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初瑤這邊正出神地喃喃,忽然聽寅七一聲呼哨,再一抬頭,一隻鷹落了下來。
寅七接了鷹,將綁在鷹爪上的字條展開,臉色霍然一變,還不等君初瑤開口問就急急道:「長寧出事了!」
她眉頭一跳,扯過字條看了看,面色也白了白,「這消息可確切?」
「千真萬確,不會有誤。」素來嬉皮笑臉的人也蹙起了眉,「可是怎麼會呢?主子來谷里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的差錯。」
「確實,」她沉吟片刻,「他的計劃我略微知道一些,兵敗與兵變很可能都是誘敵的陷阱。」
「是了!」寅七眼神一亮,「主子並未將全盤計劃告知所有人,知道真相的怕是只有離笙,所以她在主子失蹤後並未急着去找尋,反而隻身回了長寧。可既然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她又為何突然傳信於我?若非緊急情況,不會動用飛鷹的。」
「說明其中發生了變故,並且是僅憑離笙一人無法解決的變故,她傳信給你其實是寄希望於你已經找到了我。」
「那還等什麼?世子妃,您趕緊跟我回長寧呀!」
「可是……」她回頭看一眼牆上發黑的記號,「若他平安,離笙絕無可能求助於我,他一定出事了。」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就是最大的變故。」
「世子妃,」寅七突然走到她面前,正色起來,「主子失蹤後,我們所有人所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尋找主子,而是將主子事前留下的任務滴水不漏地完成,因為我們相信他。」
君初瑤霍然抬首。
「世子妃,」他突然後撤一步單膝跪下,「請您相信主子,如同我們相信他一樣,跟屬下回長寧主持大局吧!」
一陣風吹過,帶來夏末的氤氳水汽,她側頭,看向那將落的夕陽。
容燁,我這一生到這一刻為止最後悔的事,便是在最該相信你的時候,沒有相信你。
所以,從這一刻開始,不論你是生,是死,身在何方,我都會與那些相信你的人一起相信你,一起,守住那些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然後,等你回來。
獵獵夏風裏,兩匹馬朝南疾馳而去,帶起一溜滾滾煙塵。遠遠地,聽見馬上人的對話。
「世子妃,您方才托人送去的那信是給誰的?」
「給師父,告訴他我回長寧的事,還有煩請他老人家一路往西走,替我尋尋容燁的蹤跡。」
「主子有您,真是三生之幸。」
她沒有答,卻在心裏搖了搖頭。
不,遇見他,才是我兩世里最大的幸運。
梁歷二三一年七月十七,靖安大將軍奉命率七萬正規軍北上迎綏,遭三萬騎兵突襲與十萬閆字軍合圍,不敵,一路倉皇而退,龜息於順河黎山一線。
梁歷二三一年七月二十三,三軍以靖安大將軍之名合力發動兵變,陳兵二十萬於長寧城周外。
梁歷二三一年七月二十五,三軍將領率一萬精兵直入梁王宮,請求扶立新世子。
梁歷二三一年七月二十八,梁王迫於三軍壓力,以長子容燁已故為由,立次子容煬為新王世子。
梁歷二三一年八月初一,秘密蟄伏已久的驍州總督軍現身,總督府嫡女琳琅親率三萬驍軍直入梁王宮,以武力脅迫梁王即日退位,並與三軍沆瀣一氣,欲擁立新世子容煬為王。
時間倒回至七月二十四,長寧將軍府。
得到兵變消息的老夫人雷霆震怒,「項寒一生赤膽忠心,絕無可能這般倒行逆施,定是為奸人誣陷!好他個三軍,趁項寒生死未卜之時發動兵變,來個無從考證!老天有眼,定要保佑項寒平安無事,還我將軍府一個公道!」
「大娘,您先別急,我這就入宮同梁王稟明實情。」
「好,好,阿辰,如今四面皆敵,你入宮之時切記小心謹慎。」
一炷香後。將軍府府門外傳來一聲馬嘶,仔細一辨是兩聲,只是勒馬的動作過於齊整,聽來似合於一致。兩人都是一身僕僕風塵,下馬後一刻未停,朝裏頭走去。
亂成一鍋粥的將軍府上下看見這兩人時都是齊齊一怔。
來人自然是君初瑤和寅七。
「初瑤,」老夫人驀地從座上起來,憔悴的面容上似添了分驚喜,「你這一去多時,先前傳了不好的消息回來,娘都覺着不信,總算盼得你平安回來。只是……你可知項寒出事了?」
「初瑤正是為此事而來的。」她一身黑衣已經蒙了厚厚的塵土,一邊覆着老夫人的手以示寬慰,一邊匆匆吩咐下人,「侍竹,備身乾淨的衣服,還有馬車。」
「你這是要……?」
「入宮。」
