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曲一連喝了兩杯冷水,終於讓自己從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冷靜了下來。
「所以說,你就是異種?」易曲想起了鐘鳴交代任務的時候說的那一句「兇手是一隻異種」,忍不住重新打量了對面的女孩,除了脖子上那個大洞,實在是看不出什麼地方不像人類。
就算異種這種東西真的存在,既然能隱藏在大眾的視野之外,那麼密度一定不大,數量不多。那麼照這個思路想,案件附近出現兩個異種的可能性應該不大,所以她……是兇手?
不……不對,易曲皺了皺眉,異種不可能每一個多是單獨生存、單獨隱藏在人類中間。所以事實上分析的話,出現一個異種,就還有其他異種在附近的可能性更大。易曲心裏這麼琢磨了一會兒,正好聽到希融回答了他的問題:「是,我是蘑菇型的異種。不過在我認識的人類裏面,你的心裏承受能力算是非常強大了。」……當然酒酒那種缺心眼兒的不算。
易曲艱難地收下了這個稱讚:「說實話,我現在完全找不到實感。」
希融托住了腮幫子,微微仰着頭看着他:「你需要問點什麼來尋找一下實感麼?你應該在尋找一個和異種有關的殺人兇手對不對?遇到一個有嫌疑的人,真的什麼都不打算問麼?」
易曲乾笑了兩聲,現在他對異種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在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讀心術之前,不敢隨便開口,只好微笑了起來:「好吧,嫌疑人,我應該問什麼,你才會回答呢?」
希融抿了抿嘴唇,假如不是這個話題走向如此驚悚的話,易曲會認為對方是文靜乖巧的知性少女的類型:「假如你能保證不告訴十三科的其他人的話,我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易曲停下來思考了一會兒這個條件對他而言的意義,然後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他本人的好奇心早就遠遠壓過了作為十三科一員的責任心,他想了想才開口:「好,我保證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會從我嘴裏知道這些事情。封夏是我一個絕對不可能騙得過去的朋友,不過放心,我保證他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好啊。對了,我們的同類裏面,有一個人有着干涉世界線選擇的能力,是一種非常強大的能力。」希融笑眯眯地伸出手指,細長白皙的中指上有一個藍色的戒指,「這個能力,簡單的用法就像現在這樣,就是假如你當着他的信物承諾什麼的話,假如你不履行就會被導向不好的結局——就是說強迫你履行誓言,背約的話最常見的結果是失去最重要的人。因為他本人經歷的緣故,他的潛意識會這樣引導結局。」
被人暗中算計了一下,易曲的臉色頓時白了一下,不過很快恢復了正常:「好,我確定我能信守承諾。」
希融笑眯眯地收回了手指:「那我也承諾,你可以隨意問,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會回答。」
易曲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既然這樣,那麼首先,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希融,按照一百年前開始的『新法律』,為了防止家族舞弊,禁止在公共場合提到姓氏——當然我很確定這是某些政.客弄出來的欲蓋彌彰的沒用規定,所以我不介意違反。我在學校那裏登記的姓是麻。」希融聳了聳肩,「我以前也用過方嘉思考這個名字。」
麻希融,方嘉思蘑菇,fungas真菌,很好,全都都是蘑菇的意思,應該都是假名。易曲再喝了一口涼水:「那除了這些之外,你真正的名字呢?」
希融歪頭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除了這種假名之外,你總得有個真正的名字吧?」易曲皺了皺眉毛,「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希融柔柔和和地笑了一聲:「真正的名字?那是什麼?『除了父母取給你的這個名字,您也總得有個真正的名字吧?』這句話不知道你聽起來是不是好笑?我們誰出生的時候都不自帶一個名字,我的名字只是取的比較隨意,並不是假名。名字那種東西也就是稱呼的方式,是什麼的話……沒什麼所謂吧?」
易曲被噎住了,他本能地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然而又找不到話來反駁。他想說名字是很重要的,然而這句話卻讓他自己都覺得乏力——人類和異種,好像在認知方面從一開始就走了不同的路。
「好,希融。」易曲勉強接受了這個起得非常不走心的名字,「那麼……你多大呢?」
「七歲又八個月。」
「撲——」易曲把嘴裏的咖啡噴了一地,被嗆得咳嗽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看着眼前起碼有十□□歲的女孩:「什麼?」
「七歲又八個月。」希融相當淡定地看着他,大概是對這個反應早有所料,「蘑菇需要的生長期比較短,我大概五歲的時候就能夠產生孢子了。」
「孢子?」易曲拿着紙巾擦乾淨最邊上的咖啡,好不容易恢復到一貫冷靜的形象。
希融在心裏對易曲的生物知識默哀了三分鐘:「說明性成熟,換句話說,成年了。」
「哦。」易曲不懷疑自己現在看起來絕對滿臉都寫着「愚蠢」兩個字——不過他想其他正常人類經歷這一切之後表現不會比他好很多……不過封夏不算,封夏永遠不可能看起來很蠢。
