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微笑時很美 第六章
餘明往外走的同時，童謠也正忙着準備找廁所。
春季賽決賽使用的是五盤三勝制，每一盤比賽打完後中間都會有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給選手和觀眾休息。
於是第一把打完以後，童謠見隊員都跑去後台休息了，也沒想太多，站起來就往外走——剛才發應援手幅那個妹子就坐在她旁邊，見她要出去，也乖乖縮起腿讓她過去，並順口問了句：「上廁所麼？」
「是啊，」童謠也是相當隨便回答，「腎不好。」
話語剛落餘光便瞥見前面那些妹子紛紛回頭，看着她竊笑起來……笑得童謠老臉一紅，搞得全世界只有她那麼奔放似的，於是趕緊夾着尾巴落荒而逃……一溜煙地跑出體育場，來到場外，她狂希一口新鮮空氣，左右張望尋找廁所的標誌——
然而廁所沒找到，前男友倒是找到一個。
前男友同志看上去已經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了，童謠走出來的時候他周圍圍着幾個女粉，一臉驚喜地正抓着他合影要簽名：選手休息室有專用衛生間，她們大概怎麼也沒想明白出來上個廁所也能捕捉到陽神……
看看那裏三層外三層被粉絲們圍着的模樣……
嘖嘖。
就差如同花兒一樣盛開了。
童謠心中萬分感慨，掏出手機順手給好友今陽發了個微信：【朋友，我看見陽神大大了，正被粉絲圍剿，深陷幸福的海洋里。】
今陽那邊很快有了反應：【所以你決定？】
童謠：【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走過去。那麼問題來了，怎麼走才顯得比較驕傲霸氣？踢正步怎麼樣？】
「——童謠！」
手指在發送摁鍵上停留了下，正低頭摁手機的少女手指僵硬了下，然後她慢吞吞地抬起頭，一眼就看見在她不遠處，正有大約十幾雙眼睛在看着自己——
屬於簡陽的那雙可憐的狗狗眼就在那十幾雙眼睛的正中間。
然而這可憐絲毫激不起童謠的愛心，默默地在心中罵了句「我艹」，她放下手機，僵硬地勾起唇笑：「好巧啊，你怎麼在這？」
語氣淡定得就好像在街上偶遇了個路人似的。
簡陽微微蹙眉，但是又很快地鬆開了，他稍微從周圍粉絲的圍繞下推擠出來，嘴巴里還嘟囔着「不好意思讓讓」「我朋友」「先不簽了」「合照也等一會兒」……然後在粉絲的注視下他來到童謠面前站好，露出個糾結的表情，停頓了下這才問：「你怎麼來上海了？這個時候你學校那邊不是開學了嗎？」
「休學一年。」
「休學？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決定休學——」簡陽這次皺起的眉沒有再鬆開，他停頓了下張大嘴，「你病了麼？」
這孩子還和當年一樣傻。
「你才病了。」童謠翻了個白眼，「你在這幹嘛？」
「打、打比賽啊。」
「……」
童謠露出個關愛智障的表情。
簡陽眨眨眼像是這才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又連忙道：「我剛才看見你了，大屏幕上，琢磨着在這能不能等到你來上廁所……」
「你站這乾等？萬一我腎好呢？找我不知道打電話？你活在原始時代？」
「……」
簡陽露出個尷尬的表情，童謠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她早就把他電話微信等一切聯絡方式通通拉黑了，連郵件地址都沒忘記列為黑名單，來啥直接塞進垃圾箱過濾掉，七天後自動銷毀那種……
拉黑了人家還理直氣壯問人家為啥不給她打電話，這就是她的不好了……童謠訕笑了下，語氣稍微好了些：「你找我做什麼？」
「就，就問問你最近怎麼樣。」
簡陽似乎有些緊張，他搓了搓手，身上的隊服被他弄皺了些——方才開幕式的時候站在台上意氣風發的電競明星不見了，這會兒他看上去似乎就是一個普通的、有些緊張的大男孩……見童謠瞅着自己一臉「你在逗我」的調侃又不說話，他又着急補充道：「真的，那之後我沒就這麼不管你了！我想知道你的情況，但是陳今陽不讓我問，我去問艾佳她就連艾佳一起罵，唉，我都不知道之後你過得怎麼樣——」
「怎麼樣？可開心了，談戀愛多無聊啊，有那時間打打遊戲多開心。」
童謠翻了翻眼睛，越過簡陽的肩膀，她可以看見站在他身後那些粉絲各個伸長了脖子似乎想偷聽他們在說什麼的樣子……想到接下來自己還有其他的大節奏要帶，這會兒還想真沒空跟個過氣前男友搞出點緋聞來，她伸出手拍拍簡陽的肩膀，索性簡單粗暴地做結束語：「都過去了，你也別惦記了……那之後大家都很開心，你只需要知道這就夠了。」
「……」
簡陽聞言挑起眉，似乎沒想到童謠會這樣說——
然而就在這時，從體育館裏傳來一陣騷動！
周圍的人——包括童謠和簡陽都同時轉過頭去看向場館內部，從他們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見zgdx戰隊的中單餘明從後面休息室獨自一人走出，並且在他走出來的一瞬，場館裏原本還亮着的光線暗了下來，比賽台上只站着餘明一個人，燈光打在他的身上……
「……」
童謠的胃抽搐了下，她覺得自己猜到接下來要發生了什麼了——
果不其然，餘明站在台上拿着話筒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內容包含最初他如何接觸這個遊戲，受到家長的阻攔，最後還是毅然決然地出來打職業……最開始他並沒有得到家裏的同意，甚至因此長期和父母冷戰，隻身一人在上海為了一個在旁人看來根本不切實際的夢想拼搏……
