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愣住了,他沒想到女皇居然真的打算託孤,更沒想到女皇會這般的信任他,倚重他。
「若皇兒是個暴君,昏君,你儘管和其他大臣一起廢黜他!大周為重,天下為重,百姓為重,君為輕,宋明,你可懂?」
鳳瑾的另一層意思,也是在告訴宋明,無論她是不是先帝真正想冊立的太女,她都會是個好皇帝,對於大周江山和天下萬民來說,誰當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得是個好皇帝,一個有能力有謀略,能讓大周興盛,百姓安居樂業的好皇帝。
如果先帝真留下一個八歲的皇子,由那個孩子當皇帝,就算是名正言順了,可真的是好事嗎?一個孩子,定然會成為某個黨派的傀儡,朝堂將會陷入永無止境的爭權奪利中,而天下,如何安穩?
說完那些話後,鳳瑾不再言語,留下宋明陷入沉思之中。
君臣二人,繼續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宮道很長,深宮寂靜。
沉穩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打破靜寂。
鳳瑾並沒有逼問宋明答案,她一直送了宋明到皇宮的正門口,送他上了宋府的馬車。
「陛下身子不適,回宮安歇吧。」
宋明恭恭敬敬的說道,女皇的話在他心裏掀起了翻江倒海的巨浪,一直到此時,他的心緒仍未平靜下來。
目送宋明離開後,鳳瑾並未回宮,而是去了大相國寺。
門主還在天和禪師那裏,她想去看看他。
到了大相國寺,早就得知消息的天和禪師,早早的在山腳下等着。
「陛下什麼時候回帝都的?」
「昨日。」
「陛下身子如何了?」
「尚可。」
無論天和禪師問什麼,鳳瑾都是很簡短的兩個字。
天和禪師看出女皇情緒有些低落,不再發問,而是陪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大相國寺建在半山腰,足足有一兩百級台階,鳳瑾拒絕了寺里的僧侶抬出來的藤轎,安安靜靜的走過一層層台階。
到了山門處,天和禪師剛要領鳳瑾去安置門主的冰室,鳳瑾突然開口,「天和,朕餓了。」
天和禪師一怔,一面命人去準備齋菜,一面問道,「陛下沒用晚膳?」
鳳瑾搖了搖頭,「忘了。」
天和禪師看出她心事重重的,也沒有多問,領了她去了自己的禪房。
剛落座,機靈清秀的小和尚便端了齋菜上來,天和原本已經用過晚飯,但還是陪着鳳瑾又吃了一遍。
一餐飯,用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鳳瑾吃得很慢,天和也陪她吃得很慢。
屋子裏靜悄悄的,連喝湯的聲音都沒有。
用過飯後,鳳瑾也沒有急着去看望門主,而是沉默無言的坐在禪房裏,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和給眾人打了個眼色,所有人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禪房裏只剩鳳瑾和天和兩人。
天和就這麼安靜的陪着鳳瑾,他看他的經書,她想她的心事。
大相國寺的這一方後院,清靜寧和,沒有外人來打擾,也沒有朝堂上的種種明爭暗鬥,這一方天地,立於塵世之中,又超脫於塵世,鳳瑾浮躁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走吧,陪朕去看看門主。」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多數時候是鳳瑾在問,天和在答。
「天和,你什麼時候出家的?」
「貧僧是個棄嬰,剛出生就被扔在大相國寺門口,是前任住持大師圓一禪師收養了貧僧。」
「所以,你相當於一出生就是個和尚?」
天和禪師想了想,「可以這麼說。」
「都說大師嘛,佛法高深,看破紅塵,那你既不曾入過紅塵,又如何看破?」
天和禪師愣住了。
「佛曰,普度眾生,無七情六慾,你既不曾嘗過七情六慾,又如何能真正的超脫呢?」
天和禪師答不出來。
「所以,你還是去紅塵中走一遭吧,破破戒,才能真正的感悟,超脫。」
