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世界無餘物,更不會有人。
那些剛才還鮮活無比的人,那些同樣鮮活無比的萬物生靈,連同包含他們的那個世界,通通消失。
沒有人,意味着不會有麻煩,意味着為所欲為,沒有任何顧忌。但同時也意味着,沒有可以證實的方向,更沒有詢問的目標。
因為沒有機會!
沉默良久,黑影緩緩抬起頭。
他望着周圍,神念放開千萬里,依然找不到任何一絲痕跡。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了神念,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能夠掌握這種力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神念遠遠超出他所看到的修士,超出到不可想像的地步。
不可想像,意味着不真實。
「假的?」
在他的眼眸深處,湧出一股叫做恐懼的神情;因為他明白,如果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像,那便意味着自己從來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也沒有遇到任何世界。
同時也便意味着,自己所處的世界,一團漆黑。
如果看到為真,那麼與他們完全不同的自己……就是假……
「這樣不對,也不公平。」
心裏這般想着,黑影默默轉過身,繼續朝黑暗前行。在他的身體內部,那股灰色氣息已經佔據大半身軀,漸漸向頭頸蔓延。
…
…
黑暗中依舊能找到光團,黑影仍能看到少年的人生,他依然會憤怒。會傷心,會彷徨,會輕蔑;不同的是,黑影沒有再嘗試暴力打破屏障,進入到光團之中。
他只是默默地看,認真地看,眼神越來越冷漠。殺機卻越來越甚。
「他死了,一切都會不同。」他說道。
黑影用手觸摸光團,感受着那層屏障中所包含的一切。並且學習。漸漸的,他的手掌再次發生變化,變得有一絲晶瑩。泛着象牙的色澤。
那是人類的肌膚。
…
…
某天某處,黑影來到又一個光團,認真仔細的觀看一段時間後,他伸出手。
手掌沒入屏障,伸進那個有光的世界,如同插入水中。
他的身體在外,手掌在里,目光如同穿過鏡子,看着裏面的手。
「我要變成人,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此時。裏面那個世界有個男孩抬起頭,忽然發現天空出現一隻巨大的手掌,遮天蔽日,宛如一堵城牆。
男孩並沒有覺得害怕,反倒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他揚着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覆蓋天際的巨掌,竟連同伴的呼喊都聽不到。
一個與之相仿的女孩察覺到異常,喚了幾聲,便順着他的目光朝天空看。
天空什麼都沒有。除了幾朵白雲幾隻飛鳥,便只有混沌青藍的蒼穹。
「十三少爺。你在看什麼呢?」一個女孩好奇地問。
「我看到一隻手。」
男孩的目光變得迷茫,又似想到什麼,改口說道:「我在照鏡子。」
「鏡子?哪有鏡子?」女孩楞了一下,再次抬頭看向天空。
天空還是那個天空,幾隻飛鳥忽閃而過,喳喳叫了幾聲,仿佛在嘲笑他們的生稚。
「哪有鏡子啊!少爺就會騙人。」女孩因失望變得憤怒,抓住男孩的衣袖開始撒嬌。
「你看不到,鏡子裏只有我,照不出別人。」
男孩溫和地笑了笑,掙開女孩子的手走向三元閣,嘴裏說道:「小蝶去看看大哥在不在,我找他有事兒。」
名叫小蝶的女孩聽得迷糊,撅着最悶悶不樂而去,她似乎很喜歡和男孩待在一起,聽他說一些有趣而又莫名其妙的話。男孩卻總是擺出一副成年人的排頭,拿她當孩子看待。
女孩走遠,男孩離去,天上的黑影看着收回來的手,認真思索。
「鏡子?他能看到我?」
他思索了很久,仿佛永恆那麼久,最終黑影露出一抹冷笑,得出一個讓他覺得欣慰的結論。
「這樣也對,我變成他,我替他活。」
「當我能夠完整進入的時候,一切都會改變。」他轉過身,舉步走向遠方,心裏靜靜地想。
…
…
黑影繼續前行,繼續做着改變。他的四肢漸漸變成正常的人,身軀也在慢慢轉化,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完成這個過程,可以隨心所欲進入那個有光的世界。
然後他會殺死他,改變他,變成他,最後改變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把握,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做到。
