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溪水潺潺,繞村而過,牧童騎牛,吹笛而行。
村寨,家家升炊煙,隱約有人聲。
沿途,水田中,插秧的老人呵呵笑着,朝牧童吆喝着。
「好一派祥和的農家景象。」
村口橋邊,幾道身影緩緩而至,各個衣着單調,不過身材魁梧,氣勢不凡,為首之人看着眼前一幕,笑了起來。
「幾位可是路過?」插秧老人亦見到幾人,招呼起來。
「路過?」為首之人搖搖頭,走到田邊,「老頭,你們這村有沒有讀書人?有功名的那種?」
「你是說邱老夫子?」老人質樸,聞言就喜,「你們是來找夫子的?可是他的朋友?」
「朋友?」為首之人搖了搖頭,「是我們大王要找他!」
「大王?」老人面色陡變,急退了兩步,就見前方那人倏地一張嘴,嘴唇急速擴張,轉眼就有半人高下,裏面通紅一片!
腥臭撲鼻!
老人未及大喊,那嘴就撲了過來。
嘎嘣!
脆響聲中,為首那人微微彎腰,腦袋竟成巨大狼頭,狼嘴咀嚼,鮮血從嘴角流出。
「啊啊啊!」
悽厲尖叫從旁傳來,卻是牧童轉頭,看到了人首化狼、狼口吞人的一幕,驚駭而叫,他身下的水牛似也受了刺激,「哞哞」叫着,四蹄連踏,朝村子飛奔而去。
「跑的了麼?」
狼頭人吐出一截連筋帶血的骨頭,一揮手,身後幾人嘿嘿獰笑,衣衫破碎,露出野獸模樣,都朝村子撲去。
唰!唰!唰!
幾個起落,已趕上了牧童。
慘叫、吼叫、吞咽,牧童連人帶牛被分食,留下一地鮮血、碎骨,將泥土都給染紅了。
而後,幾人並不停留,入了村寨。
整個村子頓時沸騰,男人怒吼,女人哀嚎。
夕陽如火,雲霞似燒,紅透半邊天。
狼頭人的腦袋已縮為正常大小,嘴邊殘留有一抹鮮血,一步一步朝村走去。
行至一半,就有一頭豬從村中跑出,肥頭大腦、體態臃腫,但行進速度,呼哧呼哧的跑到狼頭人身前。
「將軍,」那豬臉露羞赧,沾滿鮮血的嘴巴吧唧作響,「那窮措大被俺給弄死了。」
「嗯?」狼頭上的眼眉如人般皺起。
「不怪俺!不怪俺!」豬頭搖晃起來,「俺還沒碰那老東西,他就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堆,然後一頭撞死了!」
「撞死了?」狼頭人臉露疑惑,但轉念一想,「算了,一個老秀才,死就死了,這麼大的年紀,咱公主八成也看不上,周圍還有幾個村子,讀書人不會少,多抓幾個。」
大豬聞言鬆了口氣,接着又想到一事,連忙道:「那老秀才有個兒子,看上去一表人才,比那老秀才強多了!」
「兒子?」狼頭人點點頭,「抓了,事後查一下,如無功名在身,就宰了吃肉,讀書人沐浴聖人教化,那肉是極酥的。」
他的話音剛落,前面就傳來幾聲急吼,緊接着,一名木臉漢子匆匆跑來:「將軍!不好了!那秀才的兒子跑了!」
「跑了?」狼頭人面露不豫,「一個凡人也能從你們手中逃跑?」
「將軍有所不知,那書生突然拔劍……」
木臉漢子還待解釋,就被狼頭人打斷:「算了,也不差這一個,期限將至,當務之急是剩下幾個村子。」
「可是,」木臉漢子猶豫了一下,「被刺傷的烏鴉已經追上去了。」
………………
鮮血滴落。
一道青影於山林間奔跑,幾次轉折,都是林中偏僻之處。
卻是名年約二十的青年,書生打扮,手中握着斷劍,劍上有血。
「呼~」
他大口的喘息着,身上青衫破破爛爛,多是被林間樹枝劃破,靠近肩膀的地方,被大量的血跡染透。
汗水從額頭不停的滑落,書生一臉惶恐,不時轉頭後視。
「妖怪,妖怪!」他口中嘀咕着,又向前奔跑了幾步,周圍樹木草叢越發茂盛,心中恐懼也越發旺盛。
突然!
