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斬斷一截尾巴的甘木,因為疼痛的關係縮緊了身子,造成我的手臂上一陣緊箍的感覺,而它張着嘴巴,從蛇脖子裏發出沙沙的聲音,看上去怪可憐的,但始終沒有因此咬我。
而轉頭看秦不空的時候,他手裏拿着剛才甘木因為斷尾而鬆開的金剛橛,即便有鬍子遮擋,我也能夠察覺到他的笑意,手上提着的短刀還在滴血,而那個門洞裏竟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悶聲,洞口處也翻騰着卷出來一些黑色的煙霧。
秦不空抓着金剛橛就朝着遠處跑去,路過我身邊對我喊道,愣着幹嘛,趕緊跑,等死啊你!說完就自顧自地跑遠了,朝着我們先前破掉的幾門的門口奔去。眼看那門洞裏的煙霧越來越多,我知道可能下一秒這傷門之鬼就會破門而出了,而雖然此刻金剛橛被甘木搶了出來,但我所在的位置畢竟還在八門陣的範圍之內。
於是我也爬起身來,抱着甘木就往外跑,一邊跑,我還一邊聽到甘木斷裂的尾巴流出的血液滴在地上的滴答聲。
甘木是條大蛇,身體足有幾十斤重,被秦不空一刀斬斷的尾巴大約有大半尺長,對於甘木來說,這一刀下去就跟把我的手砍掉一樣,劇痛無比。而蛇和壁虎不同,斷了尾巴之後,是不會再長出來的。也不知道是流血過多還是疼痛過度,甘木竟然在發出一陣沙沙聲之後,漸漸垂下了腦袋,隨着我的跑動,就好像一根軟掉的繩子一樣,在我的手臂邊上晃來晃去的。
很快我衝到了秦不空的身邊,他正面朝着我跑來的方向,單膝跪地,手裏握着金剛橛。我一下子跳到他的身後,才開始將甘木放在地上。我本來以為它死了,但是它卻只是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地吐着蛇信子,斷裂的尾巴上鮮血還在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和甘木之間坦白說,也沒什麼感情,但是看到它此刻的樣子,心裏還是特別難受。於是我立刻扯開衣服的扣子,將我衣服從衣領的位置扯下一大塊,就打算去包好甘木的傷口,可我也知道,包紮的時候它會感覺到疼痛,蛇畢竟是畜牲,很有可能會因為受痛的原因反嘴就給我來一口。可讓我奇怪的是,我一邊試探着去用衣服捂住傷口,一邊轉頭警惕地看着甘木,而當我接觸到它的傷口的時候,甘木突然立起了脖子,把蛇頭轉過來對準了我,微微的張開了嘴。
我鼓起勇氣又繞了一圈,甘木還是保持原樣沒有動彈,但是立着的脖子在我看來竟然在微微發抖,就好像是它故意在忍着這份疼痛一樣。為了讓它不這麼疼,我加快速度,幾下子就將傷口包紮好,而衣服卻很快就被血給染紅了。當我套上結的時候,甘木的腦袋歪歪斜斜地軟了下來,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我心裏有些憤怒,秦不空自己養了三十年的蛇都能夠下得去這種狠手,這禽獸還有什麼事干不出來,於是我怒氣沖沖地走過去打算質問他,卻在走到他身後正打算開口的時候,面前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並且越來越近,於是我也蹲下身子,雙手戒備着。
我們帶着的煤油燈本來就不怎麼明亮,於是在昏暗的光線下,我看到一個身形龐大,像動物一樣朝着我們慢慢爬過來的傢伙。渾身都散發着黑色的煙霧狀。之所以說是爬過來的,因為它是四肢並用,只不過四肢都是手臂,整個模樣看上去像一隻野獸,可是頭部卻是人的模樣。和早前遇到過的眾生相不同,這張臉卻是固定的,只是一直閉着眼睛和嘴巴,嘴角也是朝下,看上去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整個身軀都多少透着一點半透明的感覺,而它爬動姿勢也非常詭異,按理說這種體型的東西爬動起了,就應該好像熊一樣,笨重且動靜大才對,可是它卻感覺非常輕盈,只是那轟隆隆的聲音,和這眼前的動作,一點都吻合不上。
秦不空壓低嗓子說,你記住了,等下如果這東西撲向任何一個人,被撲的那個人就立刻轉身逃走,另一個人就用金剛橛刺它的頭。我說金剛橛在你手上,如果撲你我拿什麼東西刺?秦不空說,放心,我跑的時候,會先丟給你的。
