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殺便殺,來人看似光明磊落,實則卑劣無恥到極點;就在飛騎聽到聲音、尚未從震驚沖清醒的那一刻發動連綿攻勢,比偷襲更偷襲。
天空飄落無數張紙,似一張張奪命靈符。
不是符篆,因其沒有任何魔力;總計三百六十五張尋常宣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殺!
年輪春秋與夏冬,盡數包含於三百多張紙內;普通的紙普通的墨尋常的筆,寫出不下於一萬個殺,字字如殺,字字含煞!
煞氣沖天!
煞氣不能直接奪人性命,甚至連受傷都不會,它唯一的作用是讓人驚慌恐懼,陷入暫時、或者一瞬間的失神。
呃,針對的不僅僅是人,對方的目的既不是陳山也不是那些軍卒,而是其座下的馬。
五千零一匹戰馬!
習律律一聲整齊嘶鳴,心神感受到一股巨大衝擊,五千零一匹久經操練的軍馬一起悲嘶止步如何止得了。
馬倒人翻,碾壓衝撞,堆疊哀嚎,除極少數身手反應超出常人的精銳得以脫身外,大多數人被埋壓在屍骨中,頃刻間失去戰力,甚至生命。
空中望去,那條狂奔的雪龍被斬斷了脖子,龐大的身軀節節撞擊在一起,雷鳴般的嘶吼聲中翻滾向前,百米方休。
漫天風雪掩不住戰場悲涼,血肉與鎧甲糅合在一起,人喊與馬嘶相重疊,自那一堆堆肉山內傳出。
三百多張紙擊敗五千鐵甲,匪夷所思,如神跡。
凡與仙的差距在這場悲劇中畢現無疑,戰馬是牲畜,有着人類無法想像的忠誠,但卻沒有與之相配的膽魄。這是天生的差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轉移。適當的誠恰當的機會,抓住便可致命。
五千戰士合力,哪怕人人射出一支最最普通的弓矢,其力足以推山平海,令強悍修士為之卻步。然而戰鬥不是演練,更不是力量累加的數字遊戲,真正對戰的時候。最低級的仙人也有凡人所無法想像的神奇手段,讓那種理論上碾壓對方的優勢不復存在。
事實上,作為駐守一方的正規軍,每名統帥都需要考慮最極端情形出現時怎麼辦;修真世界裏,軍隊面對修士並不稀奇,絞殺魔獸更是家常便飯。本不應該如此。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假如這些紙符連幾匹戰馬都嚇止不了,應該羞愧的絕不是十三郎,而是那隻自詡強大的老鳥。
煞氣不是神通,不會因對手數目攤薄,五千匹戰馬,個個感受到全部。這樣都不倒。金烏絕對會穿越虛空跑來研究一番,問一問那些戰馬是不是龍馬的種。
假如換個場面,換一種方式,五千人不說反擊反抗,便是伸出腦袋任由十三郎去砍,會不會累斷他的胳膊。
戰者,生死之道,詭術也。
「吼!」
悠長絕望的悲嗥聲中。陳山一飛沖天。懷着無可奈何的悲涼,自天堂摔落地獄的痛怨,還有因不是修士的不甘與憤怒,陳大帥剎那間陷入癲狂,失去最後一絲理智。
一刀未出,一箭未發,連對方的人都沒有看清。數十年心血便已虧耗一空;這樣的結局讓他如何去面對,怎能接受得了。
這五千人是他最後的依仗,最最牢靠的壁壘,傾盡無數心血才得以打造的鋼鐵之師;僅魔器就配備近千把。高階戰靈不下百人,還有數十名子嗣親族。
有什麼用呢?
人家說了一句話,撒了一把廢紙,或許還利用了自己的一絲疏忽,因過於期待才露出的幾處破綻,一擊建功。
失足便是千古恨,陳山失去了一切,沒有時間後悔,只想殺人。
白髮飄飛,滿頭銀絲比穴更白,目光含煞,濃郁殺意如利刀出鞘,陳山如一支筆直向上的箭,恨不得把天也鑽個窟窿。
「你是誰是你!」
天空有兩人,一男一女,男如風女若冰,正以漠然輕蔑的目光望着自己,仿佛看的是一隻風雨中苦苦求生的螻蟻。
陳山沒見過十三郎,但他一眼就認出,那名目光淡淡青年就是那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蕭八指。至於那名女子,藍色衣裙上金絲鑲秀着醒目的標誌,妙音門。
「原來如此!」陳大帥想通了一切,明白了軍隊為何不受掌控,也明白了蕭八指為何找上自己,為何能這麼快找上自己。
有什麼用呢?
