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暗下來了。
夜色寂寥。
極致的喧囂轉化為極致的靜謐。
這片天地仿佛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海風,浪濤仍在,嘩嘩作響,卻分毫都沒有落入在場中人的耳中。
仿佛一副靜默的黑白畫。
黑的是夜色,白的是星子,是浪花。
一身紅衣勝火,江離仿佛成了這片天地間唯一的光。
說完那句話,她落在船頭上。
這艘遊船應是一條花船臨時改造的,雖然此時這船原來的主人已經不見了,那些畫舫的裝飾也去了大半,但短短半日,還消不去殘留的些許靡靡脂粉味。不過這花船的原主已經不知去了哪裏,此時船上不過只有南王世子以及兩位侍從。
倒是顯得冷清的很。
南王世子在遊船露天處擺了兩張桌子,上面放着些吃食,看這悠閒模樣,倒是更像來郊遊的。
徐徐海風拂過,帶來一陣淡淡的涼意。
這是之前那道被葉孤城劍法打碎的浪潮形成的雨花。以葉孤城的控制力,他本來是可以影響浪潮的方向,就與江離剛才一樣。但是他偏偏選擇將這片浪打到了南王世子所在的遊船上。葉孤城絕不是一個無聊的人,他也不會做無用的事。
江離沒有攔,她以內力護住周身,薄薄的浪花打到她身邊,便自行偏轉了。倒是南王世子沒有回過神,衣衫被沾濕,帶上了海水的咸腥味。算起來,見到江離幾次,他換衣服就有幾次。不過,他如何江離不在意,倒是可惜那兩桌子菜都不能吃了。
但這麼一來,南王世子倒也回過神來。
「好俊的輕功。」南王世子撫掌而贊,「江姑娘,請,請就坐。」
江離理了理微亂的髮絲,靠在椅背上。
南王世子剛想說上菜,看着這一片狼藉,頓時啞然,只能吩咐旁邊的屬下斟酒。
酒罈放在一邊,倒是沒有受到影響。
江離淡淡道:「我不飲酒。」
南王世子抽空對旁邊吩咐了一句,讓人去接西門吹雪,並非每一個人,都有江離踏水無痕的本事的,不然這世上也不需要有船存在了。聽到江離的話,擺了擺手示意,讓他們別拿酒了下去忙。江離剛才那一手,實在把他鎮住了,不敢有絲毫異議。
當即兩人便走出衝着江離與南王世子行了禮,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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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才到。
他與葉孤城一般,也着一身白衣,此刻夜深,只余星月之光,這身白衣仿佛也融入了夜色里。
隔着很遠,他便感受到了那沖霄的劍氣。
一個絕代劍客,總是願意見到另一個絕代劍客的。因此,此刻西門吹雪的眼睛很亮,仿佛啟明星,甚至透出了一點興奮之情來。他走的也很快,走得越快,便能越早看到那道劍意的主人。只是,他到底來的晚了一點。
沒有看到江離劍攬海潮的一刻,只看到了葉孤城收劍的一幕。
饒是這一幕,西門吹雪也覺得不虛此行。
葉孤城此時也回過神來,他看向了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也看向了葉孤城。
「西門莊主。」葉孤城先開口了。
經過那一招交手之後,葉孤城知道他與江離不是一類人,與西門吹雪也不是一類人。西門吹雪比他純粹,至少在劍道上,比他還純粹。而江離的劍法,美則美矣,強則強矣,但是卻無心。她不是一個劍客,雖然技巧高絕,可謂幾近於道,卻到底不可能為劍道奉獻一切。
葉孤城是有些可惜的。
但當他看到西門吹雪的時候,那點遺憾便如煙雲一般消散了。
他們雖然不是一類人,至少這個時候,至少在劍道上,沒有人比他們更相近了。
西門吹雪也道:「葉城主。」
「剛才是你?」西門吹雪問。
「是我。」葉孤城點頭。
「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葉孤城的聲音低沉而厚重,他的劍法飄渺而無定。
西門吹雪的聲音稍稍顯得清朗些,他的劍法冰冷而孤寂。
幾十丈的海水阻隔,對他們來說仿佛並不存在。
片刻之後,南王世子的兩位下屬駕着一艘與葉孤城乘坐的烏篷船一模一樣的小船劃到了岸邊。
「西門莊主,請上船。」兩人道。
西門吹雪登上船頭。
兩人剛想將船划過去,突然小舟一陣搖晃,竟以極快的速度,向着葉孤城所在的方向沖了過去。
他們站立不穩,當場便被甩在了沙灘上。
是西門吹雪出手了,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岸邊只剩下了這兩個倒霉的傢伙,以及欲哭無淚的陸小鳳。
陸小鳳:「西門……」岸邊沒船了,你好歹把我一起帶過去啊?
