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第五十七章算賬

    補救措施具體實施起來是這樣的。陳力泉留下幫忙照應，飯館的電話歸楊衛帆使用，軍用吉普則讓洪衍武開走。

    當然，洪衍武是沒車本兒的，但這個問題倒是不用擔心。

    這年頭的交警絕不會查軍車。除非他駕車硬闖南海，或是開到**城樓子下面去，才會惹來麻煩。否則是一馬平川，任其馳騁。

    第一站，洪衍武當然是直接殺奔福儒里。

    他一進院兒，整個觀音院東院瞬間雞飛狗跳，來了個緊急總動員。

    洪家人是不用說了。洪祿承的傷已經差不多好利索了，六個大人帶孩子，抓緊時間換了衣服，馬出發。

    邊大媽那兒也挺順利。因為和顧凌燁早認識，心腸又熱，老太太得知情況後和邊大爺一商量，做了一半的午飯直接撂手了。

    跟着又包了五塊錢喜封，連回家過節的大閨女、姑爺、外孫子，外帶二兒子、二兒媳婦一起招呼，全家六個大人一個半大孩子都去了。

    說到老丁呢，他是個好佔便宜的人，剛一聽這事兒動心了。其實像他這麼摳兒的人，好不容易全家能一起白下次館子，不去根本不可能。

    只是他也雞賊，心裏還惦記着「份子」的事兒，問空手去行不行？

    這急得洪衍武當時說禮金他掏了，只要人去行。

    沒想到的倒是鈴兒的媽——當初為難過洪衍武的那個「小辣椒」，竟然頗有點巾幗不讓鬚眉的「局氣」勁兒。

    她插口說這是件救危扶難的事兒，能幫人家一把本是應當的，算為丁家的孩子積德也該去。更何況人家已經夠倒霉的了，「老鄭興」一桌席面值不少呢，別幹這種掩耳盜鈴的事兒了。像丁家這麼多人，怎麼也得出五塊錢的份子。

    得，這二兒媳婦的「僭越」，一下把老丁給「架」得下不來台了。

    大概人家娘家「硬」，所以無論是慣常拿火筷子抽兒子的老丁，還是「小辣椒」自己的爺們兒，居然一點暴脾氣沒有。丁家全家此開始收拾起來，這又是六口大人帶倆孩子湊數了。

    洪衍武大喜之下，也不禁對「小辣椒」連連致謝。

    小辣椒」則說了句「過去的事兒你別放在心，咱們算不打不相識了」。此，倆人往日的那點芥蒂徹底化於無形。

    唯獨讓洪衍武沒想到的，是老蘇家裏的情形可有點特別。

    因為做衣服的事兒，其實常家本來是請了蘇裁縫的，可他今早要出門時，因為家裏臨時來了三位劇團里的客人，沒能去成。

    這三位客人還挺不一般。其一位是崑曲劇團的副團長王筱，另一位是劇團里最紅的名旦俞宛妤。

    而最後一位呢，雖然由於「運動」受「衝擊」的緣故，目前的工作只是在崑曲劇團負責掃大街，但卻這兩位更出名兒。

    哪怕是對京劇不甚了解的洪衍武也認得他，完全可以說是整個京城無人不曉的人物。

    他，是「梅派」的正宗掌門人「玖先生」。

    這三個人來蘇家也是為了正事，主要是因為崑曲劇團有了新氣象，他們想恢復傳統劇目，特意來找蘇裁縫研究新盔頭製作問題的。結果沒想到，剛商量到一半，洪衍武這個楞頭青闖了進來。

    這種情形下，老蘇當然挺為難。不過還好，副團長是個開通的人，了解內情後立刻表示自己臨時拜訪本身是唐突。可以等老蘇下午回來再繼續談。

    洪衍武可不傻，心知要能有京劇名家出席，常家絕有面子。哪兒能白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他趕緊邀請在座的幾位同去，說他們反正也得吃飯，吃完回來還可以繼續聊，這樣兩相便宜，又是多麼地好。

    副團長一下看出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說，「我也曾是個老右，只不過「摘帽」早一些罷了，既然這樣，那我們幾個可厚着臉皮去叨擾了。」

    嘿，這下等到再出觀音院東院，洪衍武的心情可痛快不少了。別說，跑這一趟還真見成果，不但湊了小三桌兒人，還撈了倆京劇名角。任務可完成小一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應了那句話了，「人走時運，馬走膘，兔子走運，槍都打不着」。反正跟着更邪性。洪衍武又跑了幾個地方，跟百分百抽獎似的，居然沒一處落下空的。

    離得最近的當然是「大果脯」家。

    這天也巧了，宋局長的老婆帶着閨女宋萍萍去山公園參加遊園會去了。方婷在家陪自己父母過節。宋家只有宋局長本人和宋國甫在家。這父子倆正要下樓隨便吃點午飯呢，沒想到被洪衍武直接給堵在家門口了。

