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逆做事認真,左右瞧了瞧,又在細微處修了修,這才滿意這副泥面,隨後便從工具木盒中取出薄如蟬翼的寸長小刀,開始沾着白色的粉末,在謝青雲的面上雕了起來。
「莫要亂動,動個分毫,不小心給你破了相,別來找我。」徐逆一邊細雕一邊言道。
「不怕,傷疤又不是好不了,再說我聽你們戰營又軍卒說過,什麼傷疤便是將士的勳章,代表作戰勇武。」謝青雲說笑道。
他這一說,面上肌肉就忍不住抖動起來,惹得徐逆一拍他的腦袋,道:「再亂說話,我可換不成了!」
謝青雲「呃」了一聲,忙又不言不語,一動不動了,只是眼睛瞥見,徐逆似乎笑了一下,也就僅僅是一下,又轉回認真的模樣。
原本以為,用這種法子換個模樣,差不多也就行了,用不了一刻鐘,誰知道徐逆一會用雕刻刀,一會用極為纖細的鐵條,一會又用尖銳的筆,在自己臉上貼貼弄弄,足足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最後又將謝青雲的披頭長髮給弄得亂七八糟,還有絲絲縷縷黏在那泥膏麵皮之上。
一切都完成之後,徐逆這才退後幾步,認真看了看,道:「行了,一會我離開後,你自己再看,別把自己個嚇着了。」
「是麼,有這般神奇?」謝青雲聽徐逆這麼說,倒是極為期待。
卻不想徐逆一句話頂了過來:「懷疑我,就莫要叫我來幫你易容。」
說過這話,徐逆快速將那易容木盒收好,跟着放回乾坤木中,又丟下一句:「嚇完了人,清水洗洗,也就行了,以後沒有大事,莫要來擾我。」
「呃……」謝青雲撓了撓頭,笑道:「戰營歇息的日子。尋你吃喝可否,我那幫師兄、師姐也都是爽快之人,不如一齊?」
「沒時間和你閒耗,我不練兵時。也要修習武技。」徐逆的言辭又迴轉到最開始那般,冷冰冰的:「我勸你也莫要荒廢了,在那元磁惡淵被困兩年,這一朝出來,很容易得意忘形。天才變作廢物,這天下比比皆是。」
說過這話,徐逆再不理會謝青雲,一個縱躍,就出了庭院,遠遠而去。
謝青雲嘀咕了一句:「徐大俠,回見。」
徐逆說得那些,他自然明白,他從不是偷懶之人,而眼下他最想知道的還是自己的臉蛋被徐逆化成了什麼模樣。當即就沖回房裏,跑到掛在牆壁上的鏡石之前,抬眼去看。
「啊呀……」這猛然一看,謝青雲自己都打了個寒顫,他的面容已經變得慘白慘白,而那些亂糟糟的長髮,何止是一個亂字,就好似從地獄爬出來一般,垂貼而下,除此之外。整張臉,還帶着絲絲淡淡的血痕,那血痕的位置都恰到好處,不知不會破壞那種慘澹。更讓人生出一種滲入骨髓的幽靈之感,比起那種血面獠牙的鬼,要強上太多。
謝青雲自己害怕了一回之後,這便又對着鏡石笑了起來,這一笑,更覺得詭異之極。心中不斷讚嘆徐逆的易容本事也真箇是強到了極致,若是徐逆自己又有那秘法相助,怕是想怎麼唬人就怎麼唬人了。
左右又看了看鏡石,謝青雲忽然覺着有哪裏不對,這才發覺自己的武袍太過齊整,當下就開始破壞起來,撕得條條縷縷,又跑回庭院中,抓起泥土在武袍上抹來抹去,將那袍子弄得極為陳舊,這才作罷。
正要再回鏡石處瞧上一番的時候,這便聽見外間老遠,吵吵嚷嚷,耳識遠遠去聽,正是那子車行的粗厚嗓門,在嚷嚷:「你們說那挽救滅獸城的少年是誰?」
繼而聽見胖子燕興的聲音道:「還用問,當是我乘舟師弟。」
「切,少胡說八道。」姜秀聽着似乎不滿,她一說話,胖子燕興就住了嘴,其他幾人也都不再言語。
