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曲給希融發完郵件,稍微捏了捏鼻樑,察覺到一陣甚至是熟悉的無力感。好像這並不是他第一次,明知有什麼極其慘烈的事情即將發生,卻根本無力阻止。
他試圖回憶了一陣,卻什麼都沒有想起來,感覺上似乎發生過很多次,不過仔細想卻什麼都沒有。就跟他今天踏進家門的時候一樣,明明總是覺得少了什麼東西,仔細看看好像什麼都沒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即視感?易曲皺了皺眉毛,試圖把那些無稽之談排出腦外。旁邊電子管家系統發出了響亮的提示音,表示他剛才通過門的時候做的例行激素檢查稍微偏高,滾動顯示屏上出現了計算得出的建議說他現在需要適當紓解。
當體內激素水平超過一定限額的時候,接受計算機的意見是必須的,並不只是為了身體健康等方面的考慮,而是更加直接的原因——法令的規定。
這是九年前通過的法令,向包括街頭流浪漢在內的所有人免費提供最低水平的睡眠艙。睡眠艙包含基礎身體檢查、催眠系統,以及強制性通過電磁進行的性紓解。性高.潮不過是腦中的多巴胺和催產素的劇烈分泌,假如通過太陽穴外接電極給予與此相同的多頻電磁信號——這種研究開始於給小鼠下丘腦植入兩片導電片——那麼,所謂的生理需求,當然也可以簡單地用電磁信號信號刺激大腦來解決。
這個法令出台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動聽、以至於獲得了不少人簇擁的名義:為了減少包括強.奸、猥.褻在內的一系列性犯.罪。易曲記得當時封夏坐在自己旁邊居然笑了好半天,然後說:這幫人總是不吝惜於對沒有用處投入如此驚人的精力和財力。
到現在,這個法令執行了九年了,沒人知道這兩年的性犯.罪率究竟下降了多少,大家也並不清楚強制性的電磁紓解到底能不能讓潛在犯罪者回到正軌,不過最明顯的變化與最初的目的完全無關,而是跌破最低線的出生率和再創新高的離婚率。
——仿佛到這一刻,才有這麼多人突然意識到,其實湊合着過日子實在沒有必要。
假如生理需求這種東西已經不再需要遮羞布,可以名正言順地宣之於口並且藉助於計算機的電磁刺激解決,假如很多婚姻的基礎並不是真正的愛情,而搭夥過了這麼久的日子之後也才發現其實這並沒有提高生活質量,甚至於伴侶某些方面還不如計算機的時候,婚姻存在的意義頓時就變得稀薄了起來。
雖然並不偏好頻繁進行這項活動,和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類一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也是為了身體狀況考慮,易曲是會中規中矩地遵循電子系統的提示安靜地躺進了睡眠艙的,和平時催眠用的電磁信號略有不同的電磁信號穿過太陽穴,開始刺激大腦的相關部位。
不過按照他一貫清心寡欲的狀態,計算機會因為無法檢測出他內心的性幻想而也不能製造一個虛擬認知對象來提高他的舒適度。所以今天當他閉上眼睛,看到黑暗中出現一個的女性的形象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驚呆了,當他辨認出那個女性的面孔是希融的時候——
他大驚失色之下徒手砸破了睡眠艙的玻璃罩子爬了出來。
「滴——」
「睡眠艙因為外力損壞——」
「一級警報——」
易曲在刺耳的警報聲中懵了一會兒,隨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立刻手忙腳亂地去關警報器。沒兩分鐘,他就接到了十三科正在值夜班的實習生打來的電話:「易曲先生!請問那邊怎麼回事?是您被襲擊了麼?這裏顯示您的公寓處於一級警報狀態!」
易曲立刻解釋:「是系統故障,呃,是我不小心撞碎了睡眠艙,導致它發生了警報,麻煩您立刻消除它,我很好,沒有事。」
對面的實習生大概是第一次應對這種情況,聽得見手慢腳亂了一陣:「易曲先生,抱歉,這裏需要您親自來消除記錄,來排除您被挾持的可能性。」
易曲覺得自己眼皮直跳:「好,稍等,我這就過去。」
大半夜開車去單位絕對不算一件美好的體驗。易曲深吸一口氣,查看了一下今天值班員說在的地點,發現值班員在離他家最遠的第二研究所——這是一種倒霉起來任何事情都很不順利的概念。
易曲滿懷着憋屈的心情,一路開車到了第二研究所,剛剛打過電話的實習生很緊張地跑出來迎接他:「那個,易曲先生,麻煩您雙手舉過頭頂,通過安全門走過來。請不要亂動,這裏的警戒措施已經完全打開……」
所以,這還是擔心自己被人挾持了吧?易曲非常順從地舉起雙手,在對方的注視之下小心翼翼地走過了安全門,那個實習生才鬆了口氣,向前兩步跟他道歉:「抱歉,雖然出外勤期間我不應該過問您的去向,不過整整三天聯繫不上,然後又一級警報,所以我很擔心……」
「不用道歉,你做得很對,作為實習生的話,說不定比我這個新轉過來的還熟練很多呢。」易曲保持着一貫的溫和的笑容,溫聲安慰道。實習生是個個子高挑的女生,雖然看得出來非常緊張,不過處理起來相當有條不紊,聽到誇獎忍不住抬頭,衝着易曲笑了一聲:「前輩真會安慰人,不過雖然已經確定您是真的沒事,緊急事件備案冊子您還是需要填一下。」
實習生說着拿筆開始寫備案抬頭,她的字跡絕對不算秀氣,幾乎算是狂草。易曲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來名字一欄後面跟的那兩個字——「夏文」,所屬單位是「青大醫學院」
