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唐 第121節：兩尊門神

    月亮的腳步慢慢向西移動，子時已過，丑時降臨，天地間一片萬籟俱寂。長安城內所有的人都沉入夢鄉，做着香甜的美夢。掖庭宮皇帝寢宮前，兩個魁梧的身體形單影削，猶如風化千年的兩尊石雕毅立不動，為宮室內的李世民一心一意守夜。夜已深，寢宮內很久都沒響起熟悉的打鼾聲。

    秦瓊和尉遲敬德二人都知道，李世民陛下根本沒有入睡，而是支棱着耳朵偷聽他們談話。

    明白情況後二人談得更起勁了。

    尉遲敬德大談戰場上遭受的苦難，撩起衣服盔甲讓秦瓊看他身體間留下的傷疤。每道傷疤背後都隱藏着一個慷慨悲歌的故事，每道傷疤都代表着與死神擦肩而過，偏偏沒死還僥倖活到現在，不得不說是沾上了陛下指揮英明，沾上了大唐的吉星宏運。

    伸出大拇指由衷讚嘆後，秦瓊背過身去，讓尉遲敬德看他後背的箭傷！

    尉遲敬德撓撓腦門有些遲疑：「叔寶兄……後背也遭受箭傷？」

    「是啊！」秦瓊放下衣服盔甲轉過身，一臉敬意地說：「這處箭傷乃追隨陛下惡戰薛延陀時，秦某帶領幾十名騎兵深入敵陣，身陷重重包圍時留下的！也就是在陛下手中做臣民，若在杜伏威手裏，這種情況秦某焉有命在？」

    杜伏威割據江淮一帶，作戰十分勇敢，他號令手下將士無論何種情況都必需勇往直前，誓死不能後退！戰後檢查傷員情況，若兵卒後背上遭受創傷，毫無疑問統統被處死！在杜伏威眼中，只有膽怯畏陣轉身向回逃，被敵軍在後面追趕才使後背受傷！

    聽到這裏，寢宮內假寐的李世民心中一陣暖流激盪！秦瓊說的一點不假！杜伏威確實有這風格癖好！憑着這份驍勇異常，他也成就了一番事業，到頭來還不是臣服於大唐腳下？不過，與杜伏威自**情過命的輔公柘，隨後卻造了大唐的反。杜伏威投降大唐以後，輔公柘對受封不滿，以為大唐忽略他在江淮義軍的威信，借杜伏威被害死為藉口起兵造反。

    這就是君臣之間的信任危機才導致的一場災難！

    正因為他李世民相信部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君臣上下形成強有力的凝聚力，形如一隻手掌握成拳頭奮力出擊，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今在皇帝寶座上坐了幾天，便對以前的屬下產生懷疑？自已也是被那些奸佞小人的讒言所害！

    秦瓊是一員虎將！這是無庸置疑的！不論惡戰宋金剛、劉武周，還是攻戰洛陽王世充，收服清河竇建德，只要敵軍陣營有戰將飛揚跋扈，都派秦瓊出戰！秦瓊單槍匹馬，沖入敵軍陣營斬敵於馬下！放眼天下，有這份傲視群雄氣概的虎臣，還有幾個？尉遲敬德猛則猛矣，與秦瓊相比，仍然稍遜一籌！程咬金也是一員虎將，可惜只有勇猛卻缺乏統帥氣概。

    無論在哪個陣營，秦瓊都做得風聲水起。來護兒視秦瓊為英豪，張須陀視秦瓊為珍寶，李密把秦瓊當作靠山，王世充也禮遇秦瓊為驃騎大將軍。就是投順大唐，也依為股肱之臣！秦瓊一世精明，除捨棄王世充一個投奔大唐外，幾乎沒背叛任何統帥！又怎會在行將暮年快扛不起兵器時背叛我大唐？