看破永遠只是看破,什麼都代表不了,有用只有戰鬥,只有依靠雙手去奪,去搶,去爭得自己那一份。
身體彪射不停,陳山厲聲大喝:「妙音門,莫非要造反!」
有用沒用吼一聲,正牌冒牌叫一嗓,哪怕只是讓對方稍有猶豫,也改讓形勢略緩。陳山同樣精通戰謀,他也不在乎十三郎,雖然聽過對方不少事跡,卻沒有放在眼裏。
快速擊殺對方,之後再與妙音門周旋,這是他想要做到、必須做到的事。
他有這個資格,更有這個實力;陳山所懼者是那名神情冰冷的少女,生恐底蘊深厚的妙音門真的參與到這件事情里。
「和我無關,是他要和你打架。」少女的聲音好聽極了,臉上的表情只能用無語形容。
「那就好無恥!」
陳山剛剛鬆了口氣,卻發現三道利矢當頭而下,如三道閃電直撲頭頂,伴隨而來的是青年帶有嘲諷憐憫的提醒:「沒錯,要殺你的是我。」
「吼!」陳山怒吼,揮拳,狂沖向上。
面對這樣的人,除了拳頭和鮮血,言語還有什麼意義?
武靈之身,區區箭矢不能阻其腳步,哪怕陳山處在空中。三道飛芒先後潰散,緊跟着又是一串火球。
那是任何修士都能施展的火球術,用它來對付老夫?
陳山憤怒又覺得啼笑皆非。心裏想這位八指先生除了詭計外到底還會什麼?他還要不要臉。
十三郎一點都沒有這方面的覺悟,火球之後是漩風,之後點出兩道劍氣,三條閃電,甚至還有兩股黃蒙蒙黑乎乎的氣團,不知道幹什麼用。
他不像是與對方生死相搏,反似在和平時一樣進行法術演練。非但認真,神情極其專注,仔細觀察着各種法術的形狀、模樣、姿態,還有陳山與之接觸後的反應。
武靈對手不是隨時能找到,三卡修持的路數有所不同,十三郎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他在戰鬥。同時也在學習,無時無刻,每分每秒。
非如此,不足以面對命運,更別說掌控。
「你找死!」
羞怒欲狂,陳山怒吼聲聲,雙拳不停揮舞或乾脆以身體承受。滿眼都是復仇的瘋狂。此時的他沒有注意到,十三郎施展神通的時候,旁邊那名少女神情微有變化,平板不見一絲波動的臉色竟有些起伏,由輕蔑到驚訝,由震驚到審慎,直至警惕。
陳山不懂,她懂;藍瓶兒能體會到那些低級法術里包含着怎樣可怕的力量。又蘊含着何等令人期待的將來。
「假如他傷勢恢復的話,實力將會如何?」心裏這樣想着,藍瓶兒目光微凜,隨即又突然瞪圓。
「蓬!」
將所有法術演練一遍後,十三郎如餓鷹撲食疾速而落,自空向下迎上陳山,雙拳沒有任何花哨與之對撞在一起。
機會難得。除了演練法術,十三郎還要試一試自己的肉身,以恢復七成的狀態與之硬捍。
轟鳴聲中,無形波紋橫掃八方;藍裙飛舞。藍瓶兒飄然飛退,忍不住罵了句:「蠢貨!」
更蠢的在後面,轟鳴如雷,陳山的臉上帶着難以置信,身體不受掌控如流星般向下墜落。頭頂上,十三郎雙眼閃着明亮純淨的光,合身再下。
「再來!」
「吼!」
陳山狂吼一聲,滿頭鬚髮激揚如箭,雙拳再振。
「蓬!」
雷鳴聲聲,狂波又起,陳山再次下墜,唇邊溢血,眼裏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對方擁有絲毫不下於自己的肉身與力量,更有着遠強於自己的戰志與蠻野;還有自己永遠都比不上的狡詐與機敏。
那些低級法術不是白放的,放在平時或許無礙,此刻激戰之中,之前那種微微麻癢的感覺被放大,如千萬隻螞蟻在身體裏撕咬;更可怕的是,四肢百骸漸漸變得僵硬,每個關節都仿佛被塞進一根楔子,說不出的乾澀。
「再來!」
空中一聲斷喝,十三郎下撲的姿態不變,雙拳如風。
「啊!」
陳山發出絕望之吼,雖不再有力,卻是他以生命未代價爆發的最強音。
「蓬!」
「嘭嘭嘭!」
不知何時,撞擊聲變了,因陳山已從高空跌落到地上,進而沉入地底。
他仍在掙扎,竭力想要跳出埋至腰身的延;他怕了,不敢也不願再與對方接觸,只想逃得性命遠離這片充滿罪惡的土地,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陳山後悔,後悔以往,更後悔今天的舉動,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點與這個要人命的青年接觸。假如能提前了解透徹、不,只要了解稍稍多一點,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出明智選擇,不會落到這種結局。
有什麼用呢?
「蓬!」
又是一次四拳相撞,十三郎仿佛催命閻羅,將陳山整個人夯近冰土,僅餘一顆白髮凌亂的頭顱露出雪面,格外淒涼。
他的雙手已廢,抬不起也舉不了,近乎痴呆的目光望着空中,望着那條身影高高彈起,在如箭一樣墜落。
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淡漠,雙眼微微透些興奮,但不是因為陳山,也不是因為嗜血。
改變的是姿態,這一次,十三郎沒有再以雙拳下擊,而是如一根筆直的標槍,凌空跺踏。
「我」陳山竭力開口。
「噗!」雪地一朵殷紅的花。
「死了。」十三郎道出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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