眼前的這個龐大怪物,就是傷門之鬼的真身。如果它的四肢被看做是桌子的四角的話,那它的身軀,大概就有吃飯的整張桌子那麼大。而腦袋卻長在兩隻前肢之間,與其說是長着的,反而更像是刻意擺放在那兒的一樣,它的模樣,有別於我之前接觸到的任何一個鬼魂,因為它更像是那種傳說中的鬼怪模樣,而並非單一的鬼了。
舉個例子來說,以往我接觸到的鬼魂,大多和生前的模樣相似,而在這八門陣里遇到的鬼魂,卻幾乎都是許多鬼魂聚集而成,就有些像以前老人說過的「羅剎女」、「夜叉」、「牛頭馬面」那種感覺。
它越靠越近,但是在距離我們四五米之外,就停了下來,那個閉着眼睛的臉開始轉來轉去,似乎是在選擇我和秦不空到底誰才是它攻擊的對象。而這秦不空竟然此刻發出一聲冷笑,極其變態地興奮着,他竟然扒着手上的金剛橛,尖銳的一頭着地,哐哐哐地在地面上敲擊了幾下,傷門之鬼的臉一下子就對準了他,並且開始朝着他爬了過去。
我本能地朝着邊上一閃,就等着待會秦不空將手裏的金剛橛丟給我。可當傷門之鬼和秦不空之間的距離大約只有兩三步的時候,他突然將手朝着我一揚就將金剛橛丟到了我的跟前。於是我立刻上前撿起,本來以為這樣一來我既不是被攻擊的那個人,手裏又有了制敵的兵器,可誰知道就在他丟給我的一瞬間,傷門之鬼竟然猛地轉頭,朝着我沖了過來。
在我剛剛撿起金剛橛的時候,就感覺整個人好像被捲入了旋渦當中,在空中翻騰了幾圈後,就摔倒在地上,整個人呈一個十字狀,兩隻手都被傷門之鬼那兩個冒着黑煙的前肢壓倒在地上,手裏抓着的金剛橛即便我想要刺,也活動不開。我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大聲朝着秦不空呼救,就在這個時候,那張一直閉着眼睛的臉突然就湊到了我的跟前,就好像一個老花眼的人正在細小字跡的報紙上閱讀一樣,只不過它的眼睛始終是閉着的。
我不想去看這張奇怪的臉,於是轉頭看着秦不空,他正雙手拇指各自套住了一個鈴鐺,隨着兩隻手腕的顫動,鈴鐺和他的掌心發生碰撞,發出叮鈴鈴的聲音,而就在這個時候,傷門之鬼原本散發着黑色煙霧的身體竟然好像被什麼東西快速抽打了一下一樣,在我身上的壓力感一下子減輕了不少,只不過我還是依舊無法掙脫。秦不空在一邊搖鈴的聲音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大,傷門之鬼的脖子上,也出現了那種煙霧突然快速散開了一些的感覺,就好像是什麼粗大的繩子,套住了脖子一樣,還在用力地將它往上拉。
之間秦不空這個時候竟然雙腳開始四面八法地走動,那樣子很像是在走s型,每一次落腳都是腳尖着地,並且要用落地哪只腳的腳尖在地上畫一個s然後點上一點,鬍子裏的第二張自發出那種奇怪的呢喃聲,只不過我一句都聽不懂,不知道此刻說的是苗語的咒文,還是第二張嘴裏說出的「鬼話」,音調很像是在做超度法事的時候,唱的那種宗教歌曲。
不難想像,此刻傷門之鬼的兩隻前肢和脖子,都被秦不空操控的「蛇」給纏住了。也許是它脖子被緊緊箍住,於是本來閉着眼睛全無表情的那張臉,竟然在這個時候,就在距離我一尺多高的面前,慢慢地張開眼睛,也慢慢地張開了嘴巴。
我自問這些年雖不算走南闖北,但見識的鬼怪,也足以讓我吹牛逼吹個幾天幾夜了。之前那麼多次驚心動魄,雖然也因此吃了不少的虧,但我也都狗屎運般地有驚無險化解了。可自打認識了秦不空以來,許多原本構築在我的世界觀里的東西,就開始玩命的崩塌了起來。先是那些我沒見過沒聽過的奇怪鬼魂,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如果說我驅邪抓鬼的水平是個小學生做功課的話,那麼這段日子破八門陣遇到的這些鬼魂,大多數都是初中甚至是高中的難度,連見都沒見過,更別說怎麼應對。先前這傷門之鬼出現在遠處的時候,我已經為它的模樣吃驚不已,如今它正在我面前張開嘴巴和眼睛,我所看到的一幕,可以用畢生難忘來形容。
它的兩隻眼睛裏,並沒有眼仁,而是各自長了一排細碎的牙齒和一根尖尖長長的舌頭;而它的嘴巴里,也沒有長舌頭和牙齒,而是長了一個巨大的眼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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