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下,山崖前,浩蕩白光撲面而來;冉不驚突施冷箭,坡上人等來不及思索其根由,便需為活下來竭盡全力。
最前沿,悲催老者怒吼聲聲,不情願、但又被迫充當第一道人盾。身後十三郎虎視眈眈,這個時候闖關奪路,等於前後面對四名大拿,便是中境化神亦不能選擇。好在老者明白,身後靈修只要腦子還正常,就不會傻到此刻偷襲自己,而是如他之前所說的那樣:並肩。
「這叫並肩?你倒是上來啊!」
內心氣苦,老者臨敵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十三郎明顯看懂了他的目光,回以(你請)的手勢,毫不猶豫後退三步,距離靈修學子更近,距離老者更遠。
「卑鄙,無恥之徒!」老者咬碎兩顆牙,無奈轉身同時抬手,拍向自己頭頂。
三道光柱接踵而至,打擊範圍比整個坡頂大上三圈,想躲避......便只能與梟群共舞。
沒到最後關頭,他不能那樣選擇,再說也來不及。
因為距離很遠,站在坡上朝河上看,只見到魔靈艦的艦身輕輕一抖,炮口如火星般亮了一下,射出一顆極白極亮的點。下一刻,光點疾速放大,如拖着尾焰的彗星撞入眼帘,很快佔滿全部。
再往後,眼前一片熾烈的白,鋪天蓋地,排山倒海,讓人生出「天被豎起,後在平移中歪斜倒塌」的感覺。一道道看着細微、實則根本不存在的光絲提前到達,眼睛針刺一樣劇痛,止不住淚水長流。
與當初十三郎了解的魔靈炮不太一樣,經過改造,這種戰爭利器射程增大十數倍,且被加持了更加複雜的陣法,攻擊形式也變得多樣。比如眼前。魔靈炮射出的白光會隨着距離拉長而變大,覆蓋一大片空間難以躲避。與之對應,在遇到不能移動、又極強悍的目標時。操陣修士會改變策略,收攏光柱如長矛那樣對一點強襲。
「戰爭最能促進科技進步。」事後十三郎大發感慨。讚嘆人類智慧無限;現在,他需要和其它人一道與魔靈炮對抗,為生存而奮鬥。
天劫人斗,天災,三面崖前,萬米山坡哀鳴片片,無數毒蟲猛獸匍匐悲嘶;眼前這一切。對它們宛如世界末日,抵抗根本無從談起。
萬物齊哀,魔靈炮氣勢這般恢宏,奇妙的是。臨頭給人帶來的感覺卻是極靜。
周圍只能看到一張張面孔,望着一個個被放慢拉長的動作,但聽不到一點聲音。
絕對寂靜持續片刻,又好像過了一萬年。突然之間,所有安靜被轟轟聲替代。一切放慢的動作驟然加速,千萬道光千萬顆石,千萬重壓力千萬團煙火,中間伴隨點點紅艷,構織成一幕找不到半絲規則的獨立世界。
飛石撲面。亂光遮眼,颶風壓身,灼熱透心。
亂!亂!亂!