「所以你是一個蘑菇異種。」易曲揉了揉額頭,從書包里抽出薄得如同一張紙一樣的電腦,開始敲擊鍵盤把自己獲得的信息記錄下來,「雖然才七歲半,但是已經相當於人類的成年年紀了……」
「嗯。」希融湊過去看了看,「你真是出乎意料的老派,居然是敲鍵盤的那個類型。」
「我討厭電子筆。」易曲頓了一下,微弱地皺了一下眉毛,「而且我需要長時間寫程序,所以習慣了敲鍵盤,你看都磨出老繭了。」他說着把手攤開,在溫和的燈光下,能清楚地看到指尖上薄薄的繭子。
希融好奇地湊近了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攤開自己的手找了一圈,嘟囔了一聲:「繭子是什麼?角質層堆積麼?我好像不會長繭子。」
易曲正好側着頭到她這個表情,從這個神態看,這個女孩子倒真的有些孩童才會有的天真感。易曲好不容易樹起來的十二分對「非我族類」的警惕一時又軟化了,連帶着笑容都帶了兩分真誠地意思:「長繭子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說明我老了。」
希融坐回了原來的地方,拖着腮幫子看着他:「從外表和皮膚情況看,你大概才二十歲出頭,對於人類而言,很年輕。」
鬼使神差的,易曲搖了搖頭說了句實話:「老還是沒老不只是年齡的問題,而且其實我不記得自己到底多少歲了。」
話剛說完,他臉色就變了,立刻停了下來,在希融好奇的眼神中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努力平復了一會兒情緒,才說服了自己繼續說下去:「我記憶有長達數年的斷層,醫生不確定是不是藥物造成的。所以我不記得,只能從記錄上看到自己是二十四歲。」
這是一個對於已經工作了三四年的人而言非常年輕的年紀,不過希融顯然對人類的年紀沒有很強的概念,她只是盯着易曲的眼睛稍微點了點頭,毫無誠意地表示同情,順便在腦子裏回憶了一下關於面前這個人在她電子筆記里記着的內容——
「有五年時間,他沒有任何存在的痕跡,包括他本人的記憶,任何存在的記錄,甚至是目擊報告,完全沒有,非常乾淨。
有幾乎可以確定的可能性是,這一段痕跡被抹去是異種的行為,但不能確定他本人是異種,還是他身邊有其他人是異種。」
以及昨天晚上她問笑白的話:「笑白,你……以前在的馬戲團,都是怎麼辨別異種的呢?」
事實上,當時笑白在聽到「馬戲團」三個字之後渾身都顫慄了一下,看得出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平復下來重新露出笑容,翻開自己的眼白給希融看:「姐,你看到了麼?在我眼底是不是有一片藍色的影子?我聽六姐跟我解釋過,我們是在『極光大面積輻射地球』那件事情中,被不明成分的極光誘導變異的,當我們情緒激動的時候,誘導體就會再出現。所以當我們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從眼睛看進去,能看到藍光。他……他們會虐待可能是異種的小孩,然後觀察這個特點……」
「抱歉,笑白你……」
「我沒事。」笑白放下手,因為過度白化而發紅的眼睛裏還是如常的笑容,「姐,我總得面對的,多提兩次也不是壞事。」
而現在的話,易曲的表情看起來確實很躊躇,不過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裏並沒有藍色的光澤。希融低頭咬了一塊甜點,盤算着是因為他確實是人類,還是因為他現在的情緒不夠激動。
易曲沒注意希融在想什麼,努力再喝了一口涼水,把自己從那種「雙方正在坦誠相對」的錯覺所勾起的強烈的坦誠自己內心的中扯出來,並且深切地覺得自己急需一點時間來消化這些事實:「這裏也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我們要不然重新約個時間地點,再仔細說?」
希融點了點頭,起身打算向外走,結果被剛剛站起來的易曲喊住了:「等等希融,你的脖子露出來了。」
希融這才想起來紗布沒有裹回去,隨手從包里翻出小鏡子看了看,發現那個洞口比起昨天一點都沒有變小——看來是徹底長不回去了。她頓時有點懊惱,從書包里再翻了翻,這才從金屬人拓閻常年嘮叨要記得帶的那個小包裹裏面找出了一把三十多公分長的摺疊匕首,然後把包遞給剛走到旁邊的易曲:「介意幫我拿一下麼?我需要處理一下這個傷口。」
雖然覺得這個所謂的「處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不過意識到自己對異種構造一無所知的易曲還是閉了嘴,本着紳士風度接過了那書包——
下一秒,他看到希融提着自己的頭髮,匕首飛快地一揮,從那個破洞下方直接將整個頭部切了下來。
易曲手裏的書包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差點沒雙腿一軟摔下去,只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切,直到那脖子上光滑的斷面慢慢地拱了起來,然後出現顏色和頭顱的形狀,最後長成了一個頭顱。
希融重新長了一個腦袋之後,整個人看起來都清減了一圈。她一邊把寬大的書包撿起來,順手把切下來的腦袋塞進去,一邊還伸手把桌上沒吃完的半塊甜點塞進嘴裏:「果然重新長個頭比以前重新長出來一條胳膊腿要餓好多……說起來,你要不要拿回去?我以前胳膊斷了之後四姐有時候會撿起來拿去燉湯,聽她說口感還挺不錯的……」
易曲一回神就猛得退了一步,用力捏了捏眉心才找回了說話的力氣:「你等一下……我覺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實不那麼好……可能我們人類的心臟還是太脆弱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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