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爺和洪衍武這對師徒,最終一兒也沒鬧,也沒吵,反倒是安安靜靜和平分手的。
這不單是因為玉爺恢復了洪衍武的自由之身,也因為玉爺還把洪衍武一直夢寐以求的「劈磚」和「脫銬」之法,都傳授給了他。
先那「劈磚」之法。
讓洪衍武想不到的是,玉爺竟拿來他當初練功用的那張鐵胎弓作為臨別相贈的禮物,並且告訴他拳勁的秘密就在這張弓里。
照玉爺所述,拉弓射箭所用之力便是拳術發力的關鍵,講究的是進腰出胸,發力用肘,不用手,而這恰恰就是拳勁。
結果洪衍武依言一試之下,成果驚人,落成一摞的十塊磚,竟然被他劈碎了六塊半,還遠超於當初董教練所劈的五塊。
玉爺見狀又,這就叫「功到自然成」,其實洪衍武早就具備了如此能力,之所以一直苦練「劈磚」不成,無非不通發力的竅門而已,今後拿這張弓沒事多悟,如真正懂得了打法,掌握了形意門「腳蹬」之法,哪怕一氣兒劈碎二十塊磚也易如反掌。
洪衍武驚喜莫名之下,死死地攥住了那張鐵胎弓,眼睛裏冒出興奮之光,完全沉浸在對遠景的想像中。
至於那「燕子李三」教給玉爺的「縮骨術」,(參見本文第二卷《第一百二十八章囹圄》)倒並非真的能使骨骼縮,從原理上,實際上是使骨頭有順序地疊排緊密,以達到最大程度壓縮肢體體積的能力。
所以拿「脫銬」之法來,本質上就是一門相對簡單的笨功夫,只要洪衍武能每日堅持用玉爺所授的特殊手法做揉搓、摺疊、扭曲的練習,不斷地去鍛煉兩手、兩臂之筋絡,時間一長,便可達到五指攏成一團,和兩臂扭曲幅度超於常人的功效,那麼任何鐐銬和捆綁,自然便可迎刃而解、隨意脫卸了。
當然,這也與習者的年齡有相當大的關係,像洪衍武這時的年歲,正屬於骨骼韌性最好的時候,不論是進益速度或是成效,都要遠過於當年在獄中習得此術的玉爺,如若能一直堅持不懈勤練精研,甚至到最後都有可能超過當年的李景華。
其實實話,洪衍武今天本來做好了挨罵挨訓準備才來見玉爺的,他可全沒想過會是以如此幸福的結果收尾,於是,在學到兩門新功夫後,喜不自勝的他,便帶着心滿意足離開了玉爺家的院,從此之後,他就再沒有回來過。
而同樣非常可惜的是,洪衍武雖然帶走了那張玉爺相贈的鐵胎弓,而且也把它放回家中精心保存了很久,但他卻恰恰把臨別時,玉爺着意叮囑他的那句——「拉弓沒有回頭箭,人也一樣」的勸誡,給當成了耳旁風,完全地甩在了腦後,這不能不,是讓老爺子對他最後的一苦心和希冀,也付之東流了。
不過話回來,在這一天,與其洪衍武是順利出師,其實還不如他是被玉爺變相逐出了師門。
因為首先,咱們都知道,玉爺能這麼輕易放過洪衍武,還授藝贈弓讓他出師,純屬就是無奈之舉。
若依着老爺子的本意,無疑是要親手廢除洪衍武的跤術,才算徹底根除了後患,只可惜,現實讓玉爺於突然之間喪失了清理門戶的能力,老爺子才不得不做出如此的妥協。
而其次,玉爺答應傳洪衍武這兩門功夫也不是完全憑空相贈,而是以一門功夫來換一個條件。
一是玉爺要洪衍武答應自己,今後他不能再去找古金亭、古茂生一家人的麻煩,以全自己的名聲。二是玉爺還要洪衍武答應,在自己死前,他絕不能再回來找陳力泉與之見面。
至於為什麼要做如此的交換?那可就牽扯到最後一了。
白了,就是玉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要用剩下不多時間,好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交給陳力泉,傳承衣缽,那麼當然,在這個過程里,他首先需要的,就是盡力排除洪衍武偷窺與覬覦的可能。
所以,洪衍武要是知道玉爺真正的用意,要是知道他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一定會懊悔不及,更要氣得拿腦袋去撞牆了,而之後,就算是他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恐怕也得想個法兒,好把玉爺傳下來的東西,從陳力泉那兒給搶回來的。
那麼玉爺留給陳力泉的又都是些什麼呢?