雖然看不見眾人面色,謝青雲大約感受到稍微壓抑的氣氛,一行人漫步而回,還是司寇接話打破了沉默:「莫要這般了,咱們早就說好了不是,今後每一次獵獸,都要盡全力,為乘舟師弟多獵一隻。」
「就是,你個死胖子。」姜秀第二個接話,笑罵着捶了燕興一拳,那燕興急忙討饒不停。
羅雲笑道:「莫要打了,你們二人這般卿卿我我,我們三個可非禮勿視了。」
「羅師兄,少來捉弄我們了。」姜秀倒是一點也不害羞,還反擊道:「誰和這胖子卿卿我我了。」
「哎呀,我在問你們那單槍匹馬,鬥敗雷同大教習的少年是誰,怎麼又把話題給岔開了。」子車行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大叫大嚷着,引得眾人一陣鬨笑。
隨後還是司寇接話道:「我覺着應當是滅獸營隱藏在暗處的奇兵,在來滅獸營之前,我就聽三藝經院的師父說過,這天底下的門派、勢力,尤其是大門派、大勢力,厲害的一門之主,都會在門中藏有一支極強的隱藏戰力,這些人平日瞧不出本事,但關鍵時刻,卻能救門派於危難之中。」
「你這般說,好像是這麼回事。」羅雲應道:「當初我在蒼虎盟的時候,盟主就說待我學成之後,回去組建一支這樣的武者小隊,訓練一群少年,不只是要將戰力練到極強,更要教會他們如何低調,如何隱藏身份,平日在盟里,做個小廝、或是表面紈絝,不好習武等等,若是門中遇見大事,便可以作為一支奇兵,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些人要忠於蒼虎盟。」
「啊……」胖子燕興聽後,怪叫一聲:「羅雲,你這就把你們蒼虎盟的機密給泄露了,到時候不怕我們傳出去?」
「怕什麼,你敢傳,我就滅了你。」羅雲哈哈大笑:「再說,還未組建呢,便是你知道有這麼一支隊伍,也無法猜出是誰。就好似那雷同大教習的見識,自然也會想到滅獸營很有可能有這樣的奇兵,他還不是沒有防範住。」
姜秀也是一笑,伸手又揍了燕興一拳:「莫說羅師兄了。你要敢亂傳,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我說姜秀師妹你這是怎麼了,這次從生死歷練之地出來,你就總是看我不順眼的。」燕興苦着臉說道。
「要你管。」姜秀一顯她潑辣的性子。清脆的笑道。
一群人這般行走,越行越近,直到子車行忽然發現謝青雲的庭院之中有亮光,才猛然伸出手指了指,道:「乘舟師弟那邊怎麼有光?」
「什麼?」他這麼一說。眾人盡皆轉頭去看,這一看,只瞧見一片黑暗。
胖子燕興跳起來,拍了子車行後腦勺一把:「胡說八道什麼,今天就你一驚一乍的。」
子車行不滿的揉了揉腦袋,粗聲粗氣道:「我沒胡說,真的有亮光,就那麼一閃。」
「我好像也瞧見了。」這個時候,姜秀緩緩的跟上了一句。
「什麼?」司寇有些不信,目不轉睛的盯着謝青雲的庭院。他修習的箭法,早在兩年前眼識就是眾人中最強的,如今已是一變武師的修為,眼識更比當年強了數倍,這般細細去瞧,卻沒有發現絲毫亮光。
「沒有啊?」羅雲這個時候應了一句話。
「咦……」羅雲剛說完,胖子燕興就接上一句:「剛才又閃了一下。」
「我說什麼來着。」子車行憤憤不平。
胖子燕興不好意思道:「那你揍我一下,算是扯平。」
「算了,算了……」子車行搖頭道。
胖子燕興嘿嘿一笑,卻不妨後腦勺還是被打了一下。回頭要怒時,卻看見姜秀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當下便縮回了頭:「要打就打麼,提前說一聲。這般嚇了我一跳。」