    李世民是一個勇於自我反思的人，認識到自已犯錯就會主動承認錯誤再改變方法的偉大君王！他感到自已對秦瓊做得有些過份，心中並產生了深深的內疚之感！

    雞叫三遍以後，李世民帶着一臉的倦意，推開寢宮的門，來到兩位大將軍面前，兩隻手分別放在二人肩膀上，歉然稱說：「兩將老將軍一夜沒睡吧？」

    「回陛下的話！為陛下守夜，乃末將修來的福份，再站上三天三夜末將也不覺磕睡！」秦瓊和尉遲敬德齊聲回答，孔武有力的聲音在凌晨的掖庭宮上空久久迴蕩。

    李世民兩眼一酸，好懸沒掉下兩滴英雄淚，哽咽道：「實不相瞞，兩位老將軍值守一夜，朕幾乎也是一宿未眠！過去的就讓他們過去吧，以後好好活着，給朕活個長命百歲，給大唐活出個威風來！」

    一聽李世民也一夜沒睡，二人十分感動！趕忙單膝觸地請罪：「罪臣太不懂事了，打擾陛下休息！還請陛下治臣不敬之罪！」

    李世民暗中擦拭一把老淚，把二人扶起來，面朝東方漸漸熹微的陽光，感動地說：「兩位老將軍為大唐建下汗馬功勞，臨老還為朕守夜，朕心不安啊！以後你們不用來守夜，朕派畫師為兩位將軍畫像，張貼在宮門之上，相信那惡鬼也不敢冒然闖進來。」

    體恤屬下的這份細膩之心，猶如善解人意的娘子一樣，竟是從當今天子嘴裏說出來，二人又一陣激動！

    「朕還要早朝，不與你們多說了。日後抽出時間，朕再與兩位老將軍喝個一醉方休！」李世民轉過身來，背朝東方又說：「你們退下吧，回去以後好好睡一覺！」

    二人再拜而退。

    走出太極宮，尉遲敬德突然站着腳步，扯着秦瓊的胳膊疑惑問道：「叔寶兄，小弟有一事不明，想當面請教。陛下為何無緣無故讓我們二人守夜？只這一夜又不讓守了，你知道為什麼麼？」

    秦瓊剛放下的心又突地提到嗓子眼，稍一考慮，勉強笑道：「賢弟多慮了。陛下有令，我們做臣子的哪敢多想？我一夜沒睡困得兩眼睜不開了，要沒其他事，先走一步了！」

    尉遲敬德反覆思考剛剛過去的昨晚，恍如沉在夢裏。若沒發生重要的變故，為何在守夜的時候，秦瓊大膽打斷陛下的休息，不厭其煩地提及那些陳年往事？想了很久，尉遲敬德也沒想出所以然來，搖搖頭，扛着熟銅鞭徑直離開皇宮，回到鄂國公府睡覺去了。

    回到翼國公府，秦瓊一眼也沒眨，想想昨晚的經歷，後背仍然驚出一層細汗。若不是馬周幫忙出注意，現在恐怕已身首異處，喋血當場了！趕忙派人把馬周請到府中。

    馬周一到，秦瓊把他請到密室里，跪倒馬周面前，潸然涕下：「感謝先生大恩大德，先生救命之恩，秦某一生沒齒難忘！請受在下一拜！」

    馬周早料到他會如此，趕忙把秦瓊扶起來，感嘆地說：「翼國公不必如此，你我同鄉，應該相互幫助。說這等客氣話，還讓馬某來府中噌飯吃混酒喝麼？」

    秦瓊一笑，問道：「馬御史是從哪裏看出來，打感情牌一定可以打動陛下？」

    在室內走了幾步，馬周背着雙手緩緩說道：「當今英主李世民，征戰沙場無數，手中死人不計其數，使他形成堅如磐石的心腸！玄武門之變，陛下殺兄弒弟逼父，心中血肉親情淡漠如水。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再偉大的帝王也有一顆溫情的心，只是被征戰的無情掩蓋了去，常人難以發覺而已。人都有這樣的傾向，缺什麼就求什麼。陛下缺少感情，心中還渴望着親情！長孫皇后那邊的外戚高士廉、長孫無忌等人近期得到大力提拔，這就是陛下缺少親情，想通過他們得到彌補的鐵證啊！

    皇帝都稱自已為孤，孤就是孤獨，孤家寡人。夜深人靜，人心趨平，都會反思過往之事。所以在下才讓秦將軍趁守夜之時，大敘衷腸，以感動陛下生活在感情沙漠裏的一顆心。從現在看來，秦將軍的問題解決了，日後可以高枕無憂過個太平晚年。只是鄂國公尉遲敬德怕是又要引禍上身，死在臨頭還不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