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兩個女子裊裊而至,前面一人穿着紅衣,束衣抹胸,露出半個白晃晃的胸脯,後面的那位穿綠衣,面若滿月,杏眼桃腮,梳着墮馬髻,同樣是束衣抹胸,懷抱瑤琴。
倆人上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寒這還是首次見到倆人同時出場,以前要麼是紅衣的琴煙,要麼是綠衣的舞雨,這兩名妓就像前世的明星一樣,行於樓內,旁若無人,可現在卻是小心謹慎,唯恐踏錯一步。
不過,柳寒還是有些納悶,在記憶中,犀鋒不是個圓滑的人,當然也不是莽撞的人,但絕對熱血,性格有幾分衝動,要不然也不會拔刀相助,與他共同作戰。可剛才那一幕,卻讓他有了幾分陌生。
琴聲響起,舞姿婆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綠衣搖曳的的嬌軀上,只有柳寒眉頭微皺,留意着犀鋒那邊的狀況。
柳寒坐得比較靠後,只能看見犀鋒的背影,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就見他和同伴偶爾低聲說笑,他們的距離並不遠,如果安靜的話,柳寒可以聽見他們說話的內容,可惜,琴聲干擾太大,聽不清。
琴聲突然從悠遠變為激烈,綠衣女的舞姿也變得激烈奔放,身軀不住旋轉,雙手盤旋向上,眼神迷離。
「好!」
巨木先生率先鼓掌叫好,隨即眾人也齊聲叫好。
柳寒也熱情鼓掌,舞雨是他見過的最好的舞者,比山莊的舞女強,比西域後宅的舞女強,比家中跳舞最好的米婭都強,這胡旋舞與西域的胡旋舞不同,真正的胡旋舞更加奔放,更加原始,更加奔放,更加多情;可這舞雨的胡旋舞則更有大晉味,多了兩分含蓄,兩分神秘,一分活潑,一分羞怯。
看過不知多少舞,前世的現在的,東方的西域的,柳寒恍惚覺着自己正在參加一場秀,或許,秀便是從這種方式演變流傳下去的。
「好!好!」
琴聲愈發急了,舞雨的旋轉也愈加快,就見一團綠影在轉動,在轉動的同時,探出綠影的纖纖玉手還在不斷變化,時而如花蕾綻放,時而如蝴蝶翻飛,時而象孔雀擺首,時而如鸞鳥傲嘯。
這舞雨拿出了渾身解數,觀眾情緒被調動到高潮,不但子賢這樣的少年公子,就連巨木先生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禁不住動容叫好。
一曲舞畢,滿堂喝彩,連柳寒都禁不住直身為琴煙舞雨的精彩的演出鼓掌喝彩。
媽媽滿臉笑容過來,這媽媽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身段苗條,束胸較低,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媽媽期望的望着巨木先生,按照慣例現在是在場的才子們寫詩作賀的時間了。
青樓玩的是情調,皮膚急色之人,恕不接待,跳舞彈琴之後,便是才子表演的時間了,這是這裏的潛規則。
可在場誰都沒動,眼睛齊刷刷的望着巨木先生,巨木先生當然清楚,他手捋鬍鬚笑道:「老夫剛才已經獻醜了,現在該看看這長安城的青年才俊了。」
柳寒聞言一笑,開始準備看好戲,可讓他意外的是,場中又冷下來,居然沒有人出頭,略微想想明白了,這巨木先生在場,誰敢第一個跳出來,若是寫得好就還罷了,反之,那可就糟了,巨木先生的評論將在最短時間裏傳遍天下,那自己也就名揚天下,可這名,是好還是壞呢?