首先,自然和待洪衍武一樣,玉爺也有一樣出師禮物相贈陳力泉,那就是他家傳的那把鋒銳的御賜琉球寶刀。(參加第二卷《第九十九章玉爺》)
老爺子對這把刀只有一句囑託,那就是此刀專為斬殺外敵而生,也代表着玉家人榮耀的風骨,今後雖然再無多少殺洋鬼子的機會了,可也要陳力泉好好保存,不得流于洋人之手。
接着咱們再第二,那就是藥。
在行里有句老話叫做「傳徒先傳藥」,這是因為武家都是有藥方的,有練功的、有救命的,在想當年的江湖,如若某人敢自稱是某某的徒弟,那必得拿出幾張藥方來才作數。
而玉爺的藥方雖然算比較少的,但也的確貴在難得。
像「天心丹」,乃是不可多得的救治內傷的特效藥,而傳自大內的秘製藥油,不但活血化瘀,還有鞏固筋骨之效,只要有這兩種藥在,不但練功者安全保障大大增加,就是對練功本身也有事半功倍的促進之效。
所以,像這種武家的藥方既是醫學界的一寶,實際上也是武學門派師承的見證。
至於第三,那就要屬玉家的獨門跤術和受傳於外派高人的武術了。
玉家的跤術至玉爺止,已傳襲了十三代人,且每一代人都把自己的心得和體會總結匯總,最終再摘選出精要,記錄在家族的《跤譜》之上。
所以實際上玉爺交給陳力泉的,並非是一個薄薄的冊子,而是厚厚的四大本自製的線裝書,共分為「扎功」、「器械」、「絆子」、「摔法」四篇。
特別要明的一是,這可並非古本,因為二百年下來,玉家傳人不斷為之增加內容,且因時間較遠,翻閱之人又多,所以最早原物已然腐朽,是以玉爺在津門張園任職時,繼其遠祖,又進行了第三次重新抄錄訂製。
至此,玉家的跤譜幾乎已包含了我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跤術絆子和練功方法,且還經過玉家人親身嘗試後的改進與補充,可謂是集滿、蒙、藏、回、漢五族跤術之大成,若不失公平的,即便稱其是《跤典》也並不為過。
至於外派武術,那便是「轉七星」、「沾衣十八跌」、「分筋搓骨手」和「虎豹雷音」這四門功夫了。
其中,「轉七星」的法子是玉家授藝於康熙年間鑲白旗的「四明內家拳」(在內家拳的流傳過程中,明朝盛行於zj寧波四明山一帶,其時大家輩出,如張松溪、葉繼美、王征南等人,傳至寧波還有夏龍本、夏必賢一脈,因而特以地域之名冠之)傳人王昭,但此技僅為身受,並無圖譜傳下,且洪衍武和陳力泉在玉爺的指下均已習之。
而「沾衣十八跌」和「分筋搓骨手」,一個是嘉慶朝正黃旗的「燕青門」高手常廣泗所授,共分「總訣」和「圖譜」兩冊。(參加第二卷《第一百一十一章國術》)
一個乃是岳飛後人,康、雍、乾三朝名將,hq岳鍾琪所傳,其練功竅要本為其親手所錄,後經玉家總結,填寫備註,又擴為一冊。(參加第二卷《第一百一十三章秘傳》)
最後再「虎豹雷音」,此功雖是羅鶴齡所傳,當由於當年是借傳李堯臣的名義行的「暗渡陳倉」之舉,於是玉爺只能親手抄錄下一篇,並將其秘置於家傳《跤譜》「扎功」一冊之後,只能相對隱秘地傳於後人,因此也未能單獨成冊。(參加第二卷《第一百一十四章事後》)
所以,這些外派武術也同樣共計三冊,而加上《跤譜》的這七冊書,這些也就是玉爺所有壓箱底兒的本事了。
而當陳力泉按照玉爺的囑咐,從玉爺床下的轉頭中取出這些秘籍的時候,他的心中可謂百味雜陳,他再愚笨、再不開竅,此時也明白玉爺這是何意,一時間不但眼角濕了,就連聲音也哽咽了,倒不知該做如何表示了。