    宋局長還是第一次見洪衍武，但卻已經聽兒子念叨過不少次他的名字了。在宋局長的印象里，洪衍武對自己兒子可真不錯。

    在香山不但救了宋國甫一次，回來吃烤鴨還是人家掏的錢，春節時候又送了年禮。雖然是個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可從沒有通過宋國甫辦什麼事的意思，倒像是真把宋國甫當成朋友了。

    再加洪衍武現在辦的事兒，又充滿了一股子「仁義」味兒，更讓他覺得這小子人品不錯。

    所以他一時心血來潮，自己也生出興致去湊這個熱鬧。便說讓洪衍武先走，他們準備些禮品去。

    這一來洪衍武可是大為驚喜，萬沒想到宋局長竟也願意幫他救這個場。有了這位市局局長，賓客級別當然更一層樓了。

    再下面，洪衍武開車還去了一趟「紅葉」家。

    本來他沒報什麼希望，沒想到這小子還真在。而且不只他一人，屋裏還另有一男倆女三個大學生呢。幾個人正坐在「紅葉」的家裏，雲山霧罩侃學、聊創作呢，看着像是一幫地道的「青」，把吃飯的事兒都拋於腦後了。

    要說如今，「紅葉」這小子形象還真不賴。戴着鋼筆和「戲」的校徽，看着人五人六的，確實挺像個知識份子。

    而且很意外的是，當洪衍武進門後，「紅葉」給他一介紹，居然得知另外那個男的並不是「戲」的，其實是「京影」攝影系的，而且身邊還帶着相機。

    洪衍武這下高興壞了，說白了，這主兒是張、顧那兩位知名大導演的同班同學啊，這水平還能差得了嗎，不正好撈個婚禮攝影師嘛。

    於是他簡單把自己來意一介紹，盛情邀請這幾個大學生跟自己去蹭飯。

    都是年輕人，當然一拍即合。特別是洪衍武還答應那個學攝影的，今兒的飯白吃不說，拍一卷照片，回頭買仨膠捲送他。給這小子樂的，抄起相機掛脖子，第一個躥出門兒去了。

    「紅葉」出門見到吉普車也是一驚，加又有許多話想問洪衍武，車之後嘴沒停過。

    「小武，你小子牛啊，幾天沒見都混縣團級待遇了。你小子到底是怎麼打入我軍內部的？你又什麼時候會開汽車的？對了，聽淘氣兒說你帶他們倒電影票，幹得挺紅火啊，你這鬼主意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洪衍武哈哈一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紅葉」瞎扯着，沒一會兒把車開到了附近邢正義家。

    這基本可是最後一站了。要說洪衍武這小子也壞，直到這時候才告訴「紅葉」這裏是個警察的家，把他驚得是一哆嗦。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他現在已經「洗白」了，倒也無需過慮。這麼着，洪衍武帶着幾個人一起進了院兒。

    還真別說，在邢正義家照樣撞大運了。不但趙振民和張寶成都在，這次連東莊派出所的秦所長也在。他們都是趕今天輪休，湊到一起聚餐的。

    眼見洪衍武帶着幾個衣着體面的年輕人來了，幾個人無不感到十分驚。

    而在洪衍武剛要開口表明來意的時候，又一個天大的驚人意外發生了。

    誰都沒想到，「紅葉」竟然被蛇咬了似的，「啊」地大叫了一聲，然後幾步衝到秦所長的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直接把頭磕在地了。

    聽他相當激動的說，「您姓秦吧，我認得您。您還記得我嗎？您可是救過我的命呀……」

    全無徵兆的突然之下，秦所長相當遲疑地端詳了他老半天，這才似乎想起了什麼，也是猛然一驚。

    「你不會是姓林吧？你是……六六年關在學煤棚里的那個『小縱火犯』？」（詳見《歸家》卷第三十九章決定）

    這話一說，「紅葉」情不自禁地又磕了一個頭，等他再抬起頭來時，眼淚都湧出來了。

    「是我，是我呀！要不是您告訴我煤棚底下是防空洞口，我被他們打死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恩德……」

    「真沒想到，真沒想到，你這個失去了雙親的孩子居然還活着……而且，還考了大學！有出息！不容易啊！好啊，好啊……」

    秦所長同樣情不自禁地感嘆着，眼睛也濕潤了。那聲音里分明顯露出一種欣慰。

    直至此時，眾多的旁觀者，無論警察還是學生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儘管大家還不知具體是怎麼回事，卻無疑能從這一老一少隻言片語，體味到命運的強大，感受到人生際遇的神。他們也絕對可以斷定，這是一件超乎常人所能想像的感人故事。

    特別是洪衍武，作為對「紅葉」最了解的人，他甚至還出了些冷汗。

    他不免想到，這真是得虧「紅葉」這小子考大學了，要不然憑他過去的身份和秦所長見面，恐怕那情景是另外一種味道了……(http://)《重返1977》僅代表作者鑲黃旗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牴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http://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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