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駿去世以來,綠衣一直很平靜,可是,誰也不知道平靜之下,潛藏着什麼樣的暗潮洶湧,悲痛絕望。
鳳瑾死死抓住綠衣的手,眼淚涌了出來,「綠衣,別犯傻。」
綠衣溫柔如水的笑了笑,笑容里透着訣別,鳳瑾的眼淚愈加洶湧,緊緊抓着綠衣的手,「綠衣,別離開我。」
從剛來到這裏,附身在鳳錦身上,就一直是綠衣陪在她身邊,就連鍾姑姑也是後來的。
她當綠衣是朋友,是親人,是沒有血緣勝似有血緣的妹妹。
唐駿走了,她一直很擔心綠衣承受不住會崩潰,後來見綠衣很堅強也很平靜,才稍微放下心來,如今才知,所謂的堅強平靜,不過是早已做好了準備。
曾經天真單純,口直心快的少女,如今也學會隱藏心思,扮出無事人的表象來迷惑旁人。
她那時常擔心綠衣會說錯話得罪人,總想着讓她成熟一點,內斂一點,如今綠衣成熟了,成長了,鳳瑾心裏卻難受得跟刀割一樣。
她緊緊抓着綠衣的手,大滴的淚珠滴在綠衣枯瘦如柴的手背上。
「綠衣,綠衣,你想想我,想想孩子,孩子不能沒有你……」
鳳瑾聲音哽咽,想要勸綠衣回心轉意。
綠衣笑了笑,那笑容虛弱得像要隨風而去,「陛下,有你呢,我不擔心孩子,我相信,你會照顧好孩子的。」
鳳瑾說不出話來,綠衣目光迷茫的望着前方,幽幽道,「陛下,我累了,我的心早就死了,要不是肚子裏還有孩子,當初一知道駿哥沒了,我就隨他去了,不會讓他一個人在地底下孤零零的。」
「既然為了孩子,那現在能不能為了孩子好好的活下來。」
鳳瑾泣不成聲的說道,綠衣目光溫柔的望着鳳瑾,好一會才輕聲道,「好,我聽陛下的。」
鳳瑾這才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確定的反問道,「當真?」
綠衣看着她,輕輕點了點頭,「當真。」
劉太醫又熬了一碗濃濃的催產藥,給綠衣灌了下去,綠衣疼得渾身直發抖。
穩婆也急得滿頭大汗,大聲說道,「宮口全開了,綠衣姑娘使勁,孩子很快就生下來了……」
外面傳來小宮女的聲音,「陛下,皇子殿下一直哭,要找娘親,鍾姑姑哄不住,讓奴婢來問問陛下能不能過去看看。」
「你們哄哄他,我等綠衣安然生下孩子再過去……」
「陛下去吧。」
綠衣輕輕打斷鳳瑾的話,「生孩子耗時間,也不急在那一時半刻的。」
鳳瑾還有些猶豫,綠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柔柔道,「去吧,奴婢會好好的,聽劉太醫和穩婆的話,陛下放心便是。」
在綠衣的催促下,加上無名不在宮裏,鳳瑾也擔心曜兒,便離開了產房,回了寢房。
還沒進屋子呢,便聽見曜兒哭得撕心裂肺的,嗓子都啞了,鳳瑾心疼得不行,快步走進去,看見曜兒在鍾姑姑懷裏,哭得臉都紅了。
看見鳳瑾,曜兒立即不哭了,委屈的癟着嘴巴朝鳳瑾伸出手,口裏含糊不清的說着,「抱——抱——」
曜兒八個月了,能很不清晰的說一些簡單的字眼。
鳳瑾心裏軟成了水,立即接過曜兒抱在懷裏,溫柔的吻了吻他的臉頰,「曜兒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
「要——要——」
曜兒要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小腦袋一直不停的往鳳瑾懷裏拱,很是依戀她,她守了綠衣一天一夜,不曾回來,無名也不在,曜兒這是想她了。
鳳瑾一面接了鍾姑姑遞來的濕帕子給曜兒擦臉,一面溫柔的和曜兒說着話。
一個小宮女急匆匆進了來,滿臉笑容的說道,「陛下,綠衣姑娘生了,生了個白白嫩嫩的千金!」
鳳瑾大喜,抱着曜兒便往外走,剛走出門口,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的跑過來,鳳瑾心裏咯噔一下,「是不是綠衣出事了?」
