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看我悶聲不說話了,於是接着就提醒了我一句,剛才我看秦不空氣沖沖地離開,一猜就知道肯定是你惹到了他,但是或多或少礙於面子,不肯當面發作罷了。山兒,你雖然跟着他一起破陣,但是有時候你也要相信他的辦法,即便是今天斬斷甘木的尾巴再不應該,以你的角度,其實都沒有說的資格。
很顯然,師父對於我和秦不空長期待在一起,也非常不放心。他的言下之意,仿佛就是在說,叫我沒事別找事,別去撩惹,以免哪天真的怒了,我就小命不保。
於是我跟師父東拉西扯地又聊了一陣之後,我就出了門,打算去買點消毒藥水之類的,給甘木擦拭一下,免得回頭髮炎了,好不容易長了這麼大個,就這麼沒了。可當我拿着消毒水回來的時候,卻發現秦不空也已經回來了,在他的桌上,擺放着一瓶消毒藥水,和我手上買的那瓶一模一樣,於是我默默將藥水拿着背到背後不讓他看見,接着趁着秦不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那瓶藥水塞到了床底下。
於是那連續好幾天,秦不空和我都沒有再怎麼說話,只是在我們馬不停蹄接着突破「杜門」的時候,因為其與「開門」相對,雖非吉門,但也不至於凶到哪去。除了在破陣的時候我和秦不空需要配合不得不說話,其他時間,我基本上和他形同陌路,他不鳥我,我也不去惹他。
而甘木的傷勢在經過處理和照料後,也的確好轉了很多。但是它終歸是不如之前那麼精神了。杜門和其餘的門一樣,也是由一種類別的眾多鬼魂所聚集,但是有了之前的經驗,加上這已經是最後的二門之一,儘管還是遇到了不小的難度,可是最終驚險程度卻遠遠不如別的門,秦不空和我研究了三天後下手,卻只花了兩個小時左右,我們就拿到了金剛橛,也燒掉了老木根。
最後一門,叫做「景門」。雖然和之前的「杜門」一樣,都是中和之門,非凶非吉,但我們依舊遇到了不小的麻煩。我和秦不空在那幾天也漸漸開始恢復了說話,相較於他而言,似乎我要更加膽大妄為一點,越是破陣到後面,我就越激進,相反到是秦不空,開始變得謹慎起來。而他的謹慎,對我而言則是膽小的一種表現。以至於我每多做出一個反應,都會讓他變得緊張萬分,這樣的感覺很爽,長期以來我和師父都算作是受制於他,而今我至少可以左右他的情緒,這讓我非常愉快。
景門屬於離卦,屬性為火。為了能夠迅速加以克制,秦不空將從休門得到的金剛橛讓我拿着,因為休門屬水,水能克火。就算這個推測不成立的話,我手上有八門陣中的金剛橛,也算是有個防身利器,不至於只能挨打了。可是因為景門在卦象中,是兩條長橫線之間是兩段短橫線。短橫線之間空缺的那個口子,就應當是門之所在。所以這意味着無論從里側還是外側,我和秦不空都必須先拆掉一段牆壁之後,才能夠找到門的位置。
當然我們也不是第一遭幹這樣的事,所以按照之前的經驗,只有當即將碰觸到門的時候,才會有一些么蛾子的事情出現,但是這次卻不同,我們選擇了從里側入手,我剛將鑿子固定好位置,一斧子劈下去的時候,突然從我的右肩膀開始,沿着後背,直到我的左邊腰部,一條長長的斜線,帶給我一陣極為強烈的酥麻感。
這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犯傻,將鐵定插到插座里的時候,那種被民用電給麻到的感覺一樣。只不過這次卻強烈得多,讓我不得不好似羊角風似的一直抽搐,即便緩過勁來,雙手都還要微微顫抖,那感覺,就像身體被掏空。但是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只是讓我不舒服和反應大,並不疼痛。當時我蹲在地上緩了好一陣子,秦不空也開始意識到不對勁,這還沒到門呢,怎麼就出了亂子。於是他讓我歇着,自己給自己加持了一道護身的咒之後,就開始學着我的樣子,敲打起牆壁來。
而這一次,他竟然也出現了同樣的感覺,麻得將斧頭和鑿子都掉在了地上。我問秦不空,現在應該怎麼辦,他說他也不知道,難道說用炸藥炸?我告訴他第一我們沒有炸藥。第二就算有,這裏是地底下,如果把地面給炸塌了怎麼辦?就算你是個沒有感情的人,不顧地面上的人會不會因此生死堪憂,你起碼也要擔心下你要找的巫王魂魄,會不會就此長埋地底,永無見光之日了吧?