他話音才落,就聽司寇一揮手,低聲道:「莫要再吵,乘舟師弟的院子裏,可能進了賊。」
隨着他的話,所有人都看見。謝青雲的庭院之內亮起了火光,這一次,不再是閃爍,而是紛紛明明的一團,像是有人點着了火把。
「滅獸營中,還能有賊?」子車行有些不解,自然是壓低了聲音去問的。
「偌大的滅獸營,連那雷同大教習都會叛出,莫要說其他了,不過能來乘舟師弟這裏來偷盜的,應當不是什麼教習、營衛,或許是其他字營的弟子也說不定,我瞧着楊恆等人就有這個可能。」司寇認真分析着。
「楊恆?!」一聽到這個名字,姜秀的柳眉就豎了起來,滿面怒紅。
「師妹,你怎麼了?」胖子燕興最關心姜秀,第一個出言問道。
姜秀聽燕興一問,這才驀然發覺自己有些失態,當下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那日她將楊恆捆在樹上,又抹上血跡,不想楊恆真是命大,竟然沒有遇見一頭蠻獸,直到生死歷練之地關閉後的第二天,終於掙斷了那捆縛,被生死歷練之地的外層的力道給拋了出來,一上飛舟就被眾人瞧見那般慘況,當下有教習餵他吃了氣血丹,又給了他衣物穿上,這才像個人樣。
不想這廝經歷了此事之後,竟然變得無所顧忌了一般,悄悄跑到姜秀面前,笑嘻嘻的說:「師兄為你吃足了苦頭,你不如應了師兄吧。」
姜秀當時就覺着此人越發無恥了,只是身在飛舟,不好發作,又聽楊恆言道:「你若聲張出去我在那林中的事情,我也不怕,我便說你將我捆縛起來的,一人一張口,沒有證據,教習也做不了判斷。」
這點姜秀自然明白,本就沒打算去說,想不到楊恆還跑來如此威脅自己,更讓姜秀覺着噁心。
「媽呀,鬼……」姜秀正自想着,猛然間聽那子車行喊了一句,胖子燕興一心看着她,也沒去望謝青雲的庭院,隨口說了句:「又怪叫什麼。」
說過之後,人也情不自禁轉頭去看,當即也是嚇了一跳,整個人向後一彈,不過第二個動作就是身手要去護住姜秀。
姜秀和胖子燕興一般,也是抬頭去瞧,也是嚇了一跳,也是下意識的向後,跟着就見胖子伸手攔在了自己面前,心中不由得一暖,一張俏臉也是不由自主的一紅。再看其他人,都望着謝青雲庭院的牆頭,這才暗道一聲幸好,忙運轉靈元將臉上的紅暈悄然隱去。隨即也再次凝神去望那牆頭之上。
「這世上,真有鬼魂麼?」靜謐了一會,羅雲第一個出聲言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牆頭之上。站着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幽靈,慘白的面容,絲絲血痕,在那院中火光的影綽之下,顯得極是嚇人。
哪怕幾位都是武師,方才初一見到,也都嚇了一大跳,更沒想到平日面對荒獸膽子最大的子車行,卻是最為怕鬼。喊過那一聲之後,此時雖然不在言語了,可一雙腿還在打着顫抖。
「那是……是誰……」子車行提高了聲音,像是為了壯膽,可聲音的抖動還是出賣了他害怕的本心。
「好像是乘舟師弟,那樣子像極。」司寇沉聲說道,羅雲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有了方才那一問。
「真是乘舟?」胖子燕興跟上一句。
「是……」姜秀越看越覺着像,當下繞開胖子燕興,上前幾步。面上早沒了害怕,還興奮的喊了一句:「是乘舟師弟麼,你回來看我們了麼?」
「乘舟師弟?」子車行見姜秀這般,也越發覺着那牆頭的鬼魂就是乘舟了。當下也不再害怕,三兩步沖了過去,仰面看那牆頭站着的一言不發的鬼魂道:「乘舟師弟,你可想煞我們了。」
