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擊將酒杯啪地摔在桌上,隨着杯壁破碎漿液飛散,杯底果然呈現出大量尚未溶解的透明晶體。他此刻只覺得天旋地轉,四面光怪陸離。時間的流淌變得越來越粘稠,尖叫聲變成了低吼沉吟;飛濺的液珠、爆裂的碎片好像高速攝影機拍攝的慢動作般,在半空緩緩地劃着弧線。
蒙擊再抬頭看小草生,她眯着眼嘻嘻地笑着,嘴裏還在喃喃說道:「這才是南洋夢幻,這才是……」
聽她這樣說,蒙擊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她跑了!
他右手抓住桌案左緣,胳膊一使勁,只聽「嘿」一聲厲呵,這四人使的圓邊木桌瞬間就好像被撬起的啤酒瓶蓋一般打着滾兒飛到一邊。蒙擊再抬左腿把身旁的椅子踢開,此刻在他和小草生面前已經沒有任何障礙物。他便張開雙臂朝小草生直撲而去,今天非要抓住這女人問個究竟,她到底要幹什麼!
小草生見狀,卻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如風中銀鈴,任憑氣流搖曳,自晃自響。她嘿嘿笑道:「呀,沒名瓜滾過來了!」
她這話倒沒說錯,蒙擊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腦瓜昏昏沉沉,往前一撲時雙腿不聽使喚,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
但是,他可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只要有一口氣在便死拼到底。更何況現在不過誤飲半口不知什麼名字的迷藥而已。只見他栽倒在地上的同時,含胸把頭一低,左手後撐,讓右肩先着地。就着這股勢頭向前一滾,如同車輪般從肩頭經腰至左臀部依次碾地而過,整個在地上翻了一圈。接着左腳前撐穩住身體,雙手直奔小草生那垂下椅來的兩條如同發着光的白皙長腿。
蒙擊此刻可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今天非逮住這女人不可,不然還不知道到底是誰要害自己。
小草生一看蒙擊栽倒時不但沒昏過去,反而滾了一圈就要抓住自己的腳踝。她趕緊把自己的小腿縮回來,拍着掌哈哈笑了起來:「好厲害,好厲害啊。」邊說着,她一挪腰從椅子上蹦下來,向旁邊跑去,還邊跑便笑着說,「沒名瓜,快來抓我。」
蒙擊哪會罷休,他眼中此時除了要親手擒住這女人的怒火,再沒別的東西。雖然腳底不聽使喚,但蒙擊還是站了起來,朝小草生猛撲。小草生又是側身一躍躲開了。
在這追逐廝打間,人群此時已是大亂。蒙擊面前往復跑過的各色人群如同夜間鬧市行車所見的奔流霓虹。
他再定睛分辨,看到一團跳躍着的白色身影,時如奔兔、時如雲霧,有形時快速、安靜時模糊。只聽這光潔魅影仍拖曳着銀鈴似的聲音:「快點兒啊,沒名瓜。快來抓我。」