天和禪師久久不語,到了冰室門口,他突然開口了,「陛下所言極是。」
這一次輪到鳳瑾愣住了,喃喃道,「朕只是隨口一說,你不必當真。」
「陛下說得對,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貧僧雖見過世人的生老病死,愛恨別離,見過眾生皆苦,可貧僧並未真正經歷過,體驗過那些苦楚,又如何能設身處地,發自於心的體會眾生的苦?」
「所以,貧僧要想真正的超脫塵世,就要完全的踏入塵世,如此才能大徹大悟。」
鳳瑾想了想,問道,「萬一踏進去了出不來了呢?」
「那說明貧僧並不是真正的高僧。」
天和禪師說着,推開了冰室的門,領了鳳瑾進去。
冰室里很冷,天和禪師脫下僧衣,蓋在鳳瑾消瘦許多的肩上,鳳瑾輕聲道謝。
天和的僧衣跟他的人一樣,透着一股輕淺的香火氣息,聞着很舒服很安寧。
冰室正中間放着一張冰棺,門主就躺在冰棺里。
多日未見,門主的臉色除了蒼白了一些,與當初並無不同,依然是顛倒眾生,美貌絕倫,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但還是留下了一個猙獰醜陋的疤痕,門主那樣愛美,等他醒來,怕是要懊惱了。
「他的情況怎麼樣?」
「很好。」
鳳瑾注意到冰棺里放了很多雪蓮花,幾乎放滿了整個冰棺,除了露出門主的臉和脖子。
「這雪蓮花有什麼用處?」
鳳瑾說着,隨手拿了一朵雪蓮花,誰知雪蓮花一離開冰棺,立即枯萎。
天和禪師接過那一朵枯萎的雪蓮花,放在冰室的角落裏,鳳瑾這才發現,那裏丟棄了很多枯萎了的雪蓮花,「這是拿來給他安魂用的,雪蓮花有佛性,一方面安他的魂,一方面掩蓋他的氣息,免得被鬼差找到。」
「這雪蓮花好像有點不同……」
鳳瑾直勾勾看着雪蓮花的花蕊,發現花蕊上似乎閃動着若有若無的紅光,血一樣的紅光。
「這是貧僧用特殊法子養的。」
看着天和禪師依然寧靜祥和的臉,不知為何,鳳瑾心中突的一跳,感覺說不出的怪異。
她搖了搖頭,驅散了腦子裏的怪異感覺,問道,「他身上的屍毒可解了?」
「已經解了。」
「多謝。」
天和禪師眸光微微一閃,垂下眼帘輕聲道,「貧僧說過,只能維持半年的時間,如今只剩下三四個月,只希望陛下能及時找到解決的法子。」
鳳瑾低低嗯了一聲,緩緩伸出手,摸了摸門主的臉。
他的臉很涼,可肌膚卻像活着時那樣柔軟,光滑,富有彈性。
他的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尾指微微張開,鳳瑾心中一動,尾指輕輕搭上他的尾指。
她的指腹溫熱,他的指腹冰涼。
鳳瑾想給他一點溫暖,可是徒勞無功,他身上太冷了,鳳瑾在心中嘆息一聲,便想要縮回手。
可剛一動,就感覺門主的尾指似乎輕輕勾了勾她的尾指,鳳瑾詫異的看過去,卻見門主的尾指依然是原來的樣子,毫無動過的跡象。
許是她最近太疲累,出現幻覺了,鳳瑾心想。
出了冰室後,鳳瑾拒絕了天和禪師送她下山,帶着副首領便要離開。
誰知,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突然從樹叢後竄了出來,往鳳瑾撲去,副首領下意識的便要拔劍。
「別殺它!它是貧僧養的!」
那小動物聽見天和禪師的聲音,爪子落在鳳瑾肩上,又往前一跳,跳到天和禪師身邊。
借着月光一看,鳳瑾才看清那是一隻小狐狸,毛色雪白,很是漂亮。
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幕畫面,一個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的少女,抱着一隻純白無瑕的小狐狸,嬌聲說道,「這是我的小白!尊上不許殺它!不然我不理你了!」
尊上?小白?那是什麼?
她想要看清少女的面容,可是畫面一閃而過,快得她壓根抓不住,腦子裏再次變成空空蕩蕩的。
「陛下,陛下——」
天和禪師的聲音拉回鳳瑾的神智,她怔忡的望着天和禪師,月華如水,天和的眼神透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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