靈氣亂,秩序亂,法則亂,世界裏的一切都亂了套;雜亂煩躁的情緒充斥在每一寸空間,仿佛幾萬隻蒼蠅在腦海內嗡鳴追打,令人心神皆喪,只想大吼怒叫瘋癲狂舞。
「解血封魂。」
「替身顛倒!」
老者與同伴齊聲怒嘯,反手一掌拍向天靈,身軀豁然倒轉。
紅光乍現,不朝體外八方飛射,而是順着手掌灌輸到體內,再如千萬血絲四面遊走,掃蕩全身。兩人體內,血絲搜遍每寸每地,彈回時,如食蟻獸的長蛇沾附着顆顆扭動黑點;最後,血絲重新盤踞起來,化成與本體一模一樣的血色小人。
小人不是元嬰,通體上下佈滿那種不知何物的黑點,神情痛苦不停扭動着,猛惡透出異樣猙獰。做完這一切,老者二人的臉上均流露出痛惜但又無奈的神情,隨後化做決然;張口將血人吐出,老者二人頭下腳上倒立空中,再發咆哮悲嘶。
「血魂,爆!」
隨着這聲吼,血色小人疾沖百丈,帶着、頂着撲面凶蠻氣息與那片白光相遇。蓬蓬兩聲不算劇烈的輕響,血人連同那些黑色扭動的點一起,凌空炸出狂霧,炸開一條血迢迢路。
此時從上方往下看,迎面撲來三層白布,堆疊如重重巨浪撲礁;這方迎去兩顆紅點,撕開第一重白布,變成兩條血色長槍,再迎向下一重,再下一重。
施展此術,老者與同伴面色蒼白,氣息隨之驟減,臉上神情帶有解脫、進而生出無窮怨怒。
「樂洪濤!」
六名獵妖使與戰艦上的修士戰成一團,老者無需再考慮什麼「忠誠背叛」,毅然施展邪術破禁。但讓兩人憤怒的是,以險些降階為代價施展這道神通,非但不足以擊破三重白光,體內還重新生出不少黑點,且正以極快的速度繁衍。
此時兩人才意識道,對方宣稱「此禁無解」並不是隨隨便便嚇唬人,而是連解血之法都不能盡破的跗骨之蛆。可惜此前劇變發生得太快,不然可以問問施展過此術的天狐,或許能提前有所預知。
這不正常,這才正常。
敢以獵妖使為奴,種魂禁法如能隨隨便便破解,樂洪濤豈不成了傻子?事實上,老者二人做到這種程度,已然讓樂洪濤大為震驚,且吃了不大不小的虧。
此時此刻,下方戰場紛亂更勝山頂,樂洪濤施法突覺心口劇痛,動作為之一頓。
「殺!」
戰鬥之時哪容得這樣的漏洞出現,他們面對的可不是什麼隨意捏拿的軟柿子,而是足足六名大拿。僅僅稍有耽擱,對方兩人揮灑神通疾撲而至,若非一名死衛以身做盾,怕是當場就去掉半條命。
「背主之奴!」樂洪濤驚怒交加,匆忙間仍不忘扭頭朝山頂遙望,卻不知老者二人正在心裏說着類似的話,躊躇難決。
禁法沒有能去除乾淨,怎麼辦?
再來一次?
萬萬不可。
再度解血,能否去禁不談,化神修為必難保全;別忘了。身後還有一位宣稱「先與我並肩作戰,再被我殺死」的煞星等着,到時不被魔靈炮轟殺。卻要死在那人手裏......叫他們如何能甘心?
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老者二人還需竭盡全力。替那個磨刀霍霍的傢伙充當盾牌!
「妖靈殺,爆!」
老者悲憤嘶號,回頭惡狠狠盯一眼十三郎,內心嘆息轉過身,雙手陣陣疾揮,十指連彈。
「給我爆,爆爆爆!」
十幾名殘餘妖將應聲而起。飛蛾撲火一個接一個投入白光,紛紛爆體碎骨化血,以水滴破開那塊布,那重石。
這樣抵抗魔靈炮。老者實出於無奈,非最後關頭不願選擇。不是覺得妖將的命值錢,而是因為自爆雖然強大,但其範圍完全無法掌控。
魔靈炮與修士神通還是不太一樣,被擊破但沒有完全摧毀。其威力雖有降低,攻擊勢頭並未完全消除。這便意味着,老者二人只需打開口子便可無恙,用不着也犯不着拼命、替身後靈修賣命。
情勢所逼,老者珍惜修為更珍惜性命。不得不將這些身外之物先拿出來墊底,內心悲憤可想而知。妖將自爆,血色如朵朵鮮花綻放,原本整潔一片的白光頓時變得多姿多彩。遠遠看去,炮光如一面白牆催地,一路上被打出兩個大洞,洞口周圍染着片片紅,繼續橫掃向山頂。
掃想那群殘兵敗將,掃向那個身若磐石的人。
......
