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風卻更大,就像剛才發生在風中的那場戰鬥,以及將來到來的另一場廝殺。
天空雲層依舊,卻不似剛才那樣昏暗,棉絮堆疊般的天空點綴着幾塊黑,如漆黑夜空點綴星光的反面,意義不同,但同樣醒目。
似乎有天人在注視這場大戲,忍不住揮開那些阻擋視線的雪,想看一看結局,看一看人們該如何收場。
疤臉已死,坡頂還有一百一十四名親衛,無一人完好;那頭彪悍的驢依舊彪悍,但它只是一頭野獸,哦,它應該是一頭魔獸,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還有那名書生,他很厲害,甚至都沒有受傷;但他只有一個人,一個只能用拳頭一拳一拳打殺對手的人;最要緊的是,不惜體力連續作戰後,書生的面色越發憔悴,時時用手按住胸腹,似在忍受着什麼。
這就是坡上的全部實力。他們所要面對的,是以生力軍登場的兩大種族超過千名戰士,還有身後最最強大的五百狂狼。
結局似乎已經註定了,除非
有人力挽狂瀾。
「放棄吧黑老頭,非要和本座打一場才甘心麼?」
自覺大局已定,雪盜中的那名黑袍修士終於開口,聲音清脆悅耳,仿佛帶有某種魔力,能夠吸附人的心神一樣。此時此刻,對坡頂的人們來說,這道讓人遐想的聲音無異於惡魔之詛,格外可憎,但也格外強大。
人人都知道她講的是事實。只是不明白對方忌憚什麼,居然沒有馬上全軍殺出。當然,人們更震驚的是其話語中流露出的內幕:己方修士與對方之間,居然是舊識!
這樣的話,咱們在這裏浴血搏殺到底是為了什麼?難不成就為了讓他們看戲。為枯燥的修煉生涯增添幾分樂趣?
這樣的念頭在每個人心頭繚繞,林家幾口面色灰敗,胸中憋滿憤怒但無處發泄,只覺得無力。最最難過的無疑是林如海,呆呆地坐在地上無法站起身,眼神已經絕望。
凡人的想法。修士通常不太在乎,更不要說像他們這樣的高人。被稱為黑老頭的黑袍怪笑幾聲,雖竭力表達淡定,終難免流露出幾分失望。
「貓貓女不要着急,老夫」
「閉嘴!」
貓貓女顯然不是一個能夠讓人開心的稱號;話說回來,她對老者未見如何客氣有禮。只不過眼下佔了勝勢,心態上難免有些優勢,自覺擁有驕傲的資格。
「林家已在本座掌握中,你不承認也沒有用。」
貓貓女低頭看了看山坡,冷笑說道:「違反約定的後果,你應該很清楚。」
黑老嗨嗨幾聲,說道:「不要忘了。約定是三方,你我都不知道那邊做了什麼,也許下一刻」
貓女傲然說道:「本座馬上就將掌控全局,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還是沒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
黑老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她講的對,但又不甘心也不敢這樣放棄,強撐道:「那又怎麼樣,林家還在。那個那小子還沒死呢。」
老者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正巡視山頂的十三郎身上,眼眸深處有一抹疑惑,此時卻顧不得多想,只能將他拉出來撐場。
「林家只要還有一個人抵抗,你們就不算贏。」
「呵呵。就憑他?」
貓貓女冷笑,略看一眼便不再理會,轉過頭說道:「他都不是林家的人,不知你們從哪裏找來」
老者打斷她的話,說道:「話不要亂講,老夫可沒有做什麼違規事。此人的確是路上偶遇,這裏每個人都知道,隨時可證。」
貓貓女懶得爭辯,說道:「本座現在就要登山,你應退避三十里。」
老者不答應,說道:「老夫職責所在,斷不能在林家未滅前離開。你若有本事,大可來攻就是。」
貓貓女怒道:「本座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動手腳,若使些陰險手段,這些人可經不起。」
老者絲毫不肯退讓,說道:「那沒辦法,老夫保證過不會出手,但也不能讓你提前登坡,片刻都不行。」
貓貓女聲音轉寒,說道:「本座若是堅持呢?」
老者嘆息回答道:「老夫唯有堅守本分,與你周旋一二,」
貓貓女望着老者,突然咯咯嬌笑幾聲說道:「打的主意不錯,你想藉機生事,誤殺我方的人,對不對?」
誤殺二字用得好,老者甚至都沒辦法否認;事實上他的確有這個打算,若與對手發生戰鬥,大可隨意朝地面施展幾個神通,為坡頂減輕些負擔。
這種事情當然不能承認,老者乾脆裝糊塗,說道:「隨你怎麼想。」
貓貓女怒而無奈,說道:「你若出手,本座也要出手。」
老者說道:「你出手,老夫當然要出手。」
兒戲般的對話暗示着某種結果,假如雙方的人全部死光,那個所謂的約定算誰贏?
