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潘金蓮怎麼破。 148|112|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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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小園覺得不該感到委屈。從來到這個世界,讓她委屈的事情多了,當然有些是她自找的;明明可以恪守規矩、隨波逐流,她卻偏想活出點不一樣的色彩。旁人不理解,那就任他們不理解,反正她自己過得好不就行了。早就練出一身厚皮,抵擋外面的唇槍舌劍。

    可在武松面前呢,這份厚臉皮便不那麼盡忠職守。他的每一句哪怕最輕微的質問,都能輕輕易易的穿透進那層保護殼,把她的身體刺得小小的一痛。

    ——當然,這也是她自找的。誰讓這人生得太高大,在她心裏死乞白賴的佔了好大一片空間,遮空蔽日的推都推不走呢?

    所以委屈也是自作自受。見他還橫眉冷對的,本能的就想再去抱他,降下身段,軟軟糯糯柔柔的聲音求他。知道他最終大約是會妥協的。頂天立地一個大男人,跟她一個小女人計較什麼呢?

    但還是壓下了這一波衝動。武松是最不喜歡讓人在情感上要挾的。跟他打感情牌,就算這次勉強過關,以後也只能一直被他當成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女人。

    看看他的臉色,組織語言,一點點在狂風暴雨中發聲:「出發之前不就說好了,軍務方面,要是有人不聽你命令,軍法處置,是不是?咱們梁山不是出了名的軍令嚴明你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我,一視同仁,公平合理倘若做這事的是別人,你就當我是個尋常梁山兄弟,別把我噹噹成」

    當成什麼?當成他那個沒名沒分的相好麼!

    她鼻子一酸,退一步,站遠了些,改口:「譬如,倘若做這事的是魯師父,被史文恭言語糊弄一番,把他放跑了」

    武松眉頭越擰越緊。她想像力倒是豐富,魯智深做出這種事?他早就拳腳相加對待了!當然,打得過打不過另說。

    潘小園見他臉色愈發沉悶,也不敢再瞎打比方,低聲問他:「第一件,要是旁人捉住了史文恭,又放走了,該怎麼罰?」

    武松沒好氣:「砍頭!」

    也是往重了說,有點報復她的意思。見她臉色一白。

    「砍頭之前,總得給人個申訴鳴冤的機會吧?」

    武松立刻又補充道:「你說你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那就在聚義廳上,當着大夥的面說個清楚,然後等裁決。」

    「現在是外出辦事期間,急切回不去山,所以跟你說行嗎?」

    「也可以先跟我說。」

    潘小園點點頭,還是低眉順眼:「那你等着聽我解釋,犯不着氣,是不是?你你一生氣,我害怕。」

    武松這下有點理虧,儘量緩和一下面色,也不知還嚇不嚇着她。

    潘小園領情,沖他澀然一笑,話音放得愈柔,卻依舊是條理清晰:「找時間,我給你解釋清楚,隨你盤問。等你回到梁山,將我的行徑如實匯報,該怎麼處置,我絕無二話。至於現在這一路上,你、你就當我是戴罪之身,所有領導權交給你,你願意監視也好,關我禁閉也好,一切按規矩來,別手軟。」

    武松心亂如麻。她對梁山的軍法倒研究得挺透徹!但凡好漢下山,一般都從不允許單獨行動,至少兩人成行,不就是為了防着有人生異心麼?也早就有相應的處置措施。

    難道立刻把她押回梁山去?且不說暗樁的任務就此流產,要將剩下的隊伍全交給燕青領導,他倒也並非百分之百的放心。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暗暗下決心,這一路直到東京,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視野半步。

    不過看她那真真切切的慌亂的神色,應該也沒膽子第二次捋他的虎鬚。

    潘小園見他沒有再大發雷霆的意思,心裏給自己鼓勁,問第二句:「嗯,那那第二點,自作主張,不聽上級號令,又又是怎麼罰?」

    「軍棍。」武松自己說出這話,也覺得有點可笑:「至少四十。受不住,可以分兩次。」

    對面毫不猶豫來一句:「那我受罰。你現在就可以打。」

    荒唐。他忍不住伸手,給她擦掉眼角的淚痕。心裏還是有些氣,手上不免重了點,她眼角當時就被擦得紅了,一聲沒吭。他趕緊停下,拇指輕輕給她揉。

    這麼個柔若無骨的小女人,別說四十,四棍下去,怕是就得轉世托生了。

    梁山上可沒規定過女人可以另罰。印象里唯一的一次事例,是顧大嫂跟人亂打架,罰了二十棍,硬抗了十棍,最後她男人孫新心疼,替她受了另外十棍。那是顧大嫂懷孕之前的事了。

    他心思一轉,有些生硬地說:「總之,我也有責任,要是真按軍法罰,我替你好了!」

    潘小園卻倔強:「不用你替!好吧,要要是像李逵那樣將功折罪,我這麼多日子給山寨的貢獻,夠不夠折一個不聽號令的罪?」

    武松不言語。平日裏他是十分鄙視這種把功勞當貨品買賣的行徑的。一轉念,又突然想到,李逵累次犯的軍法,加起來難道不比她這次嚴重,怎的現在還不痛不癢,過得好好的!

