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對弈下
師尊持黑子,如猛虎出欄,氣吞萬里;薇夫人持白子,如玉女守瓶,沉穩有度。
漸漸兩人的棋局進入了膠着之狀,然而因為一些小小的計算差距,師尊的優勢越來越明顯。
「左下!」突然一聲清音響起,旋即林雨淅便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捂住了嘴。
所謂觀棋不語,旁觀的林雨淅此刻一出聲,這局棋自然就有了些許不歡樂。
薇夫人微微皺眉,就見對面的師尊淡淡搖頭,旋即將目光看向了林雨淅。
「好一石中玉。」
師尊面上竟是紅光滿面,捋了捋鬍鬚,目光深深看着林雨淅。
林雨淅被他盯得很不好意思,低下頭看着鞋尖。
「玉未琢,花未開。」薇夫人淡淡一笑,「你現在看,也太早了些。」
師尊笑道:「下棋吧。」
薇夫人點點頭,便依照林雨淅的意思,在左下落了一子。
這一子遠離戰局,顯得十分不合群,似乎毫無作用。
然而在又落了几子之後,這步棋便成了一步妙招,仿佛幽壑里的暗礁陡然出現,將師尊精心佈置的局面截斷。
「果然旁觀者清。」師尊輕聲一嘆,一瞥見林雨淅滿臉紅潤,似很是興奮。
「好聰明的女孩兒,只可惜不是我門下。」師尊繼續落子,雖然優勢仍在,卻已不復當年。
薇夫人手持白子繼續守成,也不趁機挽回,淡淡說道:「你似乎有些遺憾?」
師尊點點頭,又落下一子,說道:「如若她在我門下,悉心教導十年,或許又是一道柔。」
薇夫人聽得他最後一句,想起當年那位巾幗,深深為之一嘆道:「那你也是太看得起她了。」
「倒也並非說笑,」師尊繼續落子,說道,「如若我向你討要這女孩做徒弟,你肯是不肯?」
薇夫人微微沉吟片刻,續道:「或許肯……待時機成熟吧。」
林雨淅不知道師尊把她比作的那個什麼『一道柔』是誰,但從兩人口氣中也能聽得出這人定然非同小可,又聽到娘娘似乎要把她送出去,連忙擺擺手說道:「淅兒……哪裏能……」
師尊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此時棋局已到了最終的決戰,容不得人干擾。
林雨淅立即低下頭看着鞋尖。
突然之間,薇夫人面色一變,剛剛從棋堆中取出的一枚白子復又落下。
「淅兒?」
林雨淅愣了一下,連忙回應道:「淅兒在這裏。」
薇夫人繼續說道:「尊使應當有些渴了,去東邊取仙泉來吧。」
林雨淅躬身一禮,應了一句便是輕邁蓮步轉身離開。
師尊微微一嘆,說道:「你……還是看不開。」
落下一子,鋒芒畢露,似快刀出鞘,斬盡死結。
薇夫人也不慌忙,只是淡淡落下一子,似蜻蜓點水,避而不戰。
「這般逃避,有何作用?他們終究會再見。」
師尊淡淡說着,快刀一刀狠過一刀。
薇夫人持白子繼續成守勢,游而不戰。
「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薇夫人嘆氣道,「這些日子她還未吃夠苦頭……」
師尊搖頭道:「你既然心痛,又何必……」
薇夫人緩緩搖頭,不再答話。
豁然間一道劍嘯,楚天簫從天而降,對着師尊抱拳禮道:「參加師尊。」
旋即他一瞥見薇夫人,大吃一驚,退後好幾步,瑟瑟問道:「夫人?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師尊淡淡瞥了他一眼,說道:「不許無禮,速速參見娘娘。」
「娘娘?」
楚天簫更是不解,但還是抱拳道:「參見娘娘。」
「免了。」薇夫人根本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對着師尊說道,「尊使,一決勝負?」
師尊淡淡一笑,說道:「正有此意。」
言畢便落下黑子,頓時刀鋒無處不在,令人無法退避。
「這般執着又是何必?」薇夫人一嘆,「你是要這兩人重複你當年之悲劇?」
緊接着落下一子,竟是開始反擊!
師尊微微一頓,像是想起了許多陳年舊事,再度落下一子,卻已不復那般凜冽刀風。
薇夫人再落一子,白玉瓶上開出鮮花。
大地復歸和諧,再無任何刀風。
師尊持黑子默然許久,緩緩搖頭道:「罷了,我輸了。」
楚天簫頓時手足發顫,連忙道:「師尊,你,你怎麼能輸?你不是天下無敵的麼?」
師尊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亂了,自然就輸了。」
楚天簫還沒聽懂他這話到底是何意,就被師尊道袍一卷,拉住了右手。
「等等,師尊,我還有一事要問娘娘。」
察覺到師尊的離去之意,楚天簫趕忙開口。
薇夫人深深看着這副險象環生的棋局,口氣平淡地說道:「你要問什麼?」
楚天簫啞然。
我要問什麼?
我要問什麼?
他突然間像是不會說話,不會思考了一般。
他問內心,真正想要問的到底是什麼?
可是。
沒有回應。
因為他……忘記了。
薇夫人繼續說道:「如若無事,便離開吧。」
她右手微微一動,似是算到林雨淅即將回來,便將目光轉向師尊。
「無心?」
楚天簫心下一驚,雖然早便知道薇夫人定然並非常人,可見兩人竟平起平坐地對弈了一局,並且她竟直呼師尊名諱!
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師尊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道:「既然輸了,自當帶他離開。」
薇夫人鬆了口氣,說道:「多謝。」
師尊繼續說道:「然而臨走之際,我還是要多嘴一句。你我均已是化外之人,何必多理這些凡塵俗事……天道自有定數,不必過多干預。」
薇夫人微微一笑,看着他說道:「誠然受教。只是以你帝境之身,而說天道之事,未免有些……可笑。」
聽到最後一句,楚天簫很是疑惑,帝境之身和天道之事有什麼關係?可笑?哪裏可笑?
師尊淡淡嘆了口氣,摸了摸楚天簫的腦袋說道:「也許是我失言了……只是這個孩子,真是教我費心。」
「你已無心。」薇夫人淡淡說道。
師尊沉吟片刻,說道:「多謝提醒,這便離去了。」
薇夫人對着他點點頭,說道:「何必客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地之間任意逍遙,這才是你之本色。」
師尊豁然放聲長笑,帶着楚天簫一飛沖天,消失無蹤。
薇夫人望着他遠去背影,不自覺地搖搖頭,便見林雨淅已然回來,捧着兩個小瓶子。
「咦?那位師傅呢?」
薇夫人望着棋局不答話。
林雨淅突然有一種很遺憾的感覺自心底冒起,仿佛錯過了生命中一次很重要的赴約。
她望向薇夫人,卻見她亦是。
滿面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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