是,不久後他會變得比這個人更加悽慘。
那人進到審訊室一看到蘇辰,頓時露出激動神情,用缺了一顆牙說話透風的聲音喊起來:「是他,就是他。大帥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個人是北邊安插在南軍中的間諜,級別很高,我也只在北軍情報總長那裏見過他幾次。此人做的都是一些非常機密的事情,他手裏一定還掌握着大量情報人員。順着他這條藤摸下去,大帥你就可以徹底摧毀北方的情報系統了。」
他一邊說還一邊揮舞手臂,奈何雙手被銬住,手掄不起來,自覺大大削弱了剛才那一番話的氣勢。
真是不好意思,他這條藤光溜溜的,勉強結了自己這一顆瓜,倒是要叫你失望了。
蘇辰面無表情看着那人,對於他指證自己的話沒有任何反應,既不驚慌也不憤怒,仿佛只是在看一場無聊的表演。
見自己的話沒有引起預料中的效果,連方大帥也只靜靜看着對面青年沒說話,那人不禁有些慌,對上蘇辰平靜的臉,怒瞪一眼大聲道:「別以為裝作不認識我就能矇騙大帥,大帥慧眼如炬,定能識破你的偽裝。」
蘇辰面上雖然平靜,心裏卻在聽到那翻說辭時咯噔了下,不知此人的話是真是假。
他與北軍情報總長見過面?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想要洗白自己可就難上加難了。
還有,蘇辰默默看那人一眼,在心裏說道。我不是假裝不認識你,我是真的不認識你。
方斬佛沉默不語,揮手讓士兵將那人押下去。
之後方斬佛沒有任何表態,既沒有判蘇辰的罪,也沒放他走的意思,讓人給蘇辰送去食物和水,將他關押起來。
幾天後,一直處於關押狀態的蘇辰再次被請到審訊室,只是這次來的不是方斬佛,卻是一個蘇辰意想不到的人。
報館蔡主編。
蔡主編拉着蘇辰的手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眼角含淚,一副憂心如焚的樣子,臉上也能看出憔悴來。
這般作態,簡直讓蘇辰懷疑他是不是蔡主編的親生兒子了。
「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臨別之際,趁着士兵還未走過來時,蔡主編俯身在蘇辰耳際,悄聲吐出這樣一句話。這句話的口吻有別於平常,透着幾許堅定肅殺之意。
蘇辰心下凜然,不動聲色地看了蔡主編一眼,蔡主編卻已站直身恢復正常,依然用憂慮痛心的眼神看着他。
蘇辰曾經懷疑過蔡主編是南軍大肆搜捕南方間諜時的漏網之魚,然而後來一段時間的相處,蔡主編未顯露任何形跡。蘇辰甚至將那本筆記本上的符號摘抄了幾個放在蔡主編桌上,卻被很隨意地當廢紙扔進紙簍。
要麼,是蔡主編不認識那些符號;要麼,就是他隱藏太深。
如今看來,是北方間諜的可能性又高了些。
蔡主編離開後的第二天,蘇辰又一次被提了出來,而這次他的待遇就沒那麼好了,被一路拖着直接綁到了刑架上。
一名滿面陰沉極其消瘦的人提着鞭子走進來,臉頰枯瘦可見骨,看人的眼神像濕冷的毒蛇。他走到蘇辰面前,用鞭鞘抬起蘇辰下巴,說話像毒蛇吐出毒液。
「本事不小,能讓外國領事館發來照會,只要求釋放我南軍一名囚犯。」他冷冷一笑,語氣嘲諷,「可惜的是,我們大帥不像北軍的閻羅,樂意給外國人當孫子。大帥入主南方時,南方諸國租界便盡數被驅逐,想靠外國人撐腰逃過此劫,只能說明你還未真正了解我們大帥是什麼樣的人。」
話音落下,他退後三步,一鞭抽在蘇辰身上,蘇辰當即身體一抖,牙關緊咬,險些痛叫出聲。
沾了鹽水的鞭子不停歇地落到身上,蘇辰身上的衣服很快破碎,一條條血痕交錯縱橫。
「這一鞭是為我南方眾將士。閻軍三次南下,雖都敗如喪家之犬,然我軍亦為此付出不輕的傷亡代價。」
「這一鞭是為趙九山。若非你竊取情報,放跑一路南軍,趙九山也不會被憤怒沖昏頭腦,及至仇恨迷心,違規抗令射殺降卒,以至大帥不得不痛斬兄弟。」
「這一鞭是為神州大地的所有百姓。閻羅倒行逆施,割裂山河,南伐之心不死,不惜挑起戰爭,一心想復辟舊制圓他的皇帝夢。」
男人一邊抽一邊罵,越罵越憤怒,手下力道也越來越大,蘇辰身上皮肉翻飛,甚至有幾處深可見骨。痛到麻木,蘇辰漸漸失去知覺,昏迷前他在想,他給南軍送情報的事到底是怎麼暴露的。還有,外國領事館要來保釋他,又是誰在其中發揮了作用,此一舉,到底是救他還是害他。
抽在身上的鞭子,每鞭的力道都恨不能打死他,蘇辰也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就這樣被打死,又或者,他自己想就這樣死掉算了。
間諜實在不是一門輕鬆的活計,尤其他對自己的了解還不如旁人多,簡直分分鐘禍從天降,防不勝防。不如死一死,從頭來過,有了這一世的積累,下次重生醒來應該能規避掉很多風險。
然而,一想到死後醒來的復活點是在雪山,還要走過一片茫茫草地,又覺得不如挨過這陣刑訊,看看能不能挺過去再說。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前一刻,蘇辰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還沒有得到那個人一點線索,如果就這樣死掉了,那下世醒來,他還是要從頭找起。
那麼,到底是死一死,還是再活活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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