那時候中國電競還處於啟蒙的狀態，英雄聯盟這款遊戲也剛火，所謂的職業選手待遇與現在天差地別，他就是靠着每個月三千塊錢的薪水，為了那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所謂夢想，咬着牙在這個大城市堅持下去——
一直到他在zgdx這個戰隊拿到第一個屬於自己的職業聯賽冠軍。
一直到他看着老隊友退役，轉會，又迎來新的隊友。
一直到他的家人終於理解和支持他，現在只要有zgdx戰隊比賽，他的父母就算不會打遊戲，也戴着眼鏡湊到電腦前面關注。
餘明這個人，就像是中國電競行業從無到有的一個具體的縮影，他見證了很多很多——
「我總是夢想着有一天，我能和我的隊友們拿到全球總決賽的冠軍，然後站在那個最終的戰場上，捧着獎盃，告訴一路支持我、告訴關注着英雄聯盟中國賽區的所有人：我們做到了。」
對着台下一片沉靜看着自己的人們，餘明深深地彎腰——
「對不起，我沒有實現我的承諾，最終也沒有完成這個夢想……而現在，我意識到也許是到了放下這種大概只能感動自己的執着，給新的血液讓位的時候了。」
餘明直起腰，眼眶發紅，嗓音低沉如強忍住哽咽道——
「曾經我們中國賽區距離捧起那個夢想的獎盃那麼近，而現在，這一步之遙，我們卻始終無法跨越……我希望有一天，當lpl（英雄聯盟職業聯賽中國賽區捧回那座獎盃的時候，我還在，你們還在……」
「但是現在是時候暫時說再見了。」
「我，餘明，zgdx中單選手，於本次春季賽決賽之後正式登記退役。」
餘明說完，他握緊了話筒，再次對着鴉雀無聲的台下深深鞠躬。
——人的一輩子大概很少能看見這樣的景象：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一個空曠的場地上，但是沒有人說話，仿佛連呼吸的聲音都要聽不見……
台下的人們，無論是哪一隊的粉絲，此時此刻似乎都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似的，他們張着嘴瞪着眼，傻乎乎地看着站在台上這個他們所熟悉的選手，他們或許不喜歡他，對他沒啥特別的好感，甚至曾經披着馬甲在網上嘲笑謾罵過他，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在這裏，就像是一瞬間都聽不懂中文了，根本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天方夜譚……
餘明為什麼會走呢？
這個人怎麼可能退役呀？
zgdx、ming這個id怎麼可能有一天不再出現於比賽的舞台上？
……
直到黑壓壓的人群之中，前排有人突然高高地舉起了用熒光燈拼起來的「餘明」這個名字的應援牌——
這是一個無聲的動作。
但是緊接着，一個聽上去像是咬着後槽牙發出的女聲響起：「明神！加油！」
這一聲打碎了沉寂的呼喊的聲仿佛終於將台下呆楞中的眾人驚醒！
「——明神！明神！明神！」
一個人。
「——明神！加油！」
兩個人。
「——明神！我們永遠支持你！」
三個人……
「我們肯定能拿下s6（第六屆世界總決賽總有一天那個獎盃屬於lpl！」
「zgdx戰隊加油！」
「明神加油！zgdx隊加油！lpl加油！」
當此起彼伏的吶喊聲最終充數了整個體育場館，那呼聲一聲比一聲更高，仿佛要掀翻體育館建築的屋頂……場館之內人們揮舞着應援牌、手幅，什麼也沒有帶的人就拼命鼓掌——
……這對於一個職業選手來說，大約是一個最好的退役儀式了吧？
沒有鮮花，沒有浮誇的過程，只是一個人拿着話筒站在他曾經擁有過得比賽台上，平靜地與另外一些人道別。
「……」
手機震動響起，童謠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眼手機，是戰隊經理瑞哥發的短訊，上面就五個字：【發微博公佈。】
童謠收好手機抬起頭，不意外地看見此時站在場館外已經有一些zgdx戰隊的粉絲紅了眼，男生低着頭不肯說話，女生倒是可以大方地哭出來……
「明神也退役了啊，」簡陽撓撓頭，臉上難以掩飾的驚訝，「那老一代的選手基本就沒剩下幾個了……我之前是聽到過明神退役類似的消息，但是他們也沒說國內哪個中單轉會去zgdx啊？難道是買了韓援？」
「zgdx隊一直是全華班的。」童謠瞥了他一眼提醒到。
「喔，也是。但是國內一線中單缺得要命，他們去哪找一個頂上來的——」
「我啊。」
「……」簡陽撓頭的動作一頓，他將目光從餘明身上收回來，微微蹙眉問童謠，「你說什麼？」
「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麼休學麼？」童謠微微彎下腰，雙手塞進了大褲衩口袋裏，「因為要來上海打職業。」
簡陽神經質地笑了下，看上去被嚇得不輕：「什麼？別開玩笑了童謠，女的怎麼可能——」
「可不可能，試試就知道了。」
「……………………………………………………」
簡陽呆在原地。
在他身後的那些不小心聽見了什麼爆炸新聞的吃瓜路人群眾也同樣一個模板的呆若木雞。
而童謠只是自顧自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又抬頭沖簡陽道：「下把比賽準備開始了，你回去吧，調整下心態別再表現得像剛才那麼遜了，剛才那三路送的操作真的辣眼睛得很……」
她邁開步子，往場館裏走了兩步，隨後又像是想來什麼似的回頭衝着身後那還一臉僵硬的傢伙笑了笑，揮揮手淡淡道：「哦對了，夏季賽賽場上見。」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