這時蒙擊仔細辨別這聲音,遁聲定位後猛撲而去,可是這團白光卻又帶着笑聲跳到了一旁。蒙擊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收身不能,這熊虎之軀有點像脫軌的火車,朝前莽沖直撞,無有能擋。接下來就聽得叮鐺嘩啦一片混亂,杯碟破碎聲、桌案翻倒聲、布簾撕碎聲,還有四周人聲叫罵,混成一團。
等到蒙擊再抬頭,發現自己已經仰面躺在地上,確切地說是壓在桌案上,桌案下還有另一人,然後下面才是地板。這一堆看上去像是失敗後的雜技疊羅漢。
蒙擊晃晃腦袋,身下壓着的人罵罵咧咧地也鑽了出來,嘴裏的話讓人聽不懂,可蒙擊又覺得這語言很熟悉。他就覺得這種語言令他又聽不懂又怒火中燒。蒙擊抬眼,定睛一看,接着哈哈朗聲大笑起來:「好哇!原來是你們這群狗東西。來來來,大爺今天跟你們算總賬。」
此刻,桌底下鑽出來的人和他另兩名同伴走到一起,三個人全都穿着杏黃菱形花紋摩托夾克,身背黑漆木短棍。這幾個不是別人,正是在天守鎮機場和蒙擊交過手的尾張組成員,站在中央的就是曾試圖偷襲蒙擊的吊眸死魚眼。
「他娘的!我明白了。」蒙擊用手撐起了軀體,想到剛才的海女小草生,「我明白了!你們讓那賤女人在我酒里下迷藥,然後再讓她吸引我衝撞你們的桌子。這樣就能拾碴兒揍我,我還沒力氣還手……好!今天爺爺我就是專程來找你們活動筋骨的!來吧!」
雖然被蒙擊吼了一臉唾沫,可是三名尾張組成員一動沒動,只是馬步下蹲,把身後的短棍抽了出來雙手握緊。
即便是街頭打架,也講究「強則智取,弱則活擒」。他們在機場領教過蒙擊的身手,所以這次都在做防禦的姿勢。三人六眼緊緊盯着蒙擊的動作,等待他先出招。
可此時蒙擊腦中早已天旋地轉得都快適應起來了,哪管什麼套路拆招。只聽他口中大吼哇呀,如受傷猛虎般直撲而來,可沒想到下身不聽使喚,結果不但沒站起來,一個踉蹌又打了個滾,結果倒把這三個尾張組的人嚇得後退了幾步。
蒙擊左腳蹲地,右腳斜撐身子:「呸!兔崽子,給你爺爺喝的什麼玩意兒,真夠勁兒啊。既然站不起來,今天爺爺我就跟你們躺着打。」
尾張三人組中間那死魚眼又得一抹臉上的唾沫星子,這回他憋不住了,嗚呀哇呀地舉着短棍衝過來,腳下兩步就踩到剛才扯碎的桌布上了。可這桌布偏巧也被蒙擊左腳壓着,被死魚眼一踏一蹬,這塊布一下就被繃直了。
蒙擊被這塊布一帶,身子歪歪着要後仰摔倒。可他哪是甘於被摔倒的人,他身子往左後側一倒,右腿順着甩起一個巨大的圓弧,腳面一下子就抽在死魚眼左腮幫子上。死魚眼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踢倒在地,短棍也脫手飛到一旁。他慌慌張張站起來,用舌頭順着左邊口腔上下一划一嘬,擠眉「呵」地叫了一聲,自己的牙都被踢鬆了。
可這蒙擊連酒醉帶藥迷,自己可耍上癮了,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後倒掄腿時提到了死魚眼。直到後背滾到地上,他一時興起,便虎腰發力,整個身子倒着向上拔,兩條腿如剪刀般在空中亂舞。搞得另兩名衝上來的幫手被嚇了一大跳,他倆本想配合死魚眼過來揮棍亂打,可沒想到死魚眼被蒙擊一腿抽到旁邊,接着這剪刀腿竟攪起旋風朝他們奔來。他倆趕緊後退幾步,緊張得都忘記過去扶死魚眼了。
可誰有知道,其實這蒙擊只不過是醉糊塗了濫耍而已,這一挺腰再一轉,身子倒立上彈的動作稀里嘩啦根本控制不住,緊接着啪嚓一聲附身拍在地上,砰地一聲還真響。