    焦躁如同棉絮,越撕扯越多。他竭力控制着,踟躕一刻,還是有些違心地說:「可以。不過也要等裴宣判出來。」

    潘小園偷偷往上看一眼。他臉色似乎沒方才那樣盛怒了。

    「這麼處置,行嗎?」

    「行。」

    「還還氣嗎?」

    武松不跟她撒謊,虎着臉,輕輕點頭。

    「氣什麼,跟我說。」

    武松搖頭。說不出來。要是真按「軍法」,她提的這兩點,確實是個行之有效的解決方式。把她換成什麼旁的兄弟,公差期間做出這種事,他除了任性揍上一頓,確實也無權做再嚴厲的處罰。

    話說回來,他武松不是一向事事拎得清,倘若換了別人,有旁的兄弟做了背叛梁山之事,他難道不會冷靜地處理,會像現在這樣盛怒到失態?

    難不成就因為她是女人——吻過他的女人——讓他覺得,遭到背叛的,不止梁山這個群體,還有他自己?

    因為親密,所以更不能忍受她的拂逆麼?

    這個念頭只是閃一閃,不敢多想。

    潘小園卻替他說出來了,鼓起勇氣,輕輕的開口:「你是生氣,史文恭對我言辭無禮,我卻對他好聲好氣;明知他對我不懷好意,我卻非要當善人救他的命;擔着血海的干係保他,當着他,駁你的話,讓你不舒坦。」

    武松神色有些沮喪。可不是嗎,不願意做個心胸狹窄的男人,可更不願意假模假式的裝傻子!再說,不是聽到她打了那廝一巴掌麼!難道是嫌她打得不夠用力?

    承認這一點,丟不丟人?不過她既然說出來了,也就輕輕「嗯」一聲,表示不滿。

    她抬頭,問得小心又小心:「要怎麼才能消氣?公事公辦,私事私了。這事軍法管不着,你說了算。」

    武松微微詫異,手還托在她臉上,僵了一僵。什麼叫他說了算!

    天色一點點亮起來,照得她肌膚上也泛起乳白的光。點漆的眼就是最後一顆星。那目光中依舊有些不屈不撓,耳濡目染出的土匪式的不講理——有這麼乖巧的土匪嗎?

    突然不太想讓這副模樣給別的男人看。橫豎他這次占理,她既然給,就要。

    托起她後腦,眉心、鼻尖、臉蛋、最後是雙唇,密密實實的一路吻過去。一回生二回熟,感到她有些討好的迎就回應,好像要證明什麼似的。乾燥變成濕潤,她被整個覆蓋住,聽她喘得急,懲罰似的不放開,輕輕的咬。又無師自通地找到了放另一隻手的位置,腰間的一抹凹,玲瓏正合適。觸感一傳到手心,轟的一聲,什麼東西點燃了,頭腦一片混亂。只想狠狠的親,狠狠的揉,把過去遭的那些可恨的罪,都連本帶利的報復回來。


    這才聽到她細細的出了一聲,趕緊放開。見她面色紅艷艷的,眼神里卻有些痛苦,一隻手捂着身上,輕輕叫:「疼」

    武松一慌,「怎麼了?」

    「青了」

    武松這才意識到是他幹的。衣服底下看不見,不過她說青了,肯定就是青了。

    一下子不知所措,甚至不記得自己用力了。哪知道女人身體這麼嬌嫩。

    理虧加慚愧,暫時忘了興師問罪的事兒,低聲道:「怎麼不早說呢!」

    潘小園臉上更燒,聲音小得像蚊子扇翅膀:「沒事,你下次輕點就行了」

    便是這一句話,卷出心尖上一陣肆虐的火。他連聲「好」都沒心思道,俯身打算再來個「下次」。胸口卻輕輕抵了一雙手。

    「天亮了有人。」

    他有些焦躁。鄆哥那小崽子不是「迴避」去了嗎。但確實聽到不遠處有人聲。似乎是店小二終於起來,又似乎聽到董蜈蚣的聲音,是被派來叫武松幾個人,催他們出發的。

    一路上跟那麼多人同行,兩個人少有獨處的時刻。這一次,已經算是難得的漫長,可卻好像只是過了眨眼一瞬。

    他深深吸口氣,凌晨帶着水汽的寒霧。眼中的火閃爍幾回,漸漸熄下去,忽然有些茫然的錯覺。還要她怎麼「證明」自己呢?

