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秦不空的離開,地道里就變得沒有絲毫光亮。黑暗當中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卻隱隱約約能夠聽到頭頂傳來一陣微弱的汽車駛過的聲音。如此說來,我目前所在的位置如果正對到地面上的話,應該就是一條附近的馬路或者距離馬路很近的地方。這麼多年來風風雨雨,此地始終未被發現,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巧合。
我悻悻地原路離開,臨走之前,我特意回到傷門的那個門洞口上,伸手將掉在地上的半截斷尾用衣服包了起來,斷裂處的血已經凝固,原本濕滑的蛇鱗片,也變得乾枯起來。我沒有想過我撿起來到底是要幹什麼,也許是找個地方埋了吧,但我當時卻沒有思考那麼多,只是不想讓甘木的尾巴在這裏而已。
回到地面上後,甘木已經爬到自己的木架子上去了,它還不斷用蛇信子舔着自己的斷尾,儘管我無法從蛇的表情中察覺到喜怒哀樂,但我知道,它此刻的疼痛絕不是我能夠想像的,幸好它並不具備人的七情六慾,否則自己的主人如此冷血地對待自己,只怕是要傷心好長時間了。
可當我走到我和師父睡覺的門廳的時候,卻看到師父有點愣愣的扶着床邊站着,而通往戶外的門卻是大大開着的。師父看到我以後,有些納悶地問我道,你剛才是跟秦不空又鬧矛盾了嗎?我哼了一聲說,怎麼了師父,那老傢伙還跟你告狀吶?師父說那到沒有,就剛才只見他氣呼呼地就開門離開了,我叫了他幾聲他都不理不睬,看上去很不高興,於是我猜測估計是你們在下面,估計是吵了一架。
於是我坐在床邊喝了杯水,然後就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儘可能細緻地告訴了師父。說完我把用衣服包住的半段蛇尾放到床邊,讓師父看。師父也皺着眉頭,但是他自然清楚,以我和他的角度,自然是不應該在這件事上發表什麼看法的,尤其是師父,說與不說,都顯得尷尬。
師父沉默良久後突然嘆了口氣對我說,山兒啊,你知道為什麼秦不空的手藝,很多都跟蛇有關係嗎?我說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苗人善於捕蛇?苗疆的定雞術定蛇術一向都是比較神奇的呀。
師父搖搖頭,並伴隨着苦笑,那種笑容,就好像我剛才的話,非常幼稚滑稽一樣。於是我們師徒倆,就趁着秦不空此番不在家,就聊了起來。
師父告訴我,我說的沒錯,中國的少數民族地區,的確至今還留存着許多難解和耐人尋味的秘術,而苗族作為中國少數民族的一個龐大族類,當中的能人異士,數不勝數。例如自古以來,就有南派五仙教,其根子就是當地的黑苗為主,擅長下毒,精通施蠱,你知道什麼是蠱嗎?
我點點頭說道,知道一些,了解不多。大概就是養毒蟲毒物,淬鍊之後能夠殺人於無形。師父點頭,看樣子我的書也算沒白念,師父說,這蠱術博大精深,可以害人,也能夠救人,這取決於掌握這個本領的蠱師心性如何。而蠱也分靈性和非靈性的,原則來講,天地萬物講究相生相剋,無論是樹木花草,還是飛禽走獸,都是可以入蠱的。舉個例子來說,公雞本身無害,但是公雞淬鍊的蠱卻能夠致命殺人。蜈蚣的劇毒可以害人性命,但公雞淬鍊的蠱,卻能夠與之互相抵消,這就是萬物相生相剋之理。
我說這些我都知道,您的意思是說,這個秦不空竟然也是個精通蠱術的人?師父說,雖然他自己沒有承認,而我們也沒有追問,但是從他之前跟我提到的一些情況,以及他操控大蛇的方式方法來說,很明顯能夠察覺出,他是一個蠱術高手。
師父接着說,你還記不記得他操控那條看不見的大蛇的時候,一定是拇指上拴着一個鈴鐺對嗎?我說是的,我自己都親眼看到過好幾次了。師父說,那個鈴鐺,就稱之為「蠱鈴」。而你也知道,如果鈴鐺裏面不放上東西的話,無論怎麼搖晃,鈴鐺也不會發出那種撞擊的叮鈴鈴的聲音的,這就是說,那蠱鈴里是裝了一個相對硬度較高的東西,才能在鈴鐺內壁與之發生碰撞,發出聲音。