蒙擊趴在地上,齜牙咧嘴,好不容易雙手撐地抬起身子:「他娘的,差點沒拍死老子。」可是身體雙腿都沉甸甸的,根本使不上勁兒。
尾張組的人相互示意,然後一齊沖了上來。蒙擊一看身體太重躲不開了,索性雙臂使出全力將身體往上撐,腰部更是發狠勁兒把雙腿收到了腹下。可是這兩條腿收倒是收起來了,但是停不住,一下子就勢便朝前頂去,身體也再次仰面朝上倒了下去。
可蒙擊這兩條往前竄的雙腿愣是把衝上來的死魚眼給頂了個馬趴。而蒙擊這一收一躺,身體朝前整個騰挪了兩米遠,弄得尾張組另兩人撲了個空。不過這回他們倒記得把撲倒在前的死魚眼扶起來。然後,這兩人看見蒙擊躺地上了,又趕緊轉身掄棍子要打。
蒙擊啥也沒管,彎腰收腿,想鯉魚打挺跳起來接着迎戰。那兩人看到蒙擊自己仰面起身跳起來,心道:正好!便掄起棍子朝蒙擊臉上打去。這棍子要是打在臉上,鼻塌牙崩。
可蒙擊現在哪兒能打什麼鯉魚挺,雖是可以彎腰收起腿,腰是使出勁兒啦,腳下可軟綿綿的,繃不住也分不開,結果身體沒蹲穩,又仰面倒了回去,可這一下卻躲過了那倆人揮過來的棍子。
這兩人棍子揮空了,勁兒可收不住,全抽在自己胳膊上了,疼得齜牙咧嘴。
蒙擊現在才看到身邊這倆傢伙了,可眼睛瞄不定。他再次像最早開打時的姿勢一樣,左腿下蹲,右腿斜撐,雙掌按在地上。沒辦法,他現在想要支住身體,只能這姿勢。
可那仨尾張組成員有些愣了,心裏嘀咕面前這傢伙雖然鬧得稀里嘩啦,可一直在地上躺着,他們也沒能近前打上一棍,而且這舞得呼呼生風還有起勢有收勢,心裏真的摸不准這年輕的漢子到底會不會打,有多能打。
蒙擊也是這副樣子撐着,雖然腦瓜里一團漿糊,可是那隼鷹一般的雙眼仍舊緊緊盯着對方。
雙方就這樣僵持着,四周有人跑了卻也有人圍過來看熱鬧。至於人群中有和尚的也沒上前阻攔,只是立掌掐佛珠誦念。
就在這時,蒙擊看到一團綠毛擠了進來,就好像一隻綠鸚鵡過枯林。那綠鸚鵡下面的腦瓜喊道:「全給我讓開,我看誰敢動我大哥!」
蒙擊趁這混亂間又晃了晃腦袋,看到圍觀人群中擠出三個小混混打扮的人,一瘦倆胖,中間的瘦子染着綠黑相間的頭髮。他再緊擰雙目定睛瞧看:「原來是你們仨,怎麼跑這兒來了。」
擠進來的三個人就是剛才在廁所里稱呼蒙擊為「大哥」的小流氓。雖然是街頭混混兒,可他們仨認定只要叫了大哥,就得追隨左右:「大哥,小弟來遲了!」
聽對方這一本正經,蒙擊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裝什麼蛋啊!快扶我起來!」
綠毛兒帶着倆胖跟班快步走過來分左右扶起蒙擊。緊接着,綠毛兒再次回身甩袖,右手從腰後拔出他那把「大黑星」手槍,單手握持高高舉起,槍口指着尾張組的死魚眼道:「剛才是誰,居然敢動我大哥!」這一身帥氣的招牌動作不知道他到底練了多久。
蒙擊鼻子哼出口氣兒:「你怎麼教不會啊,別這樣持槍。單懸臂持槍是比賽姿勢,實戰的話,別人一揮手就擋開了。」便伸出手,把綠毛兒的胳膊拉了回來再按在他自己腰部,說道:「你要非喜歡單手持槍,槍要按在腰部,即能靠身體穩定住槍身,而且別人也不能擋開。」
「謝大哥教誨!」綠毛兒說着就要摳指擊發,試試這新學的姿勢。