......
白牆變成塗抹顏色的破布,勢頭微挫,氣息依舊凶蠻狂暴。團團紅芒爆發,腳下出現一個個巨坑,並有泥石風呼嘯沖天。視線所及,浩蕩白波自下而來,一路狂風肆虐,連地面都被生生刮去三尺。無數近千近萬斤巨石飛到空中,化作億萬粒細沙,與白光交錯重疊撲面而來,將人們捲入混沌世界。
正迎着那片世界,十三郎沒有施展神通,而是持着七丈長刀,雙腳深深踩入山石,頂風劈砍。
斬妖刀七丈七尺,重超萬斤,如今被十三郎如豆芽菜一樣握在手中,頃刻間劈出三百刀。刀刀呼嘯如斬酋首,一刀一痕,一刀一隙,一刀一縫,將那片本已出現殘破的洪峰劈散,撕裂,散亂如棉。
三重白浪接踵而至,雖有老者二人刺破在先,仍不是一名大修士神通所能對抗。十三郎要的不是闖過它們以便自己能夠活命,而是將其威力儘量多留下一些,漏過身邊的部分將至最低。目標艱難,他沒指望、也沒打算一個人解決問題,而是以硬碰硬、力破法的方式將其斬亂。
神通連綿方成勢,一座洪峰被分成數百道,就變成了一條條溪流,沖刷之力雖然劇烈,但已不是完全不能對抗。
一人持刀,劈波斬浪,萬鈞巨力連綿如潮,十三郎微微傾斜,腰身漸如拉滿弦的弓。腳下山石不斷崩碎,腳邊如龜紋四方開裂,身體由開始向前逐步變為後仰,漸成與山坡一樣的斜角。但其雙腳牢牢生根,仿佛從地理長出來一個人,無論風多高、浪多疾,半寸不能移。
堅如精鐵的身體被撕開一道道口子,鮮血來不及流出便被刀子一樣的白芒帶走,十三郎沉默回應,長刀重複着單調的東走,劈砍,橫削,再劈砍,再橫削......
劈砍中,十三郎雙臂漸趨沉重,刀勢卻慢慢有了規律,不在如之前那樣生硬呆板,而是帶上某種韻律與節奏。此時若有人看到他的表情,會發現其目光並未看着面前的光與風,而是帶有一絲茫然跟着自己的刀在遊動。
刀劈風,風襲刀,劈刀帶着風,風與風相抗;說不上那是什麼感覺,就好像刀與風之間慢慢合拍,慢慢融合,慢慢構成一幅完整、給人和諧之感的畫。
「這就是融合嗎?」
說不清劈了多少刀,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十三郎沉浸在那種奇妙美妙的感覺中,直到......
「起陣!」
劍光再起,當中一團煌煌金芒。那桿秤的杆盤飛到中,周圍斜掛十餘把飛劍,盤旋飛舞如十丈飛蝶、直豎在山頂正前方。齊飛一面催動法力,一面壓制體內傷患,還要照看周圍身弱力疲的學子;眾修齊心合力之下,十丈巨盤就像一面阻擋颶風的堅實牆壁,任憑風高浪急洶湧,我自巍然不動。
倉促之間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群修盡了全力,飛殿下也已盡了全力。之所以選擇這種勞心費力的方式對抗,是因為他不僅要考慮學子們的安危,還要儘量擴大防禦的面,避免那三重狂滔影響夜蓮。
夜蓮呢?
她在應劫。
雷劫落下就不可能收回。此時此刻,哪怕有人一掌將夜蓮拍成肉泥,雷劫依舊會追其魂魄,將其化成飛灰。正如冉不驚得手時候所講的那樣,這一次,沒有人能幫到她。
雷落,蓮起,神輝綻放如銀色驕陽;萬世之花彈落身上最後一粒血沙,儀容依舊,神色肅穆而寧靜。
「蓮落三生,三世重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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