也許是真的擔心過這一點,於是秦不空也沒有繼續想這些歪點子。我伸手敲打了一下牆壁,雖然背後傳來空洞的聲音,證明這堵牆的背後是有一定空間的,可是那聲音的響度也同時告訴我,這堵牆挺厚實,想要拆掉的話,估計也是需要費點勁的。
於是事情就在這裏卡住了,那一天,我跟秦不空只能夠無功而返。回到地面之後,秦不空和我師父一起討論這件事,師父搖頭說自己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可以確定的是,當初佈陣的人,肯定早就料到即便是有人來破陣,也必然是從死門開始,最後一門也必然是景門。所以這道門有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關,也是最難的一關。
師父一邊說話一邊劇烈地咳嗽,每次咳嗽都伴隨着非常沙啞的尾聲,卻始終是在乾咳而已。好幾次都咳得流出了眼淚來。看樣子早前受的傷,此刻又反覆了。於是我讓師父少說話,多喝點水,既然大家都沒辦法,那就多想想辦法,想到了再進去。
於是這麼一拖,就又是一個多月,季節已經開始入秋。算了算時間,這距離我到武漢的時間,已經差不多整整一年了,而這麼長的時間裏,我們竟然還沒有完整地破掉八門陣。這效率想起來還實在是讓人有些心煩意亂。而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師父的病情突然惡化,好幾次都是半夜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我和秦不空都會因此被吵醒,整晚都無法再睡。
秦不空曾經承諾過會幫着治療師父,他也的確盡心盡力了,所以到了後期,他的那些之煎服之藥對於師父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於是我還是把師父送去了醫院。但是這次診斷的結果,卻讓我猶如晴天霹靂。
醫生告訴我,師父是因為非常嚴重的肺炎而導致的咳嗽,如今已經轉化為結核了,而肺結核,在當時的那個年代,肺結核是沒有辦法治好的,屬於不治之症。唯一能夠進行藥物干預的,就是青黴素的注射。當時的我並不太清楚青黴素是個什麼鬼,只是一心想要讓師父儘快好起來,而那位醫生也坦言,實際上有可能師父在當初傷到肺的時候,就已經某種程度感染了肺結核,加上沒有及時治療,又動了一次開顱手術,身體實際上已經傷了根元了。但是之後的時間裏,用中草藥的藥性保守治療,已經算很大程度上減緩了病症的惡化,其實已經替師父爭取到很多時間了。
醫生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在委婉地告訴我,師父已經時日不多。實際上當師父開始劇烈咳嗽的時候,我就隱約猜測到了這樣的結果,但是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醫生告訴我,人的五臟六腑,是控制整個人體的,每個地方都非常重要,同時也極為嬌氣。而師父的肺結核,死亡率是僅次於肺癌的肺部疾病。
於是當時我沉默了很久才問醫生,那我師父還剩下多少時間?醫生說,如果注射青黴素的治療奏效的話,也許就半年,如果無效,那麼或許只剩下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
我想這位醫生也是個心善之人,在他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結果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有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準備,接着就走開了,留給我獨自承受的時間。
那天秦不空並不在醫院,而師父在病床上。我在知道結果後,獨自在醫院花園裏的大樹下傷傷心心地哭了很長時間。期間我想過很多辦法,醫學的或者玄學的,但凡是能夠延長師父的壽命,就算拿我的壽命去抵消我也願意。可我不會這些辦法,對於醫生告訴我的一切,我只能承受。
人人都說,願望是美好的,而現實卻很殘酷。更加殘酷的是,自從我知道這個結果之後,隨後的每一天,我似乎都在等着師父大限之日的到來。記得剛拜師的時候,我曾無聊地問過師父,他怕不怕死。師父當時回答我,他不怕死,但他怕生不如死。如今這麼一天天地拖着,恐怕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生不如死吧。於是在我收拾好眼淚回到病房,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對師父說,醫生說這個病其實是能治的,只不過,要注射一些藥物,這樣你很快就能夠好起來了。
師父卻把我叫到床邊,笑呵呵的說,小王八蛋,你不用瞞着我。師父知道,我沒幾天好活了,這人啊,真他媽讓人煩心,出生是看爹媽的臉色,又不是咱們自己想要生出來,這死到臨頭,還得算算日子排隊等,哎,這就是命啊,命字拆開,是人一叩,可我老林叩了一輩子,還叩出個客死他鄉來,哈哈哈。
師父笑聲很快停止了,然後他抓着我手,兩隻老眼望着我說:山兒啊,師父求你了,咱不治了,好嗎?咱回家。
這是師父第一次跟我說求你了,也是我來了武漢一年後,師父第一次跟我說想回家。他的這番話到了後來,竟然帶着嗚咽,可臉上卻堆着對我慈愛的笑。
剎那間,我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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