要不,乾脆重新開始?
貓貓女不能接受那樣的結果,冷笑說道:「老鬼,不是本座看不起你,你以為能殺死在場的所有人?」
老者寸步不讓,嗨嗨一笑回答道:「老夫發現那名年輕人的身法不錯,身體也頗為強橫,他若是逃起來」
十三郎會不會逃?當事情真正無可挽回的時候,想必是會的。假如他開始逃跑,假如老者幫助他逃跑,貓貓女能否殺得死他?
沒有答案的假設,但是可以估計,結論是:多半不行。
貓貓女何嘗不明白,大怒道:「他不是林家的人!」
老者淡然說道:「在場所有人,皆與此事有關。」
貓貓女沉默下來,周圍也是一片沉默,僵局。
「老師,我娘有話對您說。」
小少爺拉拉十三郎的衣角,臉上的表情異常複雜,但已沒有了眼淚,一滴都沒有。
十三郎楞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安頓好女兒、正朝這邊走來的夫人,心中略一思索,似明白了什麼。
他低下頭,望着小少爺的臉說道:「還怕不怕?」
小少爺搖搖頭,被十三郎的目光看得有點心虛,又點點頭,低聲說道:「還是有點怕」
十三郎蹲下身,溫和說道:「會怕是對的,不用覺得羞恥。」
小少爺不明白,但覺得輕鬆不少,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十三郎拉起小少爺的手,將那把死死握住的匕首歸鞘,說道:「收好,用不到了。」
小少爺目光黯淡下去,想要開口,但被十三郎阻止。
「不是你想的那樣,收好它。」
十三郎拍拍他的小臉,起身轉頭,說道:「夫人是來為我送行的麼?」
夫人愕然,隨後躬身認認真真地施了一禮,說道:「先生是真正的義士,妾身其實是想請您把濤兒和蓮兒帶走。」
稱呼用上「您」字,足見夫人的心態轉變;天上對話人人都能聽到,結果不問可知,包括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已不做善想。
夫人臉上神情還算平靜,只是眉眼中怎麼都掩不住那絲怨氣。其濃其極,幾可於當年未清醒的啞姑相比。
「事情到了這一步,妾身才明白,並不是林家幫了先生,而是先生受累於林家。妾身希望先生能看在看在與小兒相處一場的情分上把他們姐弟帶走。」
眼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夫人乾脆跪倒在地,與撲過來的兒子抱在一起,說道:「妾身沒有什麼值得先生着重的東西,沒有資格說報答之類的話,這只是一個懇求求您」
「額昂!」大灰在一旁輕輕哼着,聲音似有不滿。
等不到答覆,夫人的容顏更加慘澹,泣拜於地哭喊道:「先生若覺得為難,請只帶走濤兒一人,蓮兒」
「夫人請慢些說。」
十三郎終於開了口,神情冷漠與冰霜絲毫不見動容,淡淡的口吻說道:「我只想問個問題。」
夫人知道事情有所轉機,忙應道:「先生請講。」
十三郎望着她的眼睛,說道:「請夫人告訴我,您讓少爺跟我走,僅僅是想讓他活下去,還是想讓他學藝有成,之後回來復仇?」
夫人呆住了,目光移到小少爺身上,又抬頭看看十三郎,再看看遠方的女兒和丈夫,久久不能給出答案。
十三郎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答案了。」
揮手阻止想要說話的夫人,十三郎將小少爺從她懷裏拉出來,拉了幾次沒能成功。夫人抓住小少爺的肩,小少爺拽着夫人的手,母子倆個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肯鬆開。
十三郎無奈,再次蹲下身將小少爺的臉轉過來,問道:「你呢?」
小少爺不明白。
十三郎重複之前的問題,說道:「你是想活下去,還是想將來回來復仇?」
小少爺懂了,認認真真地想了會兒,給出一個讓十三郎意想不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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