師父說,那裏頭裝着的東西,應該就是蛇身體的一部分,因此他才能夠透過蛇蠱對大蛇進行操控。師父接着說,在很早之前那時候我剛剛見到秦不空,曾經有一次也問過他,是怎麼馴化甘木這樣的大蛇的,按理說這種蛇即便是在苗疆野外,這樣的體型也是極為罕見的,蛇本冷血,感情淡泊,要馴化更加難上加難。可是你猜秦不空是怎麼回答我的?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並用眼神提醒師父別賣關子,有話快說有屁快…師父說,秦不空當時告訴他,那是因為三十年前,苗寨里在一個夏天裏鬧了水患,水退之後,就到處都是各種大小的蛇。苗人善於驅蛇,當下抓的抓殺的殺,但還是有很多逃走了,竄回了山里,甘木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條。事後一段時間,那些逃走的蛇也很少再出現在寨子周圍。
可是有一天,寨子裏一個苗民上山採藥,時間已經是冬天,山里都開始下雪了。按照蛇的習性來說,這個季節蛇基本上都是在洞裏睡覺不會出來的,可是那個苗民卻偏偏被蛇給咬了一口,中了劇毒,但並不是立刻就會致命的那種毒,只是回到寨子裏跟大家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整個被咬到的那條腿,已經腫成了兩倍大小。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裏,本來就在戰亂階段,出個門都有可能被流彈打死,更不要說進城裏去治療了,根本沒有時間。而苗人們都知道,蛇毒一旦蔓延到了胸口以上,此人必死無疑,當下能夠救他的唯一辦法,就是整個將那條被咬傷的腿給截斷,才能夠保證蛇毒不會順着血液蔓延全身,而且都還保證不了此人會不會因為劇痛,或是失血過多而死去。
可好在寨子裏大家都知道有一個怪人,這個怪人懂得很多巫術,家族的祖宗,也都世代是寨子裏的祭司,去問問他,也許還有一線希望。那個怪人,就是秦不空。而當下秦不空就拍着胸脯說這件事他一定會盡心幫忙,說完當天就帶着竹簍上了山。
幾個時辰之後,山上冒起了一陣黑煙,寨子裏的人還以為是出了山火,可黑煙很快就消散了,天剛剛黑下來的時候,秦不空就背着竹簍回到了寨子裏,那個被蛇咬傷的人,已經開始出現冒冷汗說胡話的症狀,如果再不處理,恐怕是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
而秦不空則蹲到那人跟前,把竹背簍放在地上。接着就慢慢揭開竹背簍的蓋子,從里爬出來一條紅黑斑點的蛇,這樣的蛇往往都是身有劇毒。那個被咬傷的人已經意識模糊,周圍的人看到蛇以後,也都感到害怕,連連後退。秦不空說,今天咬傷這位苗民的蛇,正是眼前的這條,已經被我找了出來。說完就衝着竹背簍吹了幾下口哨,那條紅黑色的毒蛇就再次爬進了竹背簍里,但很快又爬了出來,而這次爬出來的時候,蛇的嘴巴里,還橫向銜着一株植物,它慢慢地爬到受傷的人邊上,將嘴裏的植物輕輕放在地上,接着就爬到秦不空跟前,盤成了一圈一圈的蚊香狀。
雖然師父也是聽秦不空自己說的這些,但此刻轉述給我的時候,我還是驚訝得目瞪口呆。若不是早就見識過秦不空指揮蛇的本領的話,我恐怕真要當做一個神話故事來聽了。
師父接着說,秦不空當時從地上撿起來那株植物,然後對周圍的村民們說,這棵草藥,就是這條蛇自己去叼來的解毒之藥。說完就將草藥放在嘴裏一陣咀嚼,很快就變成了一灘綠色的爛泥狀。秦不空將草藥敷在了苗民的傷口處,然後包紮好,接着取出砍刀,一下子就斬斷了那條紅黑色毒蛇的蛇頭。
師父說,聽說就在砍斷蛇頭的一瞬間,那個村民一陣作嘔,吐出了很多黑色的嘔吐物來。而被砍斷的蛇脖子上,也不斷地往外湧出黑血,而那條毒蛇卻一點都沒有掙扎,就好像是認罪伏法一樣,直到蛇血流干,它的身子才慢慢鬆開。而秦不空此刻竟然拿出一把粗鹽,均勻地灑在蛇的屍體上。
我問道,這是做什麼呀,難道說他要醃蛇肉乾吃嗎?但師父瞪了我一眼,我也覺得這個笑話不好笑,於是就住嘴不說了。師父說,秦不空當時對村民們講,等明天早上,這條毒蛇化為一攤血水只留下蛇皮和蛇骨,那被咬傷的那個人,就會好起來。
大家本來找到秦不空都是無計可施之舉,一聽還要再等一夜,恐怕那人早就死了,於是大家也都不以為然,甚至有人開始商討着怎麼操辦後事了。而就在這個時候,秦不空朝着自己的竹背簍又發出了幾聲口令,就從竹背簍里,慢慢爬出來一條白黃相間的大蛇。
不用問,那就是甘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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