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百子」把事情全部說完,他已經是徹底淚眼朦朧了。看那意思,洪衍武這兒要得個「不」字,他走投無路下,沒準真能找條繩子上吊去。
但可憐歸可憐,在「玩主」世界裏,比得就是誰比誰更狠!講究鐵石心腸才是真丈夫!
要是再客觀一點兒的說,在這個非常年代,肯拿刀子跟別人以命相搏的主兒,除了一少部分是因為極度空虛無聊,被社會風氣帶得成了打架上癮的主兒之外。剩下的大部分人,其實全都是因為不甘心平白受辱,甚至生存都受到了威脅,才會被迫奮起抗爭,用刀子維護最後一點尊嚴的人。又有誰沒經歷過苦事兒、難事兒、愁事兒的?
面對這種情形怎麼辦?
要麼自己用刀子、豁出命掙巴去,要麼就裝孫子囚着、忍着!
忍不了又怎麼辦?
忍不了就死去!倆眼一閉,上吊、跳河、抹脖子隨便!絕對沒人多看你一眼。擎等着別人來搭救,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所以儘管「小百子」用充滿期盼的眼神,迫切地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尋找着希望,可最終看到的只是一張張面無表情的面孔,幾乎每一個人的態度都是冷若冰霜。特別是當洪衍武開口詢問這些手下們怎麼看時,大部分人的意見也都是毫不猶豫地拒絕。
「洪爺,這小子分明是帶着碴錛兒找來的,就是個禍頭子。那個大龍我知道,在天橋一帶有點兒能水,手底下差不多十個人。倒不是說咱們怕他,可這種時候,咱們自己還有要緊事兒干呢,根本犯不着另生枝節,去管這些閒事。」
「菜刀」率先發言,這充分代表了其他「戰士」們的意見。
「就是,這小子兩天才下了二十塊,咱們就是收進來也是吃白飯的。和別人搶佛爺也用不着要他啊?我覺着吧,只要咱們自己的事兒先捋順了,過去那幫子老人兒肯定會轉風向,到時候,您還怕沒人給咱們幹活兒嗎?」
「小媳婦兒」跟着也出聲反對,另一個「佛爺」「小順子」同樣頻頻點頭,他們倆人眼裏都是作為「技術人才」的不屑一顧。
唯獨心腸厚道的陳力泉似有些不忍,可他想了想才剛要說話,就被洪衍武看出來,一伸手給阻止了。
這時洪衍武自己衝着「小百子」說,「你看見了吧。天雨雖大,難潤無根之草。佛法無邊,不度無緣之人。不是我不收你,一是你的手藝太潮,還夠不上格兒,二來你的事兒也是個急茬兒。我們現在可是無暇分身。除非」
不用說,「小百子」乍一聽到洪衍武開口,就不禁滿臉沮喪之色。可最後兩個字兒,卻無疑又使他有了些許希望。他以為洪衍武有些心軟了,便誠惶誠恐地連忙躬身追問。
「您說,有話您直說,只要我能辦到的」
「除非,把你姐姐也給我送來,讓我當你姐夫。那我就是自己的事兒不幹了,也保證把這事兒給你辦妥了。你看怎麼樣啊?」
哈哈哈!隨着洪衍武一語出口,他身後的那幾個弟兄都忍俊不禁,大聲鬨笑起來。
而「小百子」的面容,卻像當場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樣,痛苦地扭曲起來。
他絕沒想到,自己恭恭敬敬地把對方當神敬,換回來的卻仍是一種欺人太甚的侮辱。這讓他掩飾不住地恨恨地回瞪了洪衍武一眼。那眼神,分明燃起了一股火。
為此,陳力泉也不由條件反射地皺了皺眉。他的「火燒身」相當敏感,知道這是真正的殺氣!
可卻不想,洪衍武竟還有更過分的下文。只見他緊跟着冷笑了一聲,眯起的眼睛直勾勾地對上「小百子」怨毒的眼神,毫無顧忌地又擠兌了他一句。
「甭瞪我!這個要不行,我就最後再給你劃個道兒。你要是真想救你姐姐,跪下先把我腳上的這雙髒鞋給我舔乾淨了。否則你就滾!別在我跟前演戲!」
說罷,他就抱着雙臂站在當場,仰着頭斜眼瞟着「小百子」,再也不發一言。
而他身後那幾個兄弟則徹底鼓譟起來,連口哨帶咋呼地一通起鬨,催促「小百子」要麼趕緊跪下舔鞋,要麼就趕緊滾開。
哪怕是跟洪衍武關係再好,陳力泉這時也有覺得有點過份了。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何苦這麼折辱一個上門求助的孩子?真逼得這孩子衝動下動了手,是揍他還是不揍他,怎麼都心裏彆扭。
可就在他剛想要干涉,規勸洪衍武幾句的時候,卻沒想到「小百子」只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就毫不猶豫地再次跪倒,瘋狂地撲上去。然後他抱住洪衍武的一隻腳,就把腦袋湊過去狂舔起來。
所有人都看傻了。面面相覷下一時無聲。就連路上的行人們也都往向了這邊,許多人因為異常的場面瞬間圍了過來。
洪衍武也是果斷反應,馬上一腳踹開了腳下的人,隨後又對坐倒在地上,滿面淚水、一嘴污穢的「小百子」端詳了一會兒,最後終於撂下了一句讓陳力泉極其意外,同時又頗為欣慰的話。
「行了。你的事兒,我管了!」
傍晚六點半,天剛全黑的時候,在天橋的小喇叭胡同里,洪衍武和「小百子」等到了帶着三個手下一起回老窩的「大龍」。
一開始,「大龍」發現家門口站着倆人挺高興,他還以為是「小百子」被逼得沒轍了,終於把他姐姐說服,給他送人來了。可沒想到,再仔細一瞅才發現,百玉容沒來,跟「小百子」站在一起的,其實是個身量中等的年輕小子。
這讓「大龍」不由怒氣上頭,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就想先抽「小百子」一頓瀉瀉火。可沒想到,還沒走到近前,「小百子」就把他指給了那個年輕的小子。而等他隨後再一看到那雙冒着寒光的眼睛,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龍」想當初也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見過「生主兒」不下幾十個了,所以憑感覺,他就知道對面這人是來者不善,也是個真敢下死手的主兒。可這個人,又是誰呢?