柳寒眼珠一轉長身而起,眾人納悶的看着他,柳寒微微一笑漫聲道:
「長安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
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
越艷罷西溪,美姬停白苕。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低回蓮破浪,凌亂雪榮風。
墮珥時流盼,修裾欲朔空。
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一首詩吟畢,躬身沖巨木先生施禮:「小可狂妄,斗膽獻醜,有污先生耳目。」
巨木先生眯着眼打量柳寒,微微念叨:「墮珥時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稚真兄,長安青年才俊層出不窮,非才氣不足啊。」
稚真同樣低聲念叨:「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好,好,不過,單以舞雨姑娘的舞而言,此詩可謂上品,可惜今日之會,乃琴舞合鳴,此詩單寫舞,卻不見琴影,所以,要下調一品,可為中品。」
巨木先生點點頭:「此評中肯,年輕人,怎麼稱呼?在那就學?」
「多謝先生點評,晚輩柳寒,乃西域商人,回到大晉不過數十日。」柳寒恭敬的答道,眼角卻瞟向犀鋒,犀鋒眉頭微皺,若有所思的看着柳寒。
廳里響起一陣嗡嗡聲,柳寒相信,要不是巨木先生在坐,恐怕已經有人站出來喝斥。
大晉作什麼都有規矩,在這樣的場合,應該是士族名士優先,然後是名師弟子,當然若是名士,則另當別論,比如,白衣公子顧瑋,他也是庶族出身,可若他在場,別說士子了,就算那些有名的門閥豪族中的公子學子,也得退避三舍。
看着柳寒的目光各種各樣,羨慕嫉妒恨,滋味繁雜,但沒人敢跳出來,因為巨木先生在場。
「你是商人?」巨木先生有些失落,目光複雜的看着柳寒:「可惜,可惜。」
「巨木兄,俗了吧,商人也有才的。」稚真笑呵呵的說道:「前些日子,收到涼州飛書,送來《將進酒》《西歸》兩詩,老夫詠後,大醉三天,原以為天人之作,傳書問之,無明小老弟回日,柳姓商人。」
「哦,有此佳作,可否讓老夫與聞。」巨木先生驚訝之極,他可知道這稚真,雖然名氣不大,但詩文一道,極為精湛,且眼光頗高,等閒之作,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老夫喜其文采,故熟記之,」稚真手捋鬍鬚,眯着眼道:「不過,要頌此詩,先得有酒,這酒,還得是涼州燒刀子!」
巨木先生更加驚奇,連忙叫媽媽上涼州燒刀子,媽媽遲疑連忙叫人上街去買,涼州燒刀子這樣的劣酒,芷蘭院是沒有的。
柳寒聞言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傳書也太快了,簡直比得上電報了,喜的是當初靈機一動,居然就見效了,好,傳得越快越好,影響越大越好,這無明夠意思。
「這《將進酒》先放到一邊,先說這另一首《西歸》吧,」稚真搖頭晃腦的吟道:「商車欲歸邊,駝鈴過居延。征蓬出晉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黑騎,都護在燕然。
這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涼州絕妙風景,盡在這兩句,令人神往,大晉數百年,雍涼兩州俊傑無數,詩詞歌賦無數,可寫透大漠美景的,無出此句。」
巨木先生喃喃念叨:「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孤煙直,落日圓;妙!妙!」
巨木先生拍桌叫道:「好詩!好詩!當今文壇,詩詞堆砌過度,繁華浮躁,此詩簡樸工整,遠勝其他,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僅此一句,即可傳世千年,好詩!好詩!好詩!」
巨木先生連聲稱讚,稚真先生卻嘆道:「此詩優美工整,塞外風光,盡落其中,可老夫最喜歡的還是《將進酒》。」
倆人旁若無人的議論着評述着,廳中其他客人安靜的聽着,沒有人插話打斷。
巨木先生略有兩分意外,這首詩已經讓他很意外了,可稚真居然說那《將進酒》更好,意中更有比壓諸生之意,這讓他大為好奇。
大晉文壇興盛,才俊之士層出不窮,膾炙人口的詩篇也同樣層出不窮。但稚真卻認為,現在文壇的趨勢有失偏頗,過於看重辭藻的華麗,人人都在堆砌,期望劍走偏鋒,以詭道取勝,卻不想,詩文的本意是弘揚正氣,以直取意,所以,當今詩詞多有輕視,今日卻如此推崇此詩,令他好奇愈濃。