    聽她細聲問:「消氣了?」

    「沒有。」

    潘小園低頭不說話。希望他是嘴硬。

    武松默默推她後背一把,聲音冷靜:「該趕路了。有什麼要交代的,路上細說。」

    潘小園「嗯」一聲。剛走兩步,忽然又聽他突兀地問一句:「你怕我嗎?」

    她驀然停步,見他眼中一絲幽暗的光,刻意掩飾的急切。

    史文恭那句看似無意,卻又別有用心的話,終究成了一粒沙子,硌在他心裏。方才他盛怒,她忍氣吞聲,這句話似乎被嚴絲合縫地證實了一次。

    潘小園不敢輕易答。小小的一粒沙子,需要她小心拈出來。稍微一個手抖,就是難以平復的傷。

    可若是隨意敷衍,讓那沙子卷進他血肉里,日復一日的,終究會和他融為一體。

    武松見她猶豫,眼一垂,藏住失落。

    她趕緊拉住他手,溫言軟語:「以前怕,現在不怕。」

    武松知道她的意思,往事就不提了,悶悶一笑。

    卻又聽她馬上說:「但以後可能會怕。」

    他不解:「為什麼?」

    「因為」潘小園用力咬了咬嘴唇,決心不管不顧的試探一句,「因為就算我做錯事,你雖然會生氣,但是會跟我講理。我不怕讓你一拳揍沒命了去。就算你真的不小心手重了,也有梁山的軍法替我教訓你,給我出氣。」

    武松覺得好笑,簡直是異想天開。插一句:「誰要揍你!」

    「那是因為我姓潘。若日後哪天我姓了武,再做錯事,再惹你生氣,你可以理所當然的揍我」

    「我不會啊,我從來」

    「就算揍死了,梁山上的大哥們也只會拍手叫好,沒人給我伸張公道了。」

    武松一怔。最後一句話無法反駁。

    就說新上山的盧俊義盧員外,夫人給他戴了帽子,還試圖落井下石害他。聽說他脫險之後,一刀殺了那個賤人。確實是一片叫好之聲。

    可那女人本來就是私通下人,外加謀殺親夫未遂,該死的罪過。就算是讓官府來判,也是難逃一死。梁山上哪有官府,還不就是自己動手了。

    他覺得她遮莫是被這些土匪行徑嚇着了,半開玩笑安撫一句:「只要你沒害我,沒對我不住,我為什麼會揍你」

    對面的小娘子卻臉色一白,好看的杏子眼中,突然現出些冰樣的冷漠。

    「你威脅我。我現在有點怕你了。」

    眼睛裏隨着就有些晶瑩。掉頭就跑。

    武松幾步就追上了,扳住她肩膀:「我不是這個意思」

    「疼!」

    他趕緊放手。一邊覺得冤枉,一邊覺得似乎確實做錯了什麼,但又說不出來。

    看到門裏面貞姐忽然迎出來,怯怯打量他一眼,沖潘小園說:「六姨,早點做好啦,蜈蚣叔他們也已經過來了,咱們一塊吃了上路。」

    潘小園調整情緒,拍拍她肩膀,笑道:「又麻煩你啦。」

    貞姐看看她,一針見血地發現什麼問題:「你怎麼哭了?」

    潘小園往後一指,若無其事地解釋:「跟你武二叔追憶過去的苦日子呢,心酸。」

    武松在後面聽着,忍不住抿起笑來。倒是顧着他面子,但解釋得也真有點牽強。

    果然,貞姐不太相信,打量他一眼。

    大約是鄆哥已經跟她科普過什麼東西了。潘小園大大方方補充道:「你別跟別人說,就算幫我個忙,好不?」

    小姑娘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對了,夜裏可曾聽到什麼動靜?」

    貞姐茫然搖搖頭。

    潘小園一顆心落肚,回頭招呼武松,聲音中依舊陪着小心:「二哥,先進來吃飯」

    *

    結算了房飯錢,一行人重新上路。昨天那被史文恭推了一把的店小二隻當自己見了鬼,又得了半貫壓驚錢,便十分明智地不再多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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