腳下一滑,腳底的泥土滾落,書生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滾落下去。
呼啦啦。
山坡上青衫飄動,最終靜止在一片草叢中。
「疼疼疼!」
書生身上又多了幾道傷口,臉上一道血口子隱約可見森白,手中斷劍不知落到了何處。
撲騰!撲騰!
扇動翅膀的聲音從遠處隱約傳來,書生悚然一驚,勉強撐地,顫顫巍巍站起,腿上一片血跡,用力一蹬,就重新摔倒。
「力竭了。」
他心頭黯然,抬頭前看。
「嗯?這是……」
一間破舊的廟宇出現在眼前,古舊、破爛。
「這就是邱某葬身之地麼?」
恍恍惚惚間,書生一瘸一拐的前行幾步,步入破廟。
他曾聽說過這廟,據聞供奉着抿元山神,也曾香火鼎盛,但八十年前改朝換代,劍南道為龍興之地,幾經治理,青昌縣內山民漸少,這廟就慢慢破敗了,連路徑都雜草叢生,罕有人至。
書生慌不擇路,居然來到了這裏。
廟內本就狹小,多年無人問津,早已破敗不堪,雜物遍佈牆角,石板地上覆蓋了厚厚一層塵土。
最內台上,立着泥塑雕像,灰濛濛的,看不甚清楚。
書生一路走來,一步就是一個腳印,印上還有斑斑血跡。
他氣息漸弱,臉色越發灰暗,精神越發恍惚,心中卻浮現明悟。
「大限將至。」
噗通。
兩腿一軟,他跪倒在地,渾身的傷痛吞噬着僅存的清明,看着台上神像,心中浮現不甘。
「我父何罪?村民何罪?為何要落得如此下場?天若有心、有靈,何以讓妖魔橫行!如今將死,但仇不能報,志不能舒,何其不公!」
便在這時。
「你可真能跑,像那老鼠,到處亂鑽,不過,你的氣味,一路遺留,根本逃不出我烏老三的手掌!」
沙啞的聲音從廟外傳來。
黑影從天而降,身側有漆黑翅膀煽動,零星羽毛飄落下來。
落地,翅膀收縮,化為手臂,腳步響起,長着鳥頭的人走入廟中,這人的腹部有一小塊血跡。
「被你這樣的凡人擊傷,是奇恥大辱,須用血肉和生魂才能彌補!」
走入廟中,鳥頭人四處打量了幾眼,冷笑起來:「你一路跑來,就是為了求神救命?笑話!在這遠寧府境內,哪家地祇比得了我家大王?你這是拜錯了神吶,死了,也怨不得旁人。」說着,他嗤笑起來。
書生見到此人,先是驚慌,但隨即鎮定下來:「你們這些妖魔,殺人食命,我即便死了,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話音落下,他突然眼神迷離,失神了一下。
「化為厲鬼?」鳥頭人笑着搖頭,「別多想了,你去不了幽冥地府。你的魂魄,是我的囊中之物!」
這話一落,鳥頭人猛地一蹬,朝前一撲,直接抓住了書生脖子,那手裏黑氣瀰漫,順着毛孔鑽入了書生體內。
「啊啊啊!」書生慘呼起來。
鳥頭人獰笑着:「哀嚎吧!你死的越慘,生魂就越強大,越是大補!嗯?這就要死了?真是脆弱!也罷,先抽了魂,再趁熱把肉吃了。」
轉眼間,書生身上生機渙散,七竅中都有鮮血流出,黑氣穿梭血肉,正將一絲絲的虛影魂氣抽離出來,氣若遊絲,眼看是活不成了。
突然!那書生渾身一顫,眼底倏地露出一絲驚喜,口中吐出模糊不清的話語。
「嗯?」鳥頭人一愣,「你在與誰說話?」
話音未落,就聽「轟隆」一聲,有東西落下!