本來,陸小鳳的目的,是來阻止這場決戰的。他不希望西門吹雪出什麼意外,他也希望和葉孤城交個朋友。死人只有跟死人才能交朋友,和活人交不了朋友。但是江離的表現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因此陸小鳳硬是愣了一會。
等他回過神來,西門吹雪已經走了。西門吹雪的確把陸小鳳當朋友,但他也的確很喜歡看陸小鳳的笑話。聽到陸小鳳的聲音,他甚至有功夫把頭轉過來,那雙漠然而冰冷的眼睛裏,似乎帶着一點微不可查的笑意。
顯然,西門吹雪並沒有聽到陸小鳳的訴求,哪怕他聽到了,也不會同意。
論劍這種神聖的事情,哪裏能帶着陸小鳳呢?
陸小鳳怨念的看着隔着不太遠,但是他顯然不可能到達的遊船。除非陸小鳳現在變成一條魚游過去,或者長出一對翅膀,變成真的鳳凰,不然這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度的。而剛才划船的這兩位都被扔岸上了,顯然也不可能讓南王世子親自划船過來把他接上去。
因此,雖然陸小鳳是個極不老實的人,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岸邊。
事到如今,陸小鳳也阻止不了這場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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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西門吹雪便到了地方。
小舟停了下來,與葉孤城所在的烏篷船,只有五丈的距離了。
葉孤城正在等他。等待西門吹雪,這可能是他這些日子以來,做的最心甘情願的一件事情。
這樣一位絕代的劍客,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的對手,值得他等。
葉孤城立在船頭。
西門吹雪也立在船頭。
這麼近的距離,哪怕在夜裏,也足夠他們視物了。
葉孤城擺手道:「西門莊主遠來是客,請。」
作為東道主,又是以逸待勞,葉孤城自然不會搶這個先手。
他本來的打算,是試探一下,西門吹雪知不知道南王府與他聯合謀反一事,這決定着他們以後計劃的安排。但是現在,這些凡俗之事,說出來都是玷污了他們這份劍道之心。至少現在,葉孤城是不想理這些凡俗之事的。
西門吹雪沒有謙讓,他也不需要謙讓。
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劍客來說,勝負,往往只需要一招。一出手,結果就已經註定了。
先手後手,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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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王世子坐在江離旁邊,他幾次想搭話,卻不知道能夠說什麼。江離不待見他,南王世子不是瞎子,他當然也知道。而現在不遠處的葉孤城與西門吹雪,顯然也比他更有吸引力。若非他們,江離根本不會來。
如果說之前他還能厚着臉皮湊上去,經過剛才的事情之後,他有點退縮了。江離氣場太強大了,竟然讓他都生出了自慚形愧之感。仿佛能夠坐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都已經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萬分榮幸了。
「差不多了。」江離看了一眼天穹之上那一輪恰如銀盤的圓月,心中道:「這次決戰,也當得月滿攔江四字了。」
因此,本來預想的與美人共飲,順便圍觀兩大劍客比劍的美好場景,一下子就成了這個樣子。
南王世子心中一陣煩躁。
他當然不敢跟江離發火,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也惹不起,那麼總得想個出氣的法子。
南王世子忽然站起身,打破了寂靜,說:「西門莊主,師尊。」
選擇這個時候開口,簡直可以當得一句活膩了。
葉孤城頓了頓,道:「何事?」他到底給了南王世子一個面子。
西門吹雪見葉孤城給面子,自然也給了他一個面子。
兩人齊齊收回了氣勢。
陸小鳳鬆了一口氣,剛才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
恐怕也只有南王世子看不出來,剛才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的氣勢一直在攀升,已然要達到巔峰了。達到巔峰的時刻,也就是他們出劍的時候。南王世子急於表現一下自己,此時已經有些昏頭了。
「師尊,西門莊主,兩位都是一流的劍客,若是因比武有所損傷,未免不美,不如點到即止,你們看如何?」南王世子雖然信任葉孤城劍術,但為了確保不出問題,他便自以為是的想出了這個「萬全」之策。
江離:「……」
陸小鳳:「……」
葉孤城:「……」
西門吹雪沒有搭理南王世子,他對葉孤城道:「你心不靜了。」
葉孤城道:「給我一刻鐘。」說罷,他並不回答南王世子的話,閉目打坐起來。
西門吹雪點頭,又道:「我們是劍客,自當誠於劍道。」
葉孤城陡然睜開眼。
「劍本不應該有枷鎖!」
西門吹雪眼睛亮的灼人,說完這句話,他長劍遙指,殺意盡顯。
既然南王世子成了葉孤城這柄劍的枷鎖,葉孤城不斬,他來斬!
南王世子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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