「嘿!」一聲大吼,是尾張組的死魚眼,他的氣力當然也不差。只見他喝住綠毛兒之後,把藏在木棍中的鎬造稻妻紋短刀抽出個半截兒,比給綠毛兒看清楚,說道:「收起槍,鬧出人命的話,彼此都很麻煩。」
「好!那你先把刀收起來!」綠毛兒用他稚嫩的少年嗓音喊道。
死魚眼本來就沒想亮刀,順手就把刀插回短棍中。心中盤算,剛才三個人持棍都沒能在蒙擊身上佔到便宜,現在蒙擊那邊有四個人一把槍,再打下去十分不明智。於是站直身體,低頭瞪眼,讓他那死魚眼的眼白更加明亮了:「剛才,是你大哥撞了我們桌子,得給我們道歉!陪錢!」
「放你娘的屁!」蒙擊這下可怒火衝天靈,對方還反咬一口了。
可沒想到這時綠毛兒也喊道:「對不起!」這聲兒大得以他嗓子都喊破了。緊接着他往懷裏一掏,隨手抓起把紙幣扔到地上,「賠給你們!」
尾張組三人一看也差不多了,死魚眼抬手用棍子指了指蒙擊,沒說話,轉身帶着另兩人離開。圍觀人群看到不打了,也就轟然散去。
綠毛兒扶着蒙擊往旁邊找座兒,胖跟班也把椅子搬了過來,另一個胖子則跑過去把地上散落的鈔票撿回來。蒙擊的屁股一挨椅子面兒,背往後一靠,身體放鬆下來,意識也清醒多了。剛才那迷藥本來就沒來得及溶解,蒙擊也不過是誤飲半口。剛才耍得昏天黑地,與其說是被藥迷了,其實還該說是喝醉了。現在一打一踢活動開,酒精也隨着汗液冒了出來,腦瓜兒也比剛才明白了不少。
「大哥,剛才你打得可真漂亮!」綠毛兒在旁邊豎起大拇指夸到。
「你也不賴啊。」蒙擊抬頭看看這少年,「鈔票不少哈,槍也不少啊。剛才都給『溝渠鼠』偷光了,現在又拿出一把。」
「那當然。」綠毛兒少年當是好話聽了,「大哥你要是缺什麼,就來找我!」
「行!小子,夠意思!」蒙擊和大家哈哈地打成一片。
綠毛兒這時忽地正色道:「對了!大哥,你這功夫可得傳授給我啊。」
「功夫個屁!」蒙擊呵呵樂着,「我哪兒會功夫,剛才是不想讓他們打着,胡亂揮揮而已。」
「啊?胡亂揮揮就有那麼厲害,那更要教給我們了。」眼看着綠毛就要下跪拜師。
蒙擊揮了揮手:「沒有的事,我不會打架。我就是個飛行員,頂多當年在駐外部隊時,學過兩手防身而已。你們真要看,到機場,我拿戰鬥機耍給你們看!」
「好!大哥!一言為定!」一聽到戰鬥機,這三個小混混兒突然間興奮了起來。他們要是吹自己大哥是個武林高手,恐怕沒人理會;可要是誇口大哥是戰鬥機王牌,那真是太與眾不同了。
就在這時,剛才圍觀的人群顯然找到了其他之精彩,紛紛往外涌。
「這是怎麼了?」蒙擊看到人流滾滾,隨口一問。
綠毛兒沖旁邊的胖跟班兒甩頭指示,胖子心領神會朝人群跑去,接着又跑回來道:「有人說機場着火了,火勢還挺大。」
「什麼!」蒙擊一聽可吃驚不小,可腳下還軟綿綿的站不起來。此時他什麼也顧不得,沖綠毛兒說道,「快!扶我去看!」
綠毛兒三人趕緊扶蒙擊擠進人流,上樓出門,只見外面夜色已濃,遠處火光沖天,把夜空都燒得亮紅一片。綠毛兒說道:「這火可真大!好像是機場裏面起火了!」
「不好!」蒙擊大喝一聲,「那裏是我的停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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