「雕蟲小技,也敢偷襲!」鳥頭人不慌不忙,揮動雙臂,化為翅膀,撲騰扇動,就有黑風湧出。
黑風一吹,生生抵住落下之物,鳥頭人定睛看去,入目的卻是座泥塑神像。
「嗯?」他餘光一掃,注意到供奉神像的台子上空無一物,頓時瞭然,「這廟裏竟有地祇!好!若將此事回稟大王,就是大功一件!我烏老三說不定也能混個將軍噹噹!」
口中說着,鳥頭人拔地而起,居然舍了書生,要徑直離去。
「若在其他地方,還真奈何不了你!可惜,這廟是我的地盤。」淡淡話語,有回聲相隨,從神像內傳出。
破爛不堪的廟宇震動起來,點點白光從牆壁中滲出,蔓延過來,將鳥頭人圍攏,禁錮半空。
「不好!」鳥頭人面色一變,「你這野神好大的膽子!我乃通山大王坐下兵卒,有魂牌寄命,一旦身死,必有牽連,你這破廟……」
「讓你走脫,再去報信,下場未必多好,想來和殺了你並無太大分別,走好,不送。」
一聲落下,神像順光落下,咔嚓一聲,將鳥頭人壓的腦漿迸裂,鮮血四散。
隨後,白光迅速消散。
書生見狀,癲狂而笑,只是聲如蚊吶,幾息之後,他收斂笑聲,掙紮起身,朝神像行了大禮:「多謝山神大恩,只是邱某行將殞命,無以為報。」
說話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能看到皮下血管,眉間有黑氣縈繞,這是大喜大悲,傷了心神,更有妖氣侵體,傷了根本,陽氣將要消亡的表現,不要多久,就是斃命之時。
謝了禮,書生面色越發黯淡:「可惜,只死了一隻妖怪,還有許多逍遙在外,這仇……」
便在這時,神像出聲:「若要報仇,也有法子。」
「什麼?」書生一驚,瞪大了眼睛,面色陡的紅潤起來,「如何報仇?莫非山神要救我?」
「你受妖氣侵襲,即將魂散,連地府都未必能去得,我一山間小神,幾十年沒人祭拜,自身尚且難保,連這間廟都出不去,偷襲之下殺死那妖怪已是極限,怎麼救你?」
聽了這話,書生一愣。
接着又聽那神像道:「不過,我有一法,另闢蹊徑,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聽到這裏,書生反而越發精神:「願聞其詳。」
就聽石像說道:「你仔細想一想,我要說的,都已在你心中。」
書生聽了,略一回想,果真發現心裏多了段話,愣了一下,然後竟露出笑容:「邱某大限將至,本已報仇無望,甚至連孤魂野鬼都做不得,山神殺了此妖,就是邱某恩公,現在又願耗費神力,幫我歸入輪迴,說起來,還是我佔了便宜,又何惜此身,今後還要有勞山神全了邱某之念。」
「好!」神像又出聲道,「我脖後有三根毫毛,你拔下一根,含於嘴中,驅了心中雜念,靜待即可。」
書生已近油盡燈枯,勉強起身,用了十幾息的時間才將毫毛吞下,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村子方向磕了一頭,就寂靜不動了。
忽然!
光芒閃爍。
絲絲縷縷的白光在他全身閃爍,一道與書生相貌相同的虛影從天靈出來,先是面露迷茫,接着一驚,回過神來,朝着神像拱手作禮,口中致謝。
神像上,也有道泛着白光的身影升騰起來,拱手作禮,再抬手一指,射出一道白光,卷着那書生虛影往地上一鑽,不見了蹤影。
「黃泉路遠,一路走好,願來生平安。」白光身影嘆息了一聲,微微一晃,分出一道流光,落到了寂靜不動的書生身軀上。
下一刻,書生口中「砰」的一聲,似有物炸裂,而後渾身一顫,抬起頭來。
「成了!」
他兩腿用勁,就要站起,但撲騰一聲,再次跌倒。
「幾十年沒用雙腿走路,連起身的動作都無法協調做到了,也罷,先適應適應,正好療傷。」
話語聲中,他身上傷口迅速癒合,萎靡的精神也重新振作。
半柱香的時間後,書生重新站起。
他原地蹦跳了幾下,又搖晃着走了幾步。
「來這世界有幾十年了,好死不死的附身塑像,現在總算又體會到做人的感覺了。」
嘀咕了幾句,他閉上眼睛,露出沉迷之色,過了半響方才重新睜開。
「沒想到此人性子這般執拗,難怪那般不甘。嗯,既然入了此身,那地球上曾經的一切就都隨風飄逝,從今往後,我便是邱言了。」
轟隆!
話音剛落,天上忽然電閃雷鳴,周圍地板縫隙,有黑氣滲出,纏繞凝聚,化為三團黑霧。
「邱言」面色一動,並未感到意外。
「果然如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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