胖子燕興也隨後跟上,卻是比姜秀和子車行謹慎了一些,依然站在了姜秀的身側。仰面道:「你可是乘舟,若是乘舟師弟的鬼魂,還請下來敘話,若是其他人裝神弄鬼,可莫要怪我不客氣。」
燕興之外,司寇和羅雲更是謹慎,他們二人對視一眼,羅雲以合力鬥戰時的方位,跑到了子車行身側兩丈處,隨時準備應援,而司寇則退後一丈,悄然抽出隨身的裂石弓,手上也扣了三支裂石箭,隨時準備做遠距離的攻擊,這是他成為武者之後,重新打造的靈兵。
「我死了兩年,你們就是這般歡迎我的麼?」謝青雲壓低了嗓子,將聲音運上靈元,變得極為空靈。
原本這樣的法子,任何武者都能做到,可在如此光影之下,如此裝扮之下,六字營的幾人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顫,將牆頭之人當做了幽靈。
謝青雲這般一說,那姜秀第一個回頭去看,發現隊長司寇做好了鬥戰準備,再去看那羅雲,也是同樣,當即就急了,放聲直言道:「他是乘舟師弟啊,你們做什麼,隊長,乘舟師弟回來瞧咱們了,你為何要拿起兵刃?!」
說到最後,姜秀的聲音竟還帶着一絲哽咽,胖子燕興見她如此激動,忙伸手去攬住她的肩道:「師妹,莫要衝動……」
話才說一半,就瞧見姜秀沖自己眨了眨眼,先是稍稍一愣,隨即就明白過來,繼續道:「這天下鬼魂之說,虛無縹緲,若他不是乘舟師弟,是咱們的仇人,豈非……」
話還未說完,就聽子車行粗聲粗氣道:「放你個屁,乘舟師弟都不認了,我子車第一個不答應。」
說着話,大踏步的就衝到了牆頭之下,飛身一躍,就上了牆頭,他身法雖然不行,但這三丈多高的院牆還是能夠一躍而上的。
這一上去,眾人都吃了一驚,只道子車行太過衝動,忙發聲喊:「子車,小心……」
話音才落,子車行就揮起拳頭,直接砸向了謝青雲,口中嚷道:「讓你裝我乘舟師弟,老子這便拆穿了你。」
他這麼一說,眾人才知道,這廝早沒了當年的蠢笨,這一年多來,和大家合力獵獸,也變得聰敏了許多。
可剛要鬆一口氣,就瞧見子車行這一拳打過之後,那乘舟師弟的鬼魂就不見了蹤影,速度之快,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看清。
「對死者不敬,不怕麼!」緊跟着,幽靈那空靈的聲音自子車行身後傳來,這一下子車行身後傳了出來,在場眾人,也都不清楚,這鬼魂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又到了子車行身後的。
「啊呀……」子車行又一次大喊,這一回卻不是裝模作樣了,是和最開始那句一般,直覺着自己遇見了鬼。
「莫要慌亂。」一切都在瞬間發生,羅雲只是慢了片刻,這時也飛身上了牆頭,攔在了乘舟師弟鬼魂的後面,等同於和轉身過來的子車行,一前一後夾擊鬼魂。
「嗖……」便在同一時刻,三支羽箭以極快的速度,前後而至。
自然,司寇的箭法,能做到三支同時射向對手,所以前後這般,是他故意為之,只是怕這鬼魂再次以極速跑開。
司寇知道自己是看不見這鬼魂跑動的方位的,所以才用這前後三支羽箭,位的就是撞大運,說不得就有一支能夠撞入鬼魂極速奔行中的身軀,逼得對方降下身法的速度。(未完待續。)
PS: 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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