「阿辰方才也說要入宮去,眼下不知情況如何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擔心不論阿辰如何辯駁,梁王都未必會信,畢竟三軍的事確實一直是項寒掌權。」
「大娘您不必着急,您想,哥哥北上迎敵,迎的是大敵,為何只帶區區七萬兵馬?」
老夫人眼神一亮,「你是說……?」
君初瑤抬眼朝四面望了望,「我不便多言,總之,您相信哥哥,也相信初瑤。」
「好,好……」老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淚,「初瑤,你能回來,我這心就安多了。」
「阿辰什麼時候走的?」
「約莫一炷香前。」
她點點頭,放開老夫人的手,「寅七,立刻派人前去接應,務必追上阿辰,讓他且等等。」
「是。世子妃,那您呢?」
她眯了眯眼,似在思忖什麼,半晌後道:「我是入不了宮的。」
老夫人眉頭霍然一跳,似聽出了這話中深意,又聽她繼續道:「阿辰也入不了,但我們之中必須有人面見梁王,我替阿辰打掩護。」
「不行,世子妃,這樣太危險了。」
「我能活着從谷里回來,就不會死在長寧。」她說罷拿了侍竹手中的衣服便朝府門外走去,筆挺的身姿帶了絲決絕的意味。
老夫人遠遠目送她離去的背影,似是怔了許久,半晌後不知是自語還是在同身旁下人道:「這孩子小的時候便是她爹的驕傲,以往我不過笑笑,從未打心底里認過,如今看來,她爹的眼光真是錯不了。」
馬車轆轆朝梁王宮駛去,快得令人驚疑那車輪是不是下一瞬便會脫離開去飛向天際,如此急速行駛中,突然從轎簾中伸出一隻手,雪白的玉指輕輕一拈,手中便已多了一枚不知自何處彈射來的小石子。
君初瑤將手收回,慢慢揉搓着手中的石子,不一會兒,一張字條現了出來。這是影衛們使用的傳信手段之一,從谷里回長寧的一路,寅七已經一點點教給了她。
她展開字條看了,嘴角一彎,輕輕吐出一口氣,對簾外趕車的人道:「掉頭,去浣雲居。」
字條上寫着,君辰已經順利進了宮。她原先設想孤轎闖宮門,以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在適當時機使幻術讓君辰溜進去,現在看來,她可以不必冒這個險了。
真不知這平日裏看起來最是漫不經心的小子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在關鍵時刻表現得神勇無比的,想着想着她便笑了,也是,他既能夜闖王宮全身而退一次,就必然能有第二次,更何況,她沒猜錯的話,宮裏頭至少還有一個內應,那就是容泠。
如寅七所說,離笙果真在浣雲居,見到君初瑤的那一剎,她似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卻又沒說出來。她從來未以真面目示人,一張銀面具遮了大半邊臉,令人看不出她面上神色。君初瑤卻隱約覺察出,那張面具背後的臉似乎帶着歉意。
她踏進府門就直奔容燁書房,經過離笙身邊時步子頓了頓,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很好。」
離笙眼光一凝,有一瞬覺得君初瑤是在責罵自己,但當她抬頭看向那一雙眸子時,她頓覺自己錯了。
記憶中,那雙眸子從來都是流光溢彩的,總讓人想起天上的星辰,瑰麗,燦爛,然而不知自何時起,那溢彩的流光漸漸收斂,化為一潭沉沉的靜水,到得今日,靜水還是靜水,卻比以往任何時候愈加清澈。因為清澈,所以能看見那裏頭流淌着很多東西,有磊落,有篤定,有信任。
擁有這般眸子的主人,註定不會是她所臆想的那般錙銖必較的小人。這眸子的主人,在百般磨難里生存下來,沒有因錯失愛人而絕望墮落,反倒更加清醒。她曾道眼前人是垂於九天之上的瑰麗星辰,如今覺得,比喻成歷經打磨華光自生的珍珠或許更為合適。
這令她想起這些日子時時擔憂記掛的那個人,他名中一個「燁」字,其人也真如日光下澈般耀眼,而她從來都只是那日光下的影子,如她的身份一般,影衛。真正能與他相配的,必然不是寸步不離的影子,而是那同樣璀璨的星辰,或者,同樣高貴的珍珠。
她這一晃神,君初瑤已經繞開她進了容燁書房,她回過神來後定了定神色,跟着走了進去。
君初瑤剛在桌案邊坐下,聞着縈繞於整間屋子的淡淡芝蘭香也似有一瞬晃神,抬頭看見離笙進來,趕緊也定了定神色,招招手示意她過來,「將原計劃從頭到尾講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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