小宮女急急忙忙的答道,「陛下,綠衣姑娘產後大出血,快不行了。」
鳳瑾眼前一黑,兩腿一軟,定了定神後,抱着曜兒往產房的方向飛奔。
剛到產房門口,便看見劉太醫臉色蒼白的走了出來,肩膀垮了下來,精神極差的樣子,鳳瑾心突的一跳,「劉太醫,綠衣怎麼樣了?」
劉太醫兩眼發直的看着鳳瑾,張大了嘴,好一會才喃喃道,「陛下,微臣無能,綠衣姑娘去了。」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鳳瑾的心還是如刀絞一般,疼得厲害,她把曜兒往鍾姑姑懷裏一塞,便要進產房去。
「陛下!」
劉太醫在後面叫住鳳瑾,「陛下,綠衣姑娘走之前說了,女兒就拜託陛下了,至於其他的,一切隨天意,讓陛下切勿逆轉天意,免得對陛下不好,再者,她此去不是死了,而是解脫,讓陛下成全她。」
鳳瑾的腳步頓住。
綠衣跟了她這麼久,果然懂她,她的確打算逆轉天意,讓綠衣復生。
可是綠衣不願活了,她該怎麼辦?
鳳瑾的腳上像灌了鉛似的,沉得幾乎抬不起來,她扶着門框,一步一步,艱難的走進產房。
綠衣躺在產床上,神色平靜,嘴角微微上揚,似乎還帶着笑意。
鳳瑾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在產床邊坐下,握住綠衣冰涼的枯瘦的手,想要跟綠衣說些話,可嗓子幹得厲害,所有的話涌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說什麼呢?
說綠衣不該這麼自私,丟下孩子自己去了?
說人生不只只有愛情,還有很多別的美好的東西,就算是為了愛情,也不該放棄求生的意志,也許再等一等,會遇上更好的人,更好的愛情?
無名曾經問過她,若是他死了,她會怎麼做?她開始的回答是,他若是出事,她定會跟着他去。
再後來,她改了答案,她會找個更好的男人,好好活下去。
什麼樣的答案才是內心深處真正的答案?她以為是後者,可是現在鳳瑾不確定了。
人的心碎掉了,死絕了,所有的精氣神都隨着深愛的人消散了,還能好好活下去嗎?怕是會如枝頭上的花,一點點焉掉,幹掉,最後凋謝成泥。
鳳瑾一直守着綠衣,直到第二天夜裏,黑白鬼差來拘魂,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選擇讓綠衣安安靜靜的離開,這是綠衣的選擇,她尊重她的選擇。
她有很多話想對綠衣說,她可以讓綠衣的魂魄出來,與她說話,但鳳瑾最終都放棄了。
她活了那麼多年,如果一直在中原大陸的話,會不停的送身邊的人離開,生離死別,每一次都會痛苦不已,可又無可奈何。
她不能每一次都逆轉天意,讓離去的人復生。
最終,她還是要平靜的接受他們老去,離開,這些人里,甚至包括曜兒。
只是想想,就覺得心碎。
「鳳瑾,我們要帶她走了,你有什麼話要囑咐嗎?」
黑鬼差沉聲問道,都是老相識,通融一下也可以。
「給她挑個好人家,下輩子不要再做奴婢了,還有,讓唐駿投胎到與她相近,交好的人家。」
黑鬼差猶豫了一下,「綠衣的事,我們可以答應你,但唐駿殺人無數,兩手鮮血,是不能輪迴的,就算輪迴,也只能進畜生道。」
鳳瑾臉色頓時冷了下去,「這件事,你們不能做主的話,讓閻王來跟我談!」
見鳳瑾堅持,鬼差們只得退了一步,「這件事,我們會稟報閻王,如果閻王同意最好不過,如果他不同意……」
「如果他不同意,你們滴個信來,我會親自去地府找他談!」
鬼差們只得答應下來。
綠衣離開的時候,沖鳳瑾微笑着揮手告別,鳳瑾也對她微笑,示意她不必擔心女兒。
直到她的魂魄和黑白鬼差一同消失,鳳瑾仍怔怔望着她離開的方向。
「陛下,帝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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