正說着,小丫頭抱着壇酒上來,從小丫頭吃力的樣子看,這酒不輕,媽媽深怕她灑了,連忙過去接過來,送到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桌上,又趕緊吩咐小丫頭拿酒勺來。
稚真先生卻叫住她,讓她拿兩個碗來,要那種大碗,土碗。
這下不但媽媽一頭霧水,就連巨木先生都有些疑惑不解,桌上乳白色的細緻均勻的酒壺,精緻小巧的酒盞,不用,卻要販夫走卒用的粗鄙土碗,巨木先生心中更加瘙癢難耐,連聲讓媽媽上土碗。
稚真拍開封泥,提起酒罈,一股凜冽刺鼻的酒味就在大廳里瀰漫,稚真端起土碗一飲而盡,連喝三碗,巨木瞧着有趣,端起酒罈給他倒添上,三碗過後,稚真先生略有酣態,拍腿高歌: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戈公子,端木生,
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佩,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一曲歌畢,滿座皆靜,稚真興起,乾脆抱起酒罈,就着壇口長飲不歇。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好氣勢,好氣勢,」巨木皺眉品鑑:「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復來;氣勢更勝,這戈公子,端木生,何許人也?」
「戈公子,秋雲大將軍二公子,秋戈,端木生,乃大將軍長史端木正,」稚真抱着酒罈,醉眼迷離的說道:「據無明言,那商人被秋戈和端木正請到花溪河上,於花舫中所作。」
巨木輕輕哦了聲:「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絕!妙!暢快!直透心肺!」一拍方桌大聲喝道:「拿酒來!燒刀子!老子要喝燒刀子!」
滿座皆驚!巨木這樣的名士居然暴粗口,而且還是此等高雅的青樓,可略一回味,好像只有這樣說,才夠味!
眾人依舊品味未醒,犀鋒已經拍桌大叫:「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痛快!痛快!燒刀子!燒刀子!老子也要燒刀子!」
眾人醒悟過來,一時之間,廳內叫酒聲不斷,「燒刀子!」「老子要燒刀子!」此起彼伏,媽媽驚喜萬分,趕緊吩咐人去買酒。
「此詩一傳,涼州燒刀子必大行長安!長安城滿城皆醉!」巨木手裏拎着從稚真手上搶來的酒罈,抹了把嘴邊的酒跡,哈哈大笑。
「那是!老夫初見此詩,以柳林佐之,」稚真眯縫着眼,醉醺醺說道:「後無明傳書,說以涼州燒刀子佐之味更濃,老夫試之,果然如此!」
巨木端起酒盞喝了一盞女兒紅,溫厚纏綿,卻索然無味,將酒盞推到一邊,雙手抱起酒罈,酣暢長飲。
柳寒心念一動,大呼失策,早知道這樣一首詩居然能讓涼州燒刀子暢銷,那無論如何也要帶一批燒刀子到長安,趁着這股熱乎勁,小賺一筆。
巨木將酒罈重重放下,醉眼迷離的看着稚真:「不知道這詩誰人所作?真是商人?了不起,了不起,老夫一向厭棄銅臭,沒想到銅臭中也能出此等人物,這大慨也是天生我才必有用。」
稚真忽然皺眉,忽然扭頭看着柳寒:「無明小老弟書中所言,此商人姓柳,剛自西域歸於涼州,說是要上帝都..」
柳寒強壓心中的興奮,這兩首詩還真發揮作用了,老子踢開了士族的門,想着坐直身,沖巨木先生和稚真先生深深施禮:「小子狂妄,多謝兩位先生品鑑。」
「哦,還真是你!」稚真先生大喜,勉強直身回禮,呵呵笑道:「無明小老弟對先生大為推崇,聞聽先生上帝都,老夫還嘆息不能與先生一晤,沒成想居然在這裏相遇,先生請移步同坐。」
一言既出,滿廳皆驚,士庶不同坐,此為古禮,也是士族的規矩。而無論稚真還是巨木,都是響噹噹的士族階層。
更何況,與這樣的名士同坐,那就意味着身份認同,能同時得到兩大名士的認同,不消等多久,明天,柳寒便能名滿天下,如果再有人推薦,被朝廷徵辟為官都沒什麼問題。
而且,就在剛才,巨木與子賢的父輩還是好友,可依舊沒有邀請他同坐。
羨慕嫉妒恨,各種滋味交織在一起,子賢等人更是沉默,大廳內的氣氛沉悶且緊張。
柳寒完全能感覺到這些目光包裹的情緒,他整整衣冠,起身就要過去。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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