…
…
轉變中,黑影看到了很多。
他男孩遇到那個紫影,看到男孩與塔山相識,他看到男孩獨自一人在山野求生,看到他修煉,看到他飢餓、寒冷、孤獨。
他看到他為了一塊腐肉與夜狼廝殺,看到他將一隻原兔放生,還看到他為躲避蒼熊將自己深埋,仿佛在冬眠。
只不過,此時無論他看到什麼,黑影都顯得平靜。
他的心已經沉靜,可以不再考慮男孩所為;他不再因其而悲,不再因其而嘆,也不再因其而怒。
他平靜,堅定,期待,渴望那將要因自己所為帶來的幸福。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男孩的父母,看到那一片血。
…
…
「伢子,你又在偷懶!」
婦人的嗓音有些奇異,明明念的伢子,聽起來卻像娃子,又或者是鴨子。無論是何種稱呼,總歸都是孩子。
望着聰慧又不爭氣的兒子,嚴厲喝道:「這樣下去,你什麼時候才能築基!」
「娘。我才六歲好不好。」
男孩兒摸樣清秀如粉嫩少女,眼裏帶着頑劣和母親撒嬌,委屈說道:「父親像我這麼大的時候,也沒有築基吧。」
「所以你才要用功,你爹與為娘都斷了希望,只盼着你能好好修行,將來才能帶我們回家。」
婦人想訓責又狠不下心。最終嘆息一聲彎腰拉過男孩兒的手,憐惜說道:「你想不想回到老家看看?想的話,不用功怎麼成呢?」
「老家……」
男孩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笑着問道:「娘您總是說回家回家,您和爹的老家到底在哪裏?」
「在天外!」
粗豪的聲音突然響起,一名粗豪壯漢手裏提着一隻碩大的山豬從遠處走來。望着這對母子。壯漢的目光滿是柔和,爽朗的聲音說道:「兒子你給我記住了,蕭家來自天外,就是那裏……」
抬手指着浩瀚無際的天空,壯漢惆帳說道:「老子是回不去了,你還有希望。」
男孩兒楞在那裏,似乎被他的話所震驚;他的眼眸深處有一縷孩童不可能具備的擔憂,仿佛有什麼機密泄露,會帶來滅頂之災一樣。
「嚇唬孩子做什麼!」
婦人顯然有所誤會,一把摟過男孩兒朝壯漢訓斥道:「外星人了不起嗎?也沒見有親戚祖宗來看你。順便帶點靈丹妙藥。」
壯漢在婦人面前如同最溫順的羔羊,訕訕說道:「跨越虛空哪有那麼容易,祖上因機緣才如此,別人怎麼可能過來。」
婦人對他的話不屑一顧,冷笑說道:「我看那根本就是胡說。你老家不靠譜,伢子回我家還有點希望。」
「那怎麼成!蕭家子孫理當回歸正統,供奉蕭家香火。」
涉及宗族,男子顧不得河東獅威,正色說道:「再說你是魔……娃子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
「魔什麼?你再說一遍?」夫人面色微變,寒聲說道。
壯漢身形陡然矮了半截。囁嚅說道:「我……我不就隨口一說嘛,幹嘛生氣。」
婦人不依不饒,冷冽的聲音說道:「蕭十二,別說我沒警告你,再敢跟我說什麼靈魔,我就……」
琢磨了一下,她終於尋出最大的殺器,肅容說道:「我就帶着伢子返回魔域,你和豬過日子吧。」
「……你這是罵自己。」
老實人也有讓人受不了的時候,壯漢誠實的回答惹來婦人滔天之怒,抬手朝壯漢揮出一掌。
「蕭十二!老娘自從被你拐了來,忍氣受苦不說,修為也就此停滯不前。是不是覺得自己長進了,可以騎到老娘頭上!」
黑沉沉的魔氣從她體內湧出,化着一條牛首巨蟒朝壯漢撲去。婦人嘴裏大罵着,眼裏卻帶着一絲戲謔的笑意。就連那個原本擔憂恐懼的男孩兒也在笑,看起來,這種遊戲只是他們之間的娛樂,不是頭一次進行。
「哎呀呀好厲害!」
壯漢顯得很配合,一手靈光閃耀抵擋那條巨蟒,一邊不忘將那頭山豬藏到身後。看他的樣子,對那隻獵物的重視遠遠勝過自己,哪有半點打鬥摸樣。
人之間是遊戲,神通卻做不來假,靈魔兩氣相遇,空中光華閃耀爆裂聲聲,聽起來真像是靈修與魔修在激戰,聲勢着實驚人。
這裏畢竟是靈域,巨蟒雖然兇猛,最終卻抵不過靈氣侵蝕,很快敗下陣來。婦人望着被被擊散化為虛無的巨蟒,眼裏閃過一絲落寞。
「再過些日子,怕是真不是你對手了。」
她撫着男孩兒的頭頂,神色寥寥說道:「等伢子再大一點,我要回去。」
「我也要去。」男孩兒認真說道。
他的語氣堅定,然而從表情看,男孩並非對着婦人說話。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間,看的是婦人身後的某處,眼裏帶着疑惑,還有很深的警惕。
在那裏,一條虛幻的身影漂浮在空中,似極大又似極小。除了那個男孩兒,沒有人發覺他的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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