「你就是大龍?」洪衍武沒等「大龍」琢磨清楚就先發問了,聲音平淡,但透着股殺機。
出於畏縮,「大龍」立刻站住,還向左挪了半步,故意站到電線杆後,一邊抽出了自己腰間的三棱刮刀,一邊用手勢在背後提醒手下。
那三個手下一見也不敢怠慢,都紛紛跟着抽出了傢伙,虎視眈眈跟了過來。
有了依仗,「大龍」這才定下了神,開始問話。
「我就是你龍大爺,你是誰?」
「孫子,我是你祖宗,自新路紅孩兒。」
「大龍」一聽不由吃了一驚,混了這麼久,他早聽說過洪衍武的名頭,也知道那些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戰績。從份兒上講,他自知差了不止一頭。於是又緊張地發問,「你今兒不是菜市口立棍兒嗎?找我幹嗎?」
「跟你要人!」洪衍武指着身後早被他推到一邊去的「小百子」說,「他,今後就跟我了。他的事兒,你要過不去,跟我說!不許再難為他,也不許再惦記他姐姐!」
「大龍」明白了,對方是來「搶佛爺」的,可平白無故因為對方一句話就這麼讓了,既落面子,從此也就徹底別再想染指百玉容了。而再一想起百玉容那花容月貌的「盤子」,他可有點捨不得了,於是乍着膽子又開始盤道,試圖讓洪衍武回心轉意。
「洪爺,我可是小地主的人。您到我們家門口來搶人,我要給您面子,我們可就一點沒面子了。何況我和百玉容是正經談對象,這」
「喲嗬,想拿小地主壓我?你不妨回頭好好問問他,他大腿上的那道疤瘌,究竟是誰給他留的!還正經談對象?你也不看看你那揍性,配嗎!甭廢話,你就說答應不答應吧?」
聽洪衍武這麼一說,「大龍」更是未戰先怯,不由往四處掃了一眼,胡同里沒人,但出口太遠,要跑也沒什麼把握。想了想就說「您選個皇道吉日?」
「今兒個就是好日子。」
完了,對方寸步不讓,看起來,今天是非得拼命了。不過,好在自己人手多,這小子又這麼年輕,誰知道那些事兒是不是吹出來的?不成,也就只能硬幹了
而就在「大龍」露出猙獰之色的同時,洪衍武也判斷出了這小子的打算。於是,他不再等對方回話,突然猛撲過去,只一伸手就攥住了「大龍」手握刮刀的胳膊。緊跟着一個「背口袋」就把對方摔跌在地。
「大龍」隨後跳起來起操刀猛撲,洪衍武又使了個「雙沖式」兩臂下壓,借對方抵抗之力趁勢再次將其徹底拋起。
接着他一扭身,手抓「大龍」就像掄大錘似的,把「大龍」整個人砸在了隨後衝過來的那三個小子身上。僅此兩招,就打得「大龍」一夥兒四個人,全都「滾葫蘆」似的趴下了。
至此,「大龍」一夥兒算是徹底膽寒了,他們哪兒見過把人當武器橫掃一片的主兒啊?四個人剛一爬起來,掉頭就往胡同口跑。
但是,還沒跑出多遠,洪衍武就快步追了過去。他別人也不管,只專門逮「大龍」,一把薅住這小子後領子,跟着一腳踹上了後腿彎兒,「大龍」就又滾地上了。
這一腳真的挺狠!
造成的結果是「大龍」腿傷了,疼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想跑更是沒戲。
而此時他那三個手下,也已然顧頭不顧腚地撇下他跑沒影了。這讓他徹底沒了反抗的能力,也只有低頭服軟一條路了。
想着好漢不吃眼前虧,「大龍」連聲叫着「服了!洪爺,我答應!您的話,我全答應了!」
可此時,洪衍武卻露出了輕蔑的獰笑,嘴裏只吐出兩個字,「晚了!」
隨後,他又沖後頭的「小百子」一招手。
「你臉上的傷不是他打的嗎?過來,你自己扇他,十個嘴巴,我要看見鼻血!二十下之內,你得讓他親媽都認不出來他!聽見沒有!」
「是嘞!」「小百子」極其興奮地先答應了一聲兒,又從地上拾起了一塊磚頭,這才跑了過來。
「洪爺,我勁兒用板兒磚行嗎?」
「行,先抽嘴巴,再照着鼻樑拍!」
聽到這番對話,「大龍」的臉色徹底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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