「你也是青大醫學院的?」易曲驚訝了一下,「我前幾天也認識了一個青大醫學院的,是個女生,叫希融來着。你們說不定認識呢。」
夏文在心裏反應了一下,前幾天,希融,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抬頭:「等等,前輩你……不會就是跟希融她去酒吧約會的那個人吧?」
雖然聽起來什麼地方怪怪的,不過易曲還是適當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知道那事兒?」
一旦找到日常生活的聯繫,夏文立刻從第一次處理這種事務的緊張狀態中放鬆下來:「哈哈,當然。希融那個白痴差點穿了身運動服就去了,被我拉下來了。對了,我給她挑的衣服怎麼樣?特別顯身材對吧?」
那天第一眼看過去被驚艷的記憶,加上自己不得不來這裏走流程的尷尬原因同時闖進了易曲的腦海里。他的耳朵頓時詭異得紅了起來:「呃,我們並不是那種約會……只是一起去見幾個朋友,嗯。」
「哦~」夏文拉長了聲音,揶揄了一聲,把寫完抬頭表推到他面前,「啊,對了,先把表填了,我一會兒送過去掃描了,應該就沒問題了。」
「我在這兒等結果。」易曲飛快地填完了表格,一邊這麼說着,臉上溫和俊朗的招牌式笑容一直沒有卸下來過,讓他顯得像某個溫和漂亮的鄰家男孩,讓人提不起警惕心。
夏文倒真不是會吃這一套的類型,她接過表單轉身就走,心裏還順帶嘀咕了兩聲,也不知道希融那個遲鈍的貨是不是迷上了這張臉,回頭要不要提醒她兩聲,這種懂得利用自己臉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掃描文件倒是很快,夏文確認過所有手續沒有問題,徹底鬆了口氣,走回到接待室門口打算招呼易曲,卻看到易曲怎站在正對實驗室的毛玻璃窗戶前面,不知道在看什麼。
「那塊兒鮮血淋漓的,沒什麼好看的,你們行外人看到會難受半天的。」一旦熟悉起來,夏文乾脆連「前輩」都不稱呼了,只當易曲是因為好奇所以想看實驗室,「我在等一個核磁共振的結果,那裏面正在做。你那邊手續沒問題,應該可以回去了。」
透過毛玻璃其實看不清楚那邊的情況,易曲克制住自己的想像力不去想裏面的情形,回過頭坐下來:「沒事,反正也睡不着了,休息一會兒再開車。說起來你一個這麼年輕的女孩子,怎麼想到做這行?」
「怎麼?看不起女人?」夏文挑了挑眉毛,看了看表,打了個哈欠,起身給自己和易曲分別沖了杯咖啡。
「就算是男孩子我也會這麼問的,重點是『年輕』,不是『女孩子』。」易曲仿佛總是脾氣很好,耐心地糾正了一下,「『你一個這麼年輕的小伙子』,像這樣。」
這個人很難纏,卻不令人討厭。夏文皺了皺眉毛,她眼前咖啡的霧氣茫茫升騰了起來,透過咖啡看過去,那張清俊的臉也看已經不分明了。夏文笑了一聲,下意識地說了實話:「為了糾正我父親犯下的愚蠢的錯誤,也為了繼承他年輕時候的願望,通過異種研究醫學,救更多人。」
易曲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顎,看着她。
「我父親以前就是這裏的研究員。」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很適合回憶的。夏文扯了扯有些緊的白大褂,鬆開了前面的扣子,讓自己更加舒服一點,「他研究的對象,是一個能夠把別人收到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的異種,在研究所里的代號叫『小醫生』。事實上小醫生的身體素質幾乎可以說刀槍不入,唯一能夠讓她受傷的辦法,就是讓她自願把別人的傷口轉移到自己身上。」
夏文啜了口咖啡,抬頭看看易曲絲毫沒有表情波動的臉:「後來有其他異種闖進十三科,想要劫走小醫生。他們混戰了一段時間,到最後,我們這邊死了不少人,不過那個來劫獄的異種也受了重傷。」
「所以……小醫生把傷口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易曲看夏文停下來有了一會兒,就稍微接了一句。
「對。」夏文握住茶杯的手異常用力,染成艷紅色的指甲幾乎刺入手心的肉里,「然後那個異種抱着小醫生試圖強行逃出去,而我的父親,居然愚蠢得被她們感動了……他打開了門,試圖放她們出去。」
在易曲平和的注視中,夏文冷笑了一聲,那張算得上艷麗的臉上因為仇恨而閃過了一絲不正常的扭曲:「可是異種怎麼可能有人類的感情呢,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感謝呢?那個救走小醫生的異種,逃出去之前,回手一槍,把我父親射死了。」
易曲微微張了嘴,有好一會兒沒說得出話來。
「抱歉,不是什麼好故事。」夏文平復了一會兒情緒,稍微打了個哈欠,「我的實驗還有九個小時才結束,所以你還是不要陪我等了,回去吧前輩。對了,希融那丫頭有時候機靈有時候有點蠢,你別欺負她。」
「哦……哦。」易曲眨了眨眼睛,到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女孩,似乎不知道希融是異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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