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化元要收走一半利潤,堂兄嚇得變了臉色,嫂子也坐不住了,從交椅上起來,像發怒的老母雞雙手叉腰,大概想爭辯幾句:我們憑雙手賺錢,一不偷二不搶,憑啥分給你一半?
馬周迎上去笑道:「發什麼財啊,憑手藝混口飯吃。郭明府身居要職,這點小錢怎能入你的法眼?要是我們窮得扯着竹棍到荏平討飯,被人知道郭明府的鄰居窮成了乞丐,你的面子也不好看不是?」
「瞧瞧,瞧瞧,伶牙利齒抵上百萬雄兵,還說自己是混飯的?」郭化元仍然笑道:「前幾天說好了的,隨我到荏平做縣尉,怎麼又做起手藝人了?你改主意了?」
「一半句說不清楚,屋裏坐吧,我們好好說道說道。」馬周把郭化元讓到屋裏坐下。堂兄和嫂子也進來了,長腿和熊貓閒着無事,站在屋外小聲嘀咕着,馬周要到荏平做縣尉的事。
雙方坐好,堂兄端上來一壇酒,邊喝邊聊。
郭化元放下笑容,嚴肅說道:「馬周啊,也不是我批評你,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這可是有失讀書人的身份!」
「郭明府言重了,在下何時曾答應做荏平縣尉?我一直說觀望一年再做決定。以前這樣,現在還這樣,沒有任何改變。小可答應的只不過是到縣學任職,讀書人的本職嘛!」馬周不改初心,尤其郭小丫提醒以後,更加堅定要與郭化元保持距離了。
「縣學也好,縣尉也好,都必需到荏平才能上任吧?如今你在馬莊村做交椅,賺錢的生意做成了,還有心情干縣學的苦差事?——今天我就要走馬上任,諾——」郭化元掂起新官袍衣角炫耀到:「不如今天隨我一起去吧,也方便幫襯我做些事情。」
第一眼見到郭化元的新衣,馬周就知道,自己不到任,他也一定到荏平赴任,必需接管縣令,他絕不會因為自己而耽誤任期。這三天以來,大概他前前後後考慮了不止一次,假如自己不去,啟用何人填補空缺,估計這會兒已經有了新人選,才一直笑着和自己說話。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交椅,這次來只不過做最後一次努力,還存着最後一線的希望。
必需吊住郭化元的胃口,不使一線希望全部斷開,馬周便說道:「荏平我肯定會去,但不是現在,而是將來。少說三五天,多說一個月,我必定登門拜訪,到時候還希望不會因為今天的拒絕而受郭明府的冷遇。」
「哦?你到荏平做什麼?為什麼耽擱幾天再去,有何深意?」郭化元果然有些奇怪。
「有兩條。其一嘛,郭明府如此厚愛小可,在下登門拜訪出於禮節。其二嘛,做交椅的事你也知道了,馬莊村太小,人不過千,戶才逾百。荏平是大地方,小可想在那兒的市坊經營交椅。所以,荏平早晚一定去的,還承盟郭明府到時多多幫襯。」
馬周摸着下巴想,在荏平縣人生地不熟,除了郭化元自己誰也不認識,得到縣令的幫助,在市坊租一間坊,可以把生意往大了做。這樣也離他近一些,方便隨時掌握消息。
郭化元半是明白半是疑惑:「那一年以後呢?你答應一年以後做縣尉,那時候你如何分身?難道你一面做商賈,一面做縣尉?縣尉是體面活,商賈為人所不恥,這萬一被人知道了如何是好?」
知道郭化元會這樣問,馬周笑着解釋道:「諾——屋外站的兩個人,是小可新收的徒弟。一年後徒弟變成師傅,小可就成了甩手掌柜,每天架着牛車遊山玩水吟詩做對,逍遙自在,逍遙似仙,為何做不得縣學?」
「那好吧,就依你所言,強擰的瓜不甜。什麼時間去了,一定到縣府坐一坐,大門永遠給你開着。」郭化元說着起了身,撣撣新衣上的皺紋:「時間不早了,我必需上路去荏平。」說着邁出門檻,就準備走人。
一家人趕忙起身送客,馬大哈搬出來的酒,倒了滿滿幾碗,不知嫌酒次還是擔心不乾淨,郭化元連碰也沒碰。
送走郭化元以後,站在院門口,堂兄和嫂子連連審問馬周:為啥不做縣尉?前幾天來請你的府兵魯莽,你拒絕還能夠理解。郭化元多好一個人,幹嗎不同意?多少人做夢都想當官,機會來了還推三阻四的?做交椅發什麼財啊?生意人不入流,為人所不恥,和縣尉怎麼比?一人當官,九代光榮!大伯讓你讀書不就是有一天揚眉吐氣,光宗耀祖?你倒是好,機會送到門口你還充大依巴狼,寧死不屈!
面對堂兄和嫂子讓喘不過來氣的連續質問,馬周都笑而不答,沖一邊目瞪口呆的長腿和熊貓擠眉弄眼。倆人問累了,馬周才轉過身來,笑着說道:「說完了沒有?沒有說完接着說,我洗耳恭聽!啥時候你倆不生氣了,我再解釋給你們聽。」
「說——現在就說——已經累了!」嫂子有身孕,不說話也上氣不接下氣的,批評了幾句就停了,主要是馬大哈憤憤不平,覺得白白浪費一次機會太可惜。
堂兄嘴角泛着白沫,大概真說累了,橫眉立目瞪馬周一眼:「有話講吧!」
從沒見過堂兄發如此大的脾氣,面目猙獰起來還挺威風挺唬人的:老虎不發威真以為是病貓啊!馬周覺得以前小看他了,遇到大事的時候,任何一個男人,都比女人有主見!不管女人多麼利害,最後還是男人拍板定音,這是自然規律!
馬周依然不咸不淡笑着說:「還記得府兵搗蛋時,我怎麼說的?郭化元手裏沒人,會再三請我幫他的忙。今天是第二次,等吧,將來還有第三次!」
馬大哈上次還不相信馬周的話,這次有些相信了,火立刻消了一半,警告道:「下次再請你,無論如何也得答應,不為別的,就為咱馬家的門楣!」
嫂子也說:「你堂兄的話我一萬個贊成。瞧你年齡也不小了,正是媒婆登門說親的時候,身有官職不用擔心娶不到媳婦兒不是?」
馬周咧嘴嘿嘿一笑,假裝同意,連哄帶騙的使他們消了氣。
熊貓和長腿站在一邊看熱鬧,開始還替馬周擔心,後來也看明白了,馬周打心裏就沒把縣尉當回事兒。想想以前村子裏的人都說馬周性格古怪,這次他們相信了,多好的一件差事,拱手讓給別人,腦袋肯定被驢踢了!
馬周轉過身來,板起臉把氣都撒在他們身上:「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大人說話小孩子看什麼,還不趕緊幹活!」
長腿和熊貓知道這是沒話找話,借題發揮,拿自己當出氣筒,也不敢有半句不滿的話。誰讓是人家徒弟吶?徒弟徒弟,三年奴隸,吃不盡的沒趣,挨不盡的遭際。頭一低灰溜溜的開始賣力氣幹活,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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