特別是一想到洪衍武,他的心裏還有一種不出道不明的愧疚,就像是自己偷偷獨佔了原本應該和朋友分享的東西一樣,這讓他更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師父的饋贈。
「玉爺……您這是……那武,武……」
可沒想到,陳力泉才剛一提到洪衍武,玉爺就大聲呵斥了一聲。
「泉子,你給我記住了,以後不許和我再提這個人!我已經和他割袍斷義,從此再不相見了!」
陳力泉不由驚愕地看着玉爺,「為什麼呀?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泉子,我跟你。洪衍武這個子,好爭勝負而無胸懷,不拘節卻無大志,實在是個最沒心胸的!況且他又好以武行惡犯禁,留着他實則對整個社會都是個禍害!你以為我為什麼教他那兩門功夫?那是我現在拿他沒辦法了,廢不了他,才不得不如此敷衍他啊……」
就在陳力泉驚愕的目光中,玉爺平靜了一下,才繼續緩緩地,「……剛才的只是其一,二來呢,我也必須趕快把他對付走,才好給你騰地兒練功,以便把『分筋挫骨手』和『沾衣十八跌』的要領,儘快傳於你,以此作為今後對這子的制衡。若是有一天,這子闖出了天大的禍事,搞得天怒人怨,我還得靠你維護師門聲譽,清理門戶呢。泉子,跪下給師父發個誓吧,你絕不會把這些功夫私授給他,也一定會聽師父的話,在這子行惡之時,出手廢了他的功夫……」
陳力泉一聽此言,頓時驚得全身發抖,「噗通」一聲跪下來,但卻帶着顫音給洪衍武求饒,「玉爺,您饒了武吧,他不是壞人,再……我們……我們也是朋友,我……下不了手……」
玉爺的聲音頓時嚴厲起來,「泉子,師父活不了多久了,就這麼一件事託付給你,你竟敢違抗?你也太糊塗了!我告訴你,別看你們是朋友,可我敢斷言,今後你一定會受其所累。照他的性子,有朝一日對你痛下狠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到這裏,玉爺禁不住又是一陣嗆咳,顯然是被氣得狠了,動了真怒。
見狀,陳力泉垂着淚不敢再言語了,因為怕氣壞師父,他也只好順着玉爺的意,發了誓言,至此,玉爺才總算逐漸止住了咳嗽,重新又恢復了慈祥。
「泉子,不是師父心狠,我已經對得起他了。你要知道,一個跤手,講究的是品,不是技。像你這樣,好馬良駒,迎風而立,不嘶不鳴,怎麼都能看出來是龍精虎猛、追風踏燕。而武呢,他就是一頭倔驢,再歡蹦亂跳、撒潑打滾,它也就是頭不起眼的牲口。你千萬要聽師父的話,以後多防着他,可別忘了師父跟你講過的圖裏坤,想當初,你師兄大雷死得又是多麼慘啊……」
「師父,那武可未必如您所呢,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以後我會多勸勸他的……」
陳力泉忽然間像是想明白了什麼,眼睛突然有了希冀的亮光。
可沒想到,聽了他的話,玉爺卻又是扼腕長嘆一聲。
「唉,你這孩子太善了,我真不放心啊。那子已經是個王八樣兒了,就是再往好了長,又能好到哪兒去呀!總之,什麼也沒用啦,我算是徹底